1963年7月。
转眼到了夏天,高敏已经在县城医院工作了半年多,每天一个人住在单身宿舍里,孤独和寂寞不时袭上她的心头。高敏的小屋很简陋,距离太平间也很近。虽然在学校的时候,经常上解剖课,但解剖课都在白天上,而且教室里人也多,高敏一点也不害怕。现在离太平间这么近,一到夜晚的时候,她还是禁不住有些恐惧。尤其遇上有些死者家属半夜三更到太平间来看死者,这个时候,他们的哭声让高敏觉得发瘆,夜里总是休息不好。有几次,高敏夜里被哭声惊醒,起来披着被子看书,一直到天亮。
高敏无精打采地上班,险些出了事故。老院长卢大忠是解放前医科大学的毕业生,人很善良,因为在省城医院受到了排挤,自己申请回到了位于老家的这座县城。他只想图个清静,县城医院里医生少,多数没有什么学历,进修了几个月就当了医生,加上管理也不严格,医疗事故经常发生,老院长很头疼。
高敏的这次事故是将一个患了肠梗阻的病人给当成了阑尾炎开刀做了手术,虽然病人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病人家属还是将高敏告到了老院长那里,老院长也很生气,对高敏擅自做主给病人做手术这件事很不满。
“高敏,你才来多久啊?胆子就这么大!”老院长对高敏很严厉。
“可是只有我自己值班,又是急诊,我也不好意思麻烦别的医生啊。院长您也不要为难,我给病人一些赔偿吧!”高敏解释说。
老院长本想帮高敏压下这件事,看到高敏主动要进行赔偿,觉得这样也好,将来高敏会吸取教训,年轻人遇上些磨难才知道啥叫人生。
“行。我再帮你做做病人家属的工作,如果大家都通情达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但是院里开大会的时候,我要严厉地批评你。”老院长担心高敏承受不住批评,事先给高敏打了预防针。
这件事经过老院长的慎重处理,总算过去了。可是,医院里一名叫曲光荣的后勤主任却因为高敏出事故这件事对高敏格外地重视起来。他不时地找理由到高敏的诊室走几趟。曲光荣长着白净的脸,个子不高,整天满脸堆笑,一看见高敏似乎格外的亲切。医院里的很多人误以为后勤主任早就认识高敏呢,让高敏也感觉莫名其妙。
一天早晨,高敏刚值完夜班回到宿舍,就听见了敲门声。她开门一看,原来是后勤主任。“有什么事吗?”高敏敞开门问。
“没有什么事。就是我给你做了块板子,踩在脚底下免得着凉。”高敏看到他手里拎了一块坡形的木头板子。
“这是夏天,天这么热,还怕着凉啊!谢谢,不用的。”高敏感到好笑,她礼貌地拒绝着。
“高医生,你说得对,现在天太热,不怕着凉。那你留着冬天的时候用。”看起来这块板子不送出去他誓不罢休。
“行,那我先留下。谢谢曲主任。”高敏一看,拒绝也没用,只好先留下再说。
自从那块板子送出去之后,曲光荣有事没事总爱来找高敏,高敏为了躲着他,下班也不回宿舍,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街上溜达,可是县城就是那样的横竖两条街,没有太多的地方可去,走远了又担心安全问题,每当这个时候,高敏总是想起华龙。她和华龙已经见过几次面了,平时两个人不通信就打电话,华龙认为高敏是个很朴实的人,而高敏则觉得华龙是可以依靠一生的那个人。两个人在心底互相滋生着爱的情愫,此时,高敏遇上了这些烦心事,心里更加思念华龙。
华龙来这里看过她几次,每次华龙走的时候,她都想跟着华龙回到城里。可是,县城里来个大学生不容易,她走了就不能再回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虽然曲光荣有事没事爱往高敏身边凑,但他也不敢把高敏怎么样。何况这里的患者对高敏都很好,这让高敏感到一丝欣慰。
最近总是下雨,县城跟利民市的电话一直联系不上,高敏几次到邮局打电话,都没能打通,她看着那个黑色的电话发呆。邮局里的老师傅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姑娘有点可怜起来。
“姑娘,你没事吧?”老师傅关切地问。
高敏猛然醒悟过来。“老师傅,没事儿。您别担心。”说着,高敏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
因为心里一直惦记着华龙,高敏去找院长,跟院长请几天假,院长对这个独身的姑娘也很同情,高敏找他请假,老院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高敏的请求。
“去吧,单位的事有大家呢!记着早点回来就行。”老院长担心高敏走了真就不回来了。
高敏很感谢这位慈祥的老院长,到这里来了之后,老院长一直很关照她,在业务上也给高敏很多的指导,高敏更加相信自己会成为一名好医生。
连续七天的暴雨,利民河发起了洪水,将利民市的交通主干道冲毁了。公安局的民警和附近驻军的战士们都来到利民河筑堤坝,以免洪水冲垮堤坝,殃及到城里老百姓的住房。
华龙和民警们已经在河水中奋战了两天,他们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用沙袋子和石块将大坝叠了起来。虽然穿着雨衣,可是华龙的衣服都湿透了,分不清哪是汗水哪是雨水了。此刻,他已经忘记了高敏还在旅馆里等他,高敏来的那天已经下了两天雨,那时大坝还安然无恙,华龙忙完工作都会去旅馆陪高敏坐一会儿,可是自从道路冲毁后,汽车不通了,高敏回不去县城了。她只好在旅馆里等着,等大雨停下来的时候,水位下降,才能有汽车通往县城。
连日大雨,线路出现了故障,电话也打不通了,高敏跟老院长彻底失去了联系,但她知道,老院长一旦知道她目前的情况,是会同情她的。
惦记着华龙的高敏,悄悄地穿上了雨衣,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来到了离城最近的利民河边,她看到了很多人都在搬运着沙袋,她也想帮助那些人做点什么。她挑起那些小石块,往坝上搬。脚下的泥水把鞋子挂住了,高敏很狼狈地把鞋子从泥里拔出来,再迈进去,她发现在泥地里如果像平常那样走路是不可能的,此刻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
可是,她前面的一个人居然扛着一个大袋子,而且走路又是那样的稳。高敏也想那样做,但是没有用。她高声喊道:“喂,能帮下忙吗?”
那个人听到喊声,站住了,回头用一只手抬了抬雨帽,大声地说:“是喊我吗?”
“是啊,能帮帮我吗?”高敏说。
“等一下,我把这个袋子放到坝上就帮你。”那个人沙哑着嗓子说。
高敏以为那个人会嫌她麻烦,结果,人家不像她想的那样,还是回来帮助她了。
那个人回来后,帮助高敏把石块拿走,还帮高敏把陷在泥里的脚拔出来,高敏虽然穿着大雨衣,看不清对方的脸,可是这会儿她与这个人近距离接触,觉得是那样的熟悉,再回味说话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可分明就是华龙啊!
“你是华龙?”高敏惊讶地说道。
在这里难道还有人认识我?难道高敏来找我了?华龙仔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真的是高敏。他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在旅馆里也呆不住,就来找你了。看看我是否也能做点什么?”高敏说。
“这里太危险了,你快回去。等大坝垒完了我们就都撤回去了。”华龙劝高敏。
“我要跟你在一起。”高敏很执拗地说。
华龙见劝不走高敏,告诉高敏要注意安全,两个人又一前一后地冲进了雨幕里。
闵红在家里正等着张天毅。“这都三天了,也没个音讯。”她自言自语。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闵红心烦地拿起一本书来读。可是她哪里读得下去?高敏来了一个星期了,一个姑娘家在小旅馆住着,外面下着大雨,其实很危险。接到家里房间又小,再说也不太方便。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估计雨就是停了,路也不能马上通,总不能让高敏趟水走上一百多里路吧?一定要想个办法。
闵红这样想着,又心不在焉地拿起了书,一页页地翻着。
张天毅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他很疲惫地倒在了床上。闵红看到张天毅累成这样,也不好说什么。张天毅睡着的时候,她拿毛巾给张天毅擦着脸,又脱去了他的鞋子,把他的脚也给擦了一遍。由于在雨水中泡的时间太长,他的脚都泡成了白色,袜子湿漉漉的。闵红在给张天毅擦着的时候,不免有些心疼,可是张天毅却睡得很香,对这一切竟浑然不觉。
早晨七点钟的时候,张天毅突然醒了。他抓起雨衣就要往外走,闵红一把拽住他。“还要去哪里?”
“去垒坝啊!”张天毅说。
“大坝不是已经垒了好几天吗?怎么还没垒好?”闵红问。
“我有些不放心。这雨一直下,垒完的大坝是否安全我还要看一看,我还负责一段大坝呢!这要是从我那段出点儿事,我们就白忙活了。”张天毅说。
“那也要吃了饭再去啊!你都熬了这些天了,我给你煮了些大米粥,你喝了再去。”闵红说着,端上了起早儿煮的粥。
闵红一边看着张天毅喝粥一边对张天毅说:“小敏来这些天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总不能让她这样在旅馆住着,得想个办法出来。”
“我说你平时不是挺有办法的吗?这么简单的事还问我?”张天毅启发闵红。
“我跟你说正事呢!我能有什么办法啊?”闵红焦急地说。
“你动脑筋想想就有办法了。”张天毅用眼睛剜了一眼闵红,往嘴里扒了一口粥。
“你是说让他们两个结婚?”闵红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
“我就说我家闵红不笨吧?”张天毅笑着说,把粥碗里的最后一口粥倒进嘴里。
“这可真是个好办法。你去跟华龙说,我去跟高敏说。”闵红给张天毅下达任务。
“遵命,夫人。”张天毅说完,又穿雨衣要走。
“结婚是个大事,我们要商量一下的。”闵红说。
“让华龙他们两个商量去,我们商量个啥?”张天毅转身就走。
当闵红找到高敏谈结婚这件事的时候,高敏当时没说话。闵红就问:“是担心你叔不同意吗?”
“是啊!他把我们姐妹俩抚养大,结婚这样的大事他都不知道,也不让他来参加婚礼,我觉得有点说不过去。我想,他一定会伤心的。”高敏很担心地说。
“没事,你叔的工作以后我负责做。现在是特殊时期,就是他生气了,也就一阵,过后他就会好的。我还是很了解他那个脾气的。”闵红开导着高敏。
高敏同样也了解自己的叔叔,他是个热心肠的人,只是平时有些脾气罢了。结婚是早晚的事,只是自己没有太多的思想准备。不过,经闵红一番劝说,高敏还是含羞地答应了下来。
闵红和张天毅都当过兵,说话办事雷厉风行。高敏和华龙都没意见,闵红就开始张罗着他们结婚的事。
其实也很简单,将华龙和小李一起住的宿舍腾出来,让小李先住几天办公室,闵红跟高敏去商店买了一对暖瓶、一个镜子、两对牙缸牙刷和牙膏放在宿舍改成的新房里。闵红和高敏又连夜做了两床被子,一红一绿的缎子被面,上面都绣着龙,很像是特意给华龙和高敏绣出来的一样。华龙属龙,高敏属蛇,按照吉祥的说法,属蛇就是属小龙,所以这两条被面虽然很贵,可是太稀有了,还是买了。高敏很喜欢,只是闵红花了大价钱,这让高敏很不好意思。
闵红却安慰高敏,“谁还能总结婚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送给你的结婚礼物。”高敏紧紧握着闵红的手,从心里感激闵红。
华龙和闵红冒着大雨,到民政局办理了登记手续,一切都很顺利。
华龙又买了两斤喜糖,两个人把被子放在一起,就算结婚了。本来闵红还要帮华龙和高敏举行个结婚仪式,可是张天毅说:“干嘛弄那么复杂,结婚是人家两个人的事,越简单越好。”
于是,张天毅在新房里跟前来道喜的民警说:“现在我宣布,华龙和高敏正式结婚。”这些民警们一起鼓掌,为一对新人祝福。
外面还下着雨,大家的心情似乎也因为下雨受到了禁锢,大家给华龙和高敏道喜后,吃了块糖就都回去了。
送走了派出所的同事,华龙将高敏紧紧地拥在了怀里,这时的高敏,终于也将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雨终于停了,大水也降了下去,整个利民城被水洗了一遍。很多人家的物品在涨水的时候,泡在水里不知漂到了哪里。这会儿水退了下去,很多物品在路上无人认领。华龙和派出所的同事们要做的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登记这些无人认领的东西,交还给失主,还要防止别人冒领。
他一件一件地清点着,很认真。有些衣物已经被水泡得变了形,比如那些皮毛的衣物。华龙发现了一件狗皮的马甲,上面的毛被泡得变了形,像一只狗在水里泡过一样,虽然很好笑,但是华龙却笑不起来。
高敏出来已经十几天了,她打听了一下,去县城的车刚通。高敏急忙去买了车票,准备回到县医院。虽然她有点恋恋不舍,可是班不能不上,华龙每天是那么忙碌,根本就没有时间陪着她。再说,她自己的事也很多,这些天没在医院,说不定医院里也很忙呢!高敏知道,遭到水灾后很可能发生一些传染病,她必须赶回去工作了。
华龙太忙,没来得及去送妻子,高敏自己回到了县医院。
高敏跟老院长解释了回不来的原因,由于在特殊时期,老院长也理解高敏。这次暴雨,是利民历史上时间持续最长的一次,造成道路不通,老百姓的房子也倒塌了很多,天灾人祸,谁也无法抗拒。
高敏还带回了喜糖给大家分发,听说高敏结婚了,全医院的人都为她祝福,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曲光荣。听说高敏结婚了,他有些失落。这些天在医院里他有些闷闷不乐,谁也不爱搭理,好在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最近都在救助受灾的群众,大家都在忙碌,谁也没注意到他这个后勤主任的脸色,更不会去关注他心里的感受。
两个月后的一天,高敏给华龙打来电话的时候,华龙正在做笔录,一个小偷趁乱偷了别人家的一件衣服,让人家给抓住手腕,扭送到了派出所。
华龙忙工作的时候,很专心。他拿起听筒:“我是民警华龙。您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给你打电话啦!我是高敏,告诉你个好消息。”高敏想跟华龙兜个圈子。
“我正忙着呢!快说,什么事?”华龙看了一眼小偷。
“我怀孕了。”高敏压低声音说。
“什么?怀孕了?这么说我们快有孩子了?”华龙很兴奋,也不顾小偷在场,高兴地说。
“那你可要注意身体啊!哪天我去看你。”华龙放下电话,他的快乐也感染了小偷。
“祝贺你啊,华警官。”小偷由衷地说。
“还祝贺呢!你看看你,这么大个小伙子不去劳动,偷东西是长久的事吗?”
“是,是,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小偷哀求着。
“这次已经给你记录在案了,如果再犯,我也不问你了,直接给你送法院去,判你进监狱里呆着。”华龙吓唬小偷说。
“我一定重新做人,您相信我吧!要是再犯,我天打雷劈。”小偷信誓旦旦地说。
“行了,你走吧!”小偷没造成失主家的损失,那件衣服已经被主人收了回去,一件旧布衣服确实也不够定小偷的罪,华龙只好放了小偷。
小偷刚走出华龙的办公室,华龙就握紧了双拳,兴奋地在屋内舞动着拳头,几乎要跳起来,“我要当爸爸啦!”
老院长为了照顾高敏,将她从挨近太平间的那间宿舍里调了出来,在住院部的一楼有个存放备用品的小仓库,老院长让曲光荣找人给收拾出来,让高敏住了进去。
高敏很感动,她买了两条烟去答谢老院长,被老院长给退了回来。高敏去找老院长,很着急地说,“我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感谢您,也没什么好东西送您,您就收下吧!”
“让你一个独身姑娘在太平间附近住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经觉得很惭愧了,你不埋怨我就行了,哪还谈得上感谢呢!”
高敏发自内心地感谢老院长对她的关照,她把这一切都打电话告诉了华龙。
华龙嘴上劝慰着高敏:“老院长关心你,你更要努力工作。”可是,他又开始发愁了,妻子将来有了孩子住到哪儿?总不能让他们住到派出所吧?
此刻,华龙想起了大雪天去林子后面的村子里寻找丢失的孙义的时候,在林子中看到的那一排房子,那排房子虽然简陋些,但毕竟是房子,能遮风挡雨就很不错。但是,那些房子是部队的,虽然现在没有人住,不表明以后部队不会收回。
放下高敏电话,华龙去找所长张天毅。
“华龙,找我有事儿?”张天毅看到华龙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
“我想让高敏住到城北林子里。那天我去找那个丢失的孩子时,发现了那个地方,一排房子呢,感觉非常宽敞。但是我要告诉您一声,毕竟,那些房子是国家财产,我得跟组织报告这个情况。”
张天毅说:“我知道那个地方,原来是部队的鸡场,部队换防了,留下了那排空房子。可是那里能住人吗?我还是跟局里说说,让局里帮忙,通过房产部门给你找个房子吧!”
华龙说:“那样太麻烦了,没关系的。房子只要能住就行,我不在乎,高敏也不会挑剔的。我会把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只要冬天不挨冻夏天不漏雨就行。”
“唉,都怪我这个所长没当好。”张天毅自我检讨着。
“您不要想太多,如果您能跟有关部门帮我沟通一下,别是我们住了进去再被撵出来就行了。”华龙安慰张天毅。
“行,你就跟高敏住那里吧!有什么事我给你顶着。”张天毅很干脆地说。
有了所长的承诺,华龙心里踏实了许多。
第二天早晨,华龙起了个大早,独自一人去了那片林子。
秋天的林子里,白桦树上的叶子变成了金黄色,还没到秋风冷瑟的时候,林子里尚有丝丝的暖意,华龙走在林子里,脚踩着松软的白桦树叶子,他暗自高兴,这些树叶,冬天就可以把它扫到一起当柴火烧,如果早晚自己有时间就可以去捡拾这些树叶,都积累起来,就可以过冬了。
一想到高敏和没有出世的孩子,华龙就觉得自己再也不是刚出校门的那个独身汉子了,而是即将担负着家庭责任的丈夫和父亲了,他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肩上的担子重了,脚下的步子不觉也加快了许多。
那排房子坐落在林子中,除了上次看到的那些积雪都变成了落叶,华龙倒是觉得这排房子在林中别有韵致。这里的空气很好,美中不足的是离城里远了些,但也不是远不可及的样子。
走到那排房子的附近,华龙的心却莫名地有些激动,以后这里就要成为自己的家了,终于可以有个属于自己的小窝了。他的脑子里还在想着房子里要糊上一些报纸,以便让那里变得清爽一些。
一边走路一边思索着的华龙,突然看到一个跑向他的小男孩,“这孩子是哪里的呢?”男孩的出现立刻打断了他的思路。
难道房子都被人给占了?否则怎么会有孩子呢?
小男孩看见了生人,急忙喊着:“妈,你出来,快来呀!”
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传来,“儿子,是谁呀?”
“妈,有个叔叔来了。”小男孩话音刚落,一位妇女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大嫂,你好!”华龙先问好。
“你找谁呀?”妇女打量着华龙说。
“我不找谁,我是来这儿看房子的。”华龙因为所长张天毅的承诺心里有底。
“哦,你是要看房子啊!这排房子只剩下东头第二间没住人了。”妇女对华龙说。
“为什么只剩下第二间呢?”华龙奇怪,同时又想,幸亏自己来得快,否则这第二间的房子也许很快就会有人住了。
“第二间的房子漏雨,搬来这里的人家都挑了好房子住上了,这个房子就剩下了。”妇女一边抖落着手里的衣服一边说。
“哦,是这样啊!这么说,搬来之前还要收拾一下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是啊,不修没办法住人。”妇女热情地说。
“大嫂,我求您点事,如果再来人看房子,您就告诉他,这间房子是我家的。我一会儿回去找人来修房子,修好了我就搬过来,我们就是邻居了,您看好不好?”这位妇女听着华龙讲话文质彬彬的,她觉得跟这样的人做邻居确实很放心,再说这些房子又不是自己家的,何况人家还客气地说让自己帮着看房子呢?
于是,她对华龙说:“大兄弟,你放心回去吧,来人了我就告诉他们这房子有主了。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你也别客气,总文质彬彬的我也不习惯,快回去找人修房子吧!”
华龙用手轻轻捏了捏站在身边那个男孩的小脸蛋,对孩子说:“跟叔叔再见!大嫂,那我就先回去了。”
妇女跟华龙像老熟人一样打着招呼说:“快回吧,大兄弟!别客气啦!”
华龙返回去找了几个工人过来,往房顶上铺了一层塑料布,上面又加了一些土,用一些砖头压上,这样再下雨的时候,房子里面就不会漏了。他又拿了一些旧报纸把屋子里的墙糊上,这样一装饰,房间里立即就显得亮堂起来。华龙又在外屋砌了一个灶台,买了一口大锅安上。
做完了这一切,华龙仔细端详着这个里外两间的屋子,外屋可以当厨房,里屋可以住人,有点像一个家的样子了。华龙又把他和高敏结婚时的两床被子和暖瓶等物品从派出所运来,逐一摆放好,直到一切都满意了,才跑回派出所给高敏打电话。
“小敏,你猜,我做了一件什么大事?”华龙兴奋地对高敏说。他一直当学生干部,给人的印象始终是很成熟和深沉的样子,这次却显得有些特别。
“我猜不到啊!”高敏很惊讶华龙的语气。
“我们有房子了!我都收拾好了。”他掩饰不住兴奋的语调。
“真的啊?我说你怎么这么高兴呢!快说,在哪儿?”高敏急切地问。
“在城北的白桦林里,风景也很美,你看了就知道了。我去接你看看我们的房子。”自从高敏怀孕后,华龙只见过高敏两次。
“好啊!我跟老院长请过假就回去,你不用接我了。在派出所等我啊!”高敏很要强。
高敏看到房子的时候,她的快乐超出了华龙的想象。
“我还以为你会对这样的条件不满意呢?”华龙看到高敏这样兴奋有点不理解。
“为什么不满意呢?我从小就是孤儿,一直在叔叔家长大,我多么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啊!哪怕它很小,只要能遮风挡雨就足够了!”高敏说得很动情,华龙能看到高敏眼睛里的泪花。
“我还以为你们当医生的都有洁癖,会对这样的生活条件不适应呢!”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自己的家,我在这样的家里感到愉快,而且还有你的陪伴,这里的风景又是那么美,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好了,粮食有吗?我们现在就做搬到新家后的第一顿饭,祝贺一下。”高敏立即要动手做饭,让华龙给拦住了。
“你先歇着,我来做。你以后做饭的日子长着呢!”华龙体贴地说。
“好,我去整理一下屋子里的物品。”高敏是个闲不住的人。
“你快歇着,什么也不用你做。你想做什么,告诉我就行。”华龙嘱咐着。
吃过了晚饭,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屋子里没有灯,华龙买了一盏煤油灯,油灯亮处,映照在对坐着的华龙和高敏的脸颊上,两个人深情地对视着,一幅剪影映在报纸糊的墙上。
在新房子里住了三天,高敏又回到了县城医院。
老院长见高敏回来了,问:“怎么样?新房子还不错吧?”
“还行。就是离城远了点,不过有个房子就行了,毕竟有了自己的家。谢谢老院长的关照。”高敏由衷地说。
“你的家也不在县城,有什么事就直说,该照顾的一定要照顾。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容易。”老院长很理解在外面工作的苦衷。
因为有正规学历的医生少,高敏的业务在医院里越来越拔尖,很多年轻人都来找高敏请教。高敏比较随和,待人接物很受人尊敬,就连曲光荣也不得不佩服高敏这一点。
他没事总想去高敏的办公室,但是高敏历来都是不卑不亢的态度让曲光荣心生胆怯。加上高敏的丈夫华龙是警察,他也越发地不敢造次了。
高敏不在家的时候,华龙又在房前的荒地上开垦了一片荒地,现在是秋天,种菜已经来不及了。他准备明天春天的时候,在这里种植一些蔬菜,如果自己家吃不了,还可以拿到派出所送给大家。
华龙开荒的时候,那个小男孩也在边上跑来跑去地跟着玩,华龙跟这个孩子关系处得很好,男孩告诉华龙他叫张小虎,华龙一听这名字就笑了。“你怎么会叫小虎?是爸爸起的名字吗?”
小虎说:“是奶奶起的名字,奶奶说,叫小虎好养活,还有,谁也不敢欺负我,因为我是老虎。”
“哈哈,原来是老虎啊!叔叔都怕你了。”华龙笑着说。
“是啊,我这名字吓人吧,比邻居狗剩子的名字好听多了,是不?”小虎歪着脖子望着华龙,一本正经地问。
“你还知道比狗剩子好听哪?”华龙觉得这孩子真可爱。
张小虎的妈妈有时也给华龙送点开水喝,这让华龙很感激。有这样的好邻居也是幸福啊!他在心里感慨着。
贾明每天跟着郎大中到乡镇转,郎大中是个闲不住的人,贾明想歇着也不行。有很多次,贾明已经对秘书工作感到厌烦,但是一想起自己跟着郎大中到处走能受到各种人尊敬的时候,心里又有一丝的满足。不当秘书自己能做什么?不懂公安业务,也不能像华龙一样放下架子去派出所锻炼,只能先跟着郎大中,看准机会再找个合适的位置,贾明是有野心的人,他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放弃自己看似很光明的前程。
贾明的家在利民郊区十里堡,虽然出身是农民,但是他家的祖上并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原来贾明的家里是有很大的家业的,在十里堡一带也是出名的大地主,可是到了贾明的爷爷辈上,开始进城抽大烟,逐渐地卖了很多地,后来因抽大烟中毒太深一命呜呼。剩下了贾明的奶奶带着他的父亲孤儿寡母的,只能靠卖房子维持生活,临到解放的时候,家里只剩下了一间房子,划分成分的时候差一点就被划成了雇农,不过贫农也不错,说明家里已经很穷困了。
贾明的父亲知道家业败落的原因,所以对贾明的要求很严格,他很清楚如果想祖祖辈辈能够脱离农村,只有让儿子走出农村。所以,贾明小的时候,就让他学习,好在解放了,无论家里多穷,都要让孩子上学读书。但是,念到小学初中容易,读高中和大学家里再出钱供他就很吃力了。
就在贾明父亲发愁的时候,村里的王木匠托人找上门来,要给贾明说媒,想把自己的女儿王兰子嫁给贾明。王木匠手艺巧,经常走南闯北,在村子里是最有见识的人,因为勤劳,也攒下了一些钱。他知道贾明读书好,但是贾明家的条件不好,想供贾明读书很吃力,王木匠一方面是看到了贾明会有出息,另一方面也想为自己的女儿找个可靠的人家,因为贾明每天起早贪黑地上学学习,村里人没有不称赞的,再加上从贾明父亲那辈起在村子里的名声很好,所以王木匠决定将女儿嫁给贾明,哪怕是自己供贾明读书他都不吃亏。
王木匠的女儿王兰子外貌长得还很顺眼,就是脾气暴躁一些。也难怪,王木匠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生活条件就好,在村子里属于最优越的那种女孩子,所以,王兰子在父母的面前是说一不二的。贾明的父亲知道王兰子厉害,心里有些顾虑。他想征求儿子的意见,于是,对贾明说:“明儿,你对王兰子是啥想法?”
“没啥想法啊!您有话就直说。”贾明只想念书将来有大出息,其他的事没想太多。
“明儿啊,我是想说,要想念大学,需要有钱支援,咱家的条件你也知道,能供你到高中就已经很吃力了。你将来是要念大学的,可是爹供不起你了。如果你娶了王木匠的女儿,他不能看着不管的。”贾明的爹开导着贾明。
贾明是很聪明的人,要想念大学成大气候,没有钱不行。爹说的话也很实际。如果娶了王木匠的女儿,既有了媳妇,又可以读书,也没什么不好的。想到这里,他说:“爹,我都听您的,您看怎么做合适您就定吧!我没意见。”
“可是我听说王木匠的女儿王兰子脾气不太好,你能受得了吗?”贾明他爹不无忧虑地说。
“进了咱家的门,就是咱家的人,只要什么事都向着咱家说话,我看还是人厉害点好。我不在家,您和我妈也不受外人欺负。”贾明觉得,既然王木匠找他家说媒,是王兰子家求他的,他不怕王兰子不听他的话,如果是那样,他随时可以不要她。先把书念了才是根本,这个想法他没跟他爹说。
贾明的爹听了儿子的一番话,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还是念过书的人,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啊!他在心里暗暗佩服儿子,儿子是干大事的料啊!如果不念大学真是耽误了人才呢!
贾明家也是很讲究的人家,经过一番准备,过了彩礼,吃了定亲饭,贾明和王兰子的亲事就算定下来了。两家人约定,贾明高中毕业就结婚,上大学的钱由王木匠出。
结婚的那天,王兰子很兴奋。贾明虽然没有太多的兴奋,但是一想到自己今后可以读大学,没准儿还会飞黄腾达,贾明看王兰子的眼神就不一般了,何况王兰子的长相是完全能配得上他的,于是,贾明跟王兰子做了夫妻。
贾明念到大学三年级的时候,王兰子已经给贾明生了两个儿子,虽然大学里很多同学都在谈恋爱,但是女生很少,贾明的长相很平常,加上大家都知道他已经结婚有了孩子,女生的眼界高,谁也不会跟他谈恋爱,所以,在大学的几年时间里,贾明只能乖乖地读书,放假就回家,没有浪漫的机会。
不过,贾明回家看到儿子们的时候,也是很兴奋的。每次回家,王兰子都会给他讲儿子虽然小,但是,在村子里能立根儿,跟刚会走路说话的孩子们在一起玩,从来不吃亏,贾明知道他的儿子们都随他,很聪明,但是不像他那么死心眼。他要让儿子们活跃起来,自己也要闯出一片天地来。
自从给郎大中当上秘书,贾明就觉得自己与别人不一样了。局里的同事对他都很尊敬,他心里清楚虽然这是表面的,但是,人要脸,树要皮,没了脸皮那还了得?他贾明就是要活得有脸面,虽然是局长的秘书,有时是借着局长的面子,脸上才有光,但他心里发誓,要将这种脸面延续到自己的身上,只有当官才能威风。
贾明每次回家,王兰子都跟他嘟囔要进城。可是贾明知道自己来公安局的时间短,现在跟局长郎大中提要房子的要求有点早。他劝着王兰子:“老婆,你等着,我一定把你和儿子风风光光地接到城里,让村里人看看我贾明不简单。”
“又拿话蒙我。你是不是在城里有女人了?”王兰子是个厉害的主儿。
“我说什么你都不信,等有机会我会跟局长说的。”贾明还是耐住性子说,毕竟,自己能有今天是王兰子嫁给自己才换来的。
因为王兰子总是催着要进城,贾明心里有些不痛快,可是又没处发泄,只好推说局里事多尽量少回家,免得听王兰子唠叨进城的事。
这一天,贾明到派出所办事,大家正在跟华龙开玩笑,“华龙,搬新家要请客啊!”
“没问题,我给你们做几个菜,改日都去我家。”华龙邀请着。
贾明在一边听到了这个消息,心里想,华龙这个家伙,鬼心眼真多,自己居然没干过他,他都有了房子了,得想个办法找局长要房子去。
贾明去找局长郎大中,说:“局长,我的家属在农村,我经常跑来跑去的也耽误工作,再说华龙都有了房子了,您看我整天跟在您身边也没工夫去想这些私事,局长您看,能否帮我个忙,找间什么样的房子都行,我把妻子孩子接过来,也能一门心思工作了。”
贾明既将自己的困难说了出来,又将华龙有房的事透露给了郎大中,无形中给郎大中施加了压力,郎大中本来就是热情爽朗的人,但是他懂得对自己身边的人一定要严格要求的道理,否则就会出问题。不过,他反倒认为贾明人诚实,不去打着局长的旗号到外面办私事,而是跟自己提家里的困难,这样的人很难得啊!
想到这儿,郎大中说:“贾明啊,我就为你犯一次错误吧!”
他给房产局长打了电话,“老伙计,我有困难你可得帮我啊!我手下的一个小同志大学才毕业,老家有妻子和孩子,能不能帮忙给找间房,解决一下燃眉之急啊!”
对方知道郎大中从来不轻易求人办事,一听这话,就说:“公安局大墙西院的房子不是都归你自己使用了吗?怎么不懂用脑筋呢,那里就有房子的。”
“哎呀,你看看我,怎么老糊涂了。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西院确实有房子,你不提醒我还忘了,谢谢你啊!”郎大中说着,用手拍了拍脑门。
“贾明啊,你去西院,挑个房子,把家属接来吧!”
公安局西院原来是一个国民党军官的宅院,独门独院,院子里分东西厢两趟房子,中间是一个小花园,公安局搬进这座大楼的时候,房产部门把西院也划给了公安局,郎大中整天忙着工作,只告诉后勤部门先把这些房子管起来,并没说怎么管,后勤部门的人也不知道局长到底要拿这些房子做什么用,谁也没敢动这些房子,西院的大门一直锁着。
贾明得到了局长的指示,找了后勤人员一起来到西院,他相中了西院的两间东厢房,宽敞、亮堂,一家四口住在这里会很舒适。他的心里很高兴,虽然不知道华龙住的是什么房子,但是他相信,华龙那房子的地点和朝向一定赶不上他的房子,因为他跟郎大中去过所长张天毅的家,华龙还能超过了张天毅不成?
贾明回家接王兰子的时候,全村几乎都轰动了。“看看人家王兰子,终于熬出头了。”几个妇女聚在村头说。
贾明用借来的大卡车把老婆孩子扶进了驾驶室里,又把家里的家具等物件包好放到车后,捆好。贾明的老丈人王木匠虽然人老了,但他仍然亲自动手给女婿家打了一个雕花的板柜和两只樟木箱子,那些木料是他给人家干活别人赏给他的,这会儿女儿要进城了,他留着那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呢?
听女儿说贾明要回来接她和儿子们进城,王木匠带着徒弟一起起早贪黑地干,等贾明回来的时候才完工,也算了了他的一桩心愿。
看着远去的汽车,王木匠很知足。他为自己的好眼光着实自豪了一阵子。
王兰子看着城里的新家,虽然房子没有农村的大,但是毕竟是城里的房子,在这里,有商店可去,还可以去街心的小花园,再说院子里也有花园,虽然现在没有人种花,但是,那园子一看就是曾经很兴旺的样子,这样的生活正是她王兰子想要的,多少农村姑娘没实现的梦想,她王兰子终于实现了。不过,如果不是爹的眼光放得远,自己如果嫁给了爹的徒弟或者是村里别的什么人,哪会有今天呢!
想到这里,王兰子就知足了,其实她也很能干,只是脾气暴躁而已。这会儿,她跟个男人一样,也从车上往下搬东西,她的两个儿子在一边跟着帮忙,淘气的二儿子还把一个闹表给掏了出来,转着上边用来上劲的小卡子,听着闹钟一个劲地铃铃响。
要在平时,王兰子早发作了,这会儿心里高兴,骂儿子的时候,也面带微笑。“小二,你个小炮子崩的,你把那个闹钟给我放下。”贾小二一看母亲要生气,赶紧扔下闹钟跑进屋里。
贾明不止一次听到王兰子骂人的口头语:你个小炮子崩的。他都不明白王兰子这句话是从哪里学来的,他也没心思去问,爱骂就骂吧!没办法。谁让自己娶了个泼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