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已经从他的心头完全驱散。这时他才想到:自己竟然这样紧握着猎枪,一动不动地坐了整整一晚。也一下意识到自己此行的目的。
驼鹿还会来的,必须更加小心。他没有到窝棚外面去伸展一下腿脚,只是把痒得难受的小腿揉了几下,换了种更舒适些的姿势,决心坐着等到天色完全大亮。
他又向昨夜那神秘的家伙栖身的地方仔细望去。树叶已经看得很清晰,但树枝上没有任何东西。猎人自言自语:“肯定是过度的恐惧使我产生了幻觉!这真是太荒唐了!”
林间送来清爽的晨风,晴朗的深秋,寒气已经把手冻得生疼,但头脑却一下异常清醒,身体在皮外套里还是暖和的。这时,他全身产生了沉沉的倦意。
他又想:“那双神秘的眼睛呢?”他依据回忆,恢复昨晚的坐姿,向两根树枝之间宽阔空隙看去。他看到一棵大树,有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有一个乌黑的东西,刚开始他以为那是一个大树瘤。
他凝望着那个树瘤,思索着:“那两只眼睛就是在那里盯着我,不可思议……”看着,想着,他突然意识到,那个树瘤很像一个东西。他再仔细一看:“呀,原来是一只猫头鹰蹲在那儿!”再想起晚上的情景,他觉得奇怪:难道我真是一个胆小鬼?这个猫头鹰的眼睛,只有即将死亡的小老鼠才会吓破胆。太阳升起来了。再继续守候下去只会徒劳无功。他从小窝棚里走出来,舒服地伸了个大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呵欠,心里念叨着:“回去美美地睡上一觉去!”
他迅速背起步枪,迈开大步走去。粗树枝上,那只灰黄色的猫头鹰连动也没动。“睡你的吧鬼外婆!别想再用你那大眼睛吓唬我了!”他走向悬崖方向。白杨树上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一只乌黑的大雷鸟拍着翅膀飞走了。猎人向它吹了一声口哨:“老妖怪你真行!你的长脖子真像一只纤细的手臂!净愚弄人,难怪人们叫你妖精!”骂完一通,猎人心情无比舒畅。昨夜所有的恐惧威胁,都被他轻易一一解释明白。但他刚走出了大约只有50步远,就听到背后传来了马蹄声。
马蹄声里还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咯咯”声,就像每走一步两腿都会碰撞一下,或者是蹄铁松了拖在地上。声音越来越近了。猎人心里奇怪:“马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为防不测,他取下了肩上的枪。
树林间闪过野兽灰色的身影。一头驼鹿径直向他跑过来。他一时毫无准备,慌乱中向驼鹿开了两枪。接下来的事情,他事后努力去想才回忆起来。
有一颗子弹划破了野兽的皮。它在伤口的疼痛下变得狂怒,疯了一样向猎人猛冲过来。猎人扔下步枪,奋力向上一跳,抓住一根树枝吊在了空中。但所有这些动作,事后他无论如何回忆都想不起具体的情景了。
他的回忆只有这个场景:那头猛兽在他的左腿上猛烈撞了一下,然后他就高高地飞向半空,接下来,他肚子搭在树枝上,脸向下才停止了飞翔——当然这个姿势非常难受。
就在那一刻,驼鹿与人的目光强烈地碰撞在一起。猎人的目光在遇到狂怒野兽的凶残目光后,在强大的恐惧感驱使下,顾不得左腿上剧烈的疼痛,就像一只猴子一样,攀着树枝向树顶爬去。
狂怒的驼鹿打着响鼻,蹄子在地面上猛剁着。他看到自己的步枪遭到了悲惨的命运:胡桃木的枪托在驼鹿蹄巨大的力量踩踏下,就像劈柴一样“咔嚓嚓”断为两截;钢制的枪管在树根上就抵得弯成弧形,然后弹到灌木丛中去了。
猎人双手紧紧抱着树干,浑身发抖。他知道一旦落下去,后果一定和他的步枪一样悲惨。被鹿角划破的鞋子里涌出了鲜血。阵阵剧痛从足底传遍了全身。
吹响战斗号角
正是深秋。树叶由绿色慢慢变成褐色,失去生气地垂下了头。秋风毫不留情地把树叶从枝头扫落,大地就像铺了一层湿润、柔软的地毯。
而这时,孤独的老驼鹿更多的时候从藏身之地走出来,在森林里四处游荡。更多的时间是去悬崖下的小溪边喝水。
老驼鹿觉得很奇怪,自己好像得了一种难受的病症。饭量越来越小,身体一天天消瘦下去。而原来就肥大无比的脖子却显得更粗了。脖子上的肌肉也绷得鼓鼓的,厚厚的鬃毛全都竖立起来。
驼鹿感到异常苦闷,它烦躁地四处乱窜,漫无目标地跑来跑去,似乎在寻觅什么东西,心神不定,失去了原有的谨小慎微。它经常把两只耳朵向后倒竖着,鼻子在地上仔细地嗅着,似乎寻找似乎忘却的踪迹。但是,它味觉、视觉、听觉好像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敏锐,情欲正在它体内猛烈地燃烧着。
最近,村里的猎狗已经多次在附近发现了老驼鹿的踪影。但是,它们一遇到这只疯狂痴呆的巨兽,全都吓得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了。
还有一次,老驼鹿和勇敢的“森林之主”大熊不期而遇了。大熊像人一样站立起来,想用它那肥硕的巨掌扑倒这只疏于防范的老驼鹿。但是,大熊明智地发现:这只“森林巨兽”眼中有一团郁闷的怨火在猛烈地燃烧。再打量一下它那鼓起来的脖颈和尖角,体强力大的熊放弃了这次决斗,它觉得下次再见面时,才是最佳的强强对决时机。于是,大熊吼叫着退回密林中去了,放了这家伙一条生路。
老驼鹿已经不再去分辨前行的方向,它废寝忘食不间断地四处游荡。当霞光在天空烧得正旺时,它已经难以控制自己了。那颗用驼鹿角装扮起来的头高高昂起,森林上空响起了它短促、低沉、时断时续、让人惊怕的吼叫声。
喑哑的吼叫声,就像拿斧背不停地敲打着百年老松那坚硬的树干。这短促的吼叫似乎在威慑群兽,又像是向对手发出决战的信号。但是,回应这吼叫的,并不是敌人的应战声,而是从密林深处发出的母驼鹿那温柔的轻哞,苦闷而孤独的驼鹿也一下改变了吼声,虽然依旧低沉,这让人听出了其中的哀怨和缠绵。
这几天,猎人没有再出屋。脚上的伤使他不得不待在床上。拉里翁的妻子是一位殷勤好客的女主人,她每天都给他换几次热敷的药剂,配合上当地的草药,红肿很快就消退了。猎人的情绪也随着疼痛的消失而转好。如今想来,他仍然对自己的遭遇感到可怕。
他利用这几天的闲暇,给城里的朋友发出了这样一封信件来描述当时的情景:
亲爱的朋友们!
森林中巨兽仍在游逛,当地居民对此感到深深的不安。至今,它的突然失踪仍然是一个谜。
我远远地见过它4次。第三次,在我向它开枪前,它已经弄死了我房东的两只猎狗。而第三只猎狗,即对我忠心耿耿的角笛,则死在我自己的枪下。它陷进了沼泽中,我不得不这样做。
见过它第四次,也就是最后一次,我终于跟这只巨兽近距离面对了。我整整用了一晚的时候等候它。就在那一晚,我两次看到了它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
野兽在我准备离开时突然出现。我迅速开了两枪,但只使它受了点皮外伤。我的猎枪被它的蹄子踏成了几段,就连钢制的枪管也弄弯了,它对我实施了报复,把我的左腿撞伤了。
在城里,相信你们永远无法想象,野兽狂怒时会产生多么可怕的力量。
我的腿伤很快就将痊愈。我还有一支枪,是备用的。我准备这两天就再次到森林里去。我已经弄到了一个作战的号角。就是那种中世纪的骑士们用的号角,那时,他们经常会吹响它来和敌人进行殊死决斗的挑战。我相信林中巨兽会接受我的挑战。在这场决斗中,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继续活下去。无论如何,不能亲手杀死这头孤独的驼鹿,我决不回去见你们。
我的感冒已经早就痊愈了。
信中没有描述最后一次人鹿相争的具体细节。也没有透露他是如何飞上的树枝,如何耐心地支撑了3个多小时,一直等到野兽怒火平息,撤回林中为止。也没有提及当他再次着陆时,疼痛使他浑身痉挛,他大声诅咒着世上的一切,费尽力气返回村中,并发誓再不去林中猎捕那只巨兽了。
每个黄昏,孤独的驼鹿都要到林中偏僻的平坦空地上,向不露面的敌人发出强烈的挑战。
驼鹿对这块旷地记忆犹新:3年前,它在这里与它最强劲的对手进行了一场决斗。它那时无比强大。刚到这里,驼鹿还不多,除了它的对手,没有谁能对它构成威胁。
而对手正是它的亲哥哥,幼年的时候,哥哥一直是它们的小首领。哥哥是偶然来到这里的。直至今天,哥哥那肥厚的脖子里仍然留着一颗铅弹。那是5年前那次迁移大突围中猎人给它留下的纪念。兄弟俩相差不到一天,当时已经没有差别了,它们都已经成年了。哥哥已经是小驼鹿群新的首领。并且一直保持住了这个地位。而弟弟却无法再忍受被别的驼鹿指挥,他不想再在驼鹿群里待下去了。于是,它在一个冬天离开了驼鹿群。当时,它额头上长角的地方痒得要命。它不停地把额头向坚硬的树干上蹭,用新生的鹿角撞着树干。过了几天,它的两只角都脱落了。每年这个时候,它的驼鹿角都要脱落一次。而后会长出一对更宽大、更尖利的驼鹿角。但它还从味意识到,当它和不长驼鹿角的母驼鹿一样的时候,必须提防敌人的袭击。
一次,它离村庄太近了,在林中突然与一只猎狗不期而遇。凶猛高大的猎狗见它的头上没有对它构成威胁的驼鹿角,就狂叫着向它发起了攻击。
但这只猎狗毫无与驼鹿打交道的经验。这头驼鹿毫不畏惧,一头把猎狗撞翻在地,然后猛地踏上几蹄,猎狗就只有在地上惨叫的份了。这时,10多只猎狗听到叫声从村里赶来救援。驼鹿不再恋战,迅速扬长而去。
但是,猎狗们并没有放弃追逐。驼鹿快速绕过村庄,穿过伐木场,一头钻进了密密的灌木丛中。猎狗们在后面紧追不舍。驼鹿和它们在林中兜着圈子。地上的积雪很快就耗尽了驼鹿的体能。
猎狗突然把驼鹿围了起来。驼鹿一看在灌木丛中无法摆脱猎狗的纠缠,就冲到一个平坦的场地上。而就在这时,它发现了一群驼鹿。
驼鹿群已经排好了战斗的队形:头朝外,尾部靠在一起。它的哥哥,即鹿群的首领就站在最前面。哥哥闪在一边,让弟弟进入了驼鹿群的防御圈。
就算是一群猎狗,也不敢轻易对身强力壮的驼鹿群发动袭击,它们只得怏怏退去了。驼鹿得救了。此后,它一直与哥哥和平相处。但在秋天,相互的矛盾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驼鹿弟弟在林中不断地呼唤着母驼鹿,但母驼鹿全都无动于衷,它们都躲起来观望。等待公驼鹿们去竞争,胜出的强者,才能更好地保护它们和幼驼鹿,母驼鹿将会追随最强壮的公驼鹿。
驼鹿弟弟在林中横冲直撞,发出向情敌挑战的信号。随后,有一只年轻的公驼鹿应战了。但格斗很快就结束了:那头公驼鹿在驼鹿弟弟的强烈攻势下受伤逃走。
胜利的驼鹿弟弟并不穷追不舍。最后,哥哥威严可怖的吼声响起了。它们来到了救弟弟逃脱猎狗围捕的那块场地。按照一般规律,哥哥总会打败弟弟。但是,弟弟又怎么能忍受所有母驼鹿都听从哥哥的指挥,把哥哥当做它们的守护神。
兄弟之战在所难免了。就在那块坚实的场地上,它们相遇了,带着内心狂暴的怒火冲向对方。两对驼鹿角碰撞在一起,就像是巨石撞击着山崖,方圆几里内都能听到撞击的声响。
撞击之后,各自向后退,准备下一个回合,但没想到,两对驼鹿角竟然缠在一起了,无法挣脱开。殊死搏斗的兄弟俩,嘴里喷着热气,竭力摇着头想尽早摆脱,或者使劲扭断对手的脖子。巨大的蹄子把地上的土踏得翻起,四只眼睛布满了血丝,绷紧的肌肉把脖子胀得滚圆。
哥哥高大而强壮,敏捷而有力,站得极稳。但是,它的脖子里留下一颗铅弹,厚厚的肌肉都被铅弹打断了。这样,决战双方不相上下。
两个巨兽“呼呼”喘着粗气,吼声如雷,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脖子上,都想用脖子的力量,把对手那庞大的身躯扭翻在地。它们轮番角力,互不相让。
明月高高地升上了天空,关切地注视着地上两个移动的黑影。它们头扯着头,角缠着角,身影在不停地晃动。
渐渐地,哥哥据了上风,它慢慢地把弟弟的脑袋扭向一旁,压向地面,直至把它摁进土里取得胜利。
弟弟不肯屈服,它使尽全力向上抵御,一时僵持不下。弟弟心想:就算死,也不会认输。两个身影凝固不动了。远处传来一只乌鸦嘶哑的低鸣。哥哥的气息好像停止了。
突然,随着哥哥一声低沉的尖叫,鲜血从它嘴里喷涌而出。它的头一阵抖动,身子向旁边一歪,缓缓地、沉重地栽倒在地上,弟弟也被带了过去。
弟弟身子一歪跪在地上,它的头一着地,缠在一起的角也分开了。它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一个激灵跳起身来,打了一个响鼻,逃离了这可怕的战场飞奔而去。
一个月后,野兽的发情期过去了,狂不可抑的兽欲逐渐平息。哥哥的尸体,也被专吃死兽的狗熊吃了个精光。
驼鹿群新的首领,即驼鹿弟弟也与母驼鹿们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彼此熟识了。母驼鹿们召集自己的儿女们,投到它们信任的守护者之下,安全度过秋天,迎来了冬天。但是,弟弟却这这时,出乎意料地离开了驼鹿群,从此再没有返回。
以后,它就成为一位世外高手,它有盖世强力,但又孤傲不羁,它不需要任何保护,也不去保护任何人。
驼鹿这种动物就是这样:当死期临近,它们就会钻进密密的森林深处,如同所有衰老的野兽一样,孤独地、悄无声息地,在树木的低声抚慰中溘然而逝。
老驼鹿现在就需要一种安宁与寂静。它只想大睡一场,不会有谁来惊扰它的美梦。那难忘的童年无数次在它的梦境中出现。在梦中,它就像小时候一样蹬着四蹄撒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