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杀开了一条血胡同,一千余骑已旋风般杀透了敌阵,来到了秦兵的背后。却见李靖带领四五千将士,正拼命地向阵中冲杀。
于是,两处兵马合作一处,李靖已飞身纵上了一匹缴获的战马,舞动双剑,与屈突通并肩冲刺,又顺原路向东杀去。
薛举开始听到自己的阵后杀声四起,以为是内部有人哗变,及发现是唐军兵马,心中纳闷,不知这股大唐兵马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急忙组织人马四面包剿,指望在短时间内将他们一举歼灭。
但就在此时,却听到东面大河决堤似的一片杀声,李世民的主力以泰山压顶之势冲杀过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腹背受敌,形势极为不利。但他毕竟是驰骋沙场,征战多年的老将,很快便镇定下来,与儿子薛仁呆分兵两线,前后拒战,硬着头皮拼命厮杀。然而,他的兵士们却没有这么镇定。这些人横行于陇西一带,从没有遇上过如此强硬的对手,也从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一具具断首破腹的血淋淋的尸体,让他们心惊胆落,不寒而栗。
开始有人交枪投降,有人偷偷地弃戈逃走。这种畏敌保命的情绪就像一种瘟疫,迅速地蔓延开来,大批大批的逃兵四散奔匿,不顾一切地向南边的山林中跑去。兵败如山倒,这种大规模溃乱的局势是任何人都休想阻挡和挽回的。薛举骑在马上,举目看看自己那些乱蜂似的四面逃命的士卒们,心中像刀割锥刺一般,多年苦心经营的这点血本,顷刻间如鸟兽散,顿感心灰意冷。
他急忙收拢身边的将士,且战且退,渐渐地与儿子薛仁杲的部属合兵一处,约计还有三四万人马。他知道,若不赶紧逃命,恐怕连最后的血本都要赔个精光。
父子二人带领这支残兵败将,拼命杀出一条血路,向西北仓皇奔逃而去。
秦王世民率大军乘胜追杀,又斩首千余级,一直追至陇坻。见薛举父子向沙漠深处逃去,方才收兵。
这一仗大获全胜。西秦号称三十万大军,被杀死杀伤无数,大部溃散。缴获战马上万匹,辎重甲仗和枪械难以计数。
在凯旋回京的路上,将士们兴高采烈,眉飞色舞。李靖、屈突通等几员大将,跟随在秦王身后,揽辔缓行,一个个也是面显喜色,踌躇满志。
秦王李世民骑在一匹青骢马上,与将士们说说笑笑,年轻英俊的脸上,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豪情和喜悦。这可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独立统兵打仗,仗打得如此漂亮,他怎能不为之自豪?
当大军再次经过那片满地都是断剑残戟的战场时,他禁不住高声吟唱起来:
烈士怀壮气。提戈初使节。心随朗日高,志与狄霜洁。移风惊电起,转战长河决。营碎落星沉,阵卷横云裂。一挥氛诊静,再举鲸鲵灭。
看着主帅如此高兴,将士们也都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而那位西秦皇帝薛举,却被这一仗打得晕头转向,心胆俱碎。
他带着残兵败将,没命地逃至西域之后,人马刚刚歇下,便召集将领和谋臣议事,哭丧着脸问道:“自古以来,可有天子投降敌国的事吗?”
显然,这位陇西天子在逃归的路上,已在盘算着是否向大唐投降称臣。
黄门侍郎褚亮早就看出他们父子难以成就大业,便趁机说道:“这样的事古来便有。当年越帝赵佗归顺汉祖,蜀主刘禅仕于晋朝,不都是现成的故事吗?”
话音甫落,卫尉卿郝瑷却厉声说道:“皇上失局,不过一时之败。褚亮之言,又何悖也。昔年汉高祖屡经败绩,蜀先主曾亡妻失子,四处逃窜,战之胜败,何代无有?岂能一战不捷,便论亡国之计?”
几句话,立时又让薛举来了精神。他忙掩饰说道:“朕聊发此问,不过试卿等耳。”于是厚赏郝瑷,并从此引为谋主。重新搜罗集结散亡兵马,准备北联突厥,合纵兵力,进逼京师,以雪此战之仇。
就在秦王李世民于扶风大败薛举父子的同时,中原一带的各路豪强,也展开了一场相互火并的大混战。
宇文化及在江都弑了杨广,占了萧后,随即又鸩杀杨浩,自立为帝并改国号为许之后,其野心也随之急速膨胀。
江淮一带虽是水乡泽国,自古即称鱼米之富,但北有王世充、李密、窦建德等几支强大的军事力量相威胁,南面隔江与杜伏威、萧铣等几支义军相对峙,生存在这些虎狼之师的缝隙之中,境内又多为平原,无山川之险,雄关之固可凭,一旦遭受南北夹击,必将难以自保。
为了巩固帝位,必须向西北扩张,宇文化及把眼光也盯在了东都洛阳这块肥肉上。
他的部将士卒们,多是关中三辅一带人士。当年跟随炀帝巡幸江都,以为不过一年半载即可回师,没想到被各地义军阻断了退路,从而断了回乡的念想。
如今见宇文化及欲出兵中原,与王、李、窦等群雄争锋。夺取洛阳之后,自然要挥戈西进,打回关中老家去,与父母妻子团聚,上下一片雀跃欢呼。
宇文化及留下一部人马守卫江都,亲自提点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奔中原而来。
许军一路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很快便打到了河南境内。
河南是瓦岗军李密多年经营的大本营。此时,李密正率主力在洛阳与王世充相持不下。仅有部将王伯当率领五万人马驻守黎阳一带,以为偏师。
宇文化及率二十万大军突然兵临城下,王伯当猝不及防,被许军四面包剿,围得风雨不透。经过一天一夜的猛烈攻打,黎阳城破,五万瓦岗人马全军覆没,王伯当仅带十数骑侍从,侥幸脱身,仓皇逃走。
宇文化及攻克黎阳,尽占李密屯于此处的两大粮仓和无数的兵甲辎重,给瓦岗军以重创,愈加趾高气昂。便乘胜进军,一路北上,把下一个猎取的目标瞄准了军事重镇聊城。
聊城是窦建德的地盘,再攻聊城必然与窦军为敌。大臣赵行枢忙谏阻道:“窦建德拥兵数十万,士马精勇,不可轻视。若贸然攻打聊城,是凭空又树一敌。不若绕道西行,与薛举、李轨、梁师都等联兵,攻下长安,夺取三辅根本重地,方为上策。”
宇文化及在鼻子里轻哼一声,冷笑道:“窦建德匹夫,不过一田舍翁,两脚泥巴,一脑袋高粮花子,有何智略?在王世充、李密与他三人中,数他最弱。朕此次北来,就是要先吃掉这个软柿子。”
于是,遂发大兵攻打聊城。战事进展十分顺利,经过三天激战,击溃了建德的五千守军,占领了聊城。并以此为临时皇城,开始向四面扩张。
消息传到乐寿,窦建德勃然大怒。宇文化及对窦建德的评价有一半是对的,他确曾是个两腿泥巴的庄户佬。
他是贝州漳南(今河北故城)人,家中世代都是种田为生的农民,他也自幼务农。
但是,他生来力气过人,又重义气,讲信用,喜好结交豪侠之士。
大业十一年,因不堪地方官府的贪虐暴掠,率众杀死贪官,开仓放粮,公然竖起反隋的义旗。各地农民踊跃参加义军,队伍很快便发展到了十几万人。
大业十三年正月,他于河间乐寿(今河北献县)筑坛,自称长乐公,后立夏国,称夏王,建元丁丑。
夏王每次攻城拔寨,所得金银财物,全部分给众将士们,自己分毫不取。平日他不吃肉,只吃蔬菜和小米饭。他的妻子曹氏虽然做了皇后,却从不穿绸缎衣服,仍是布衣布裙,所使唤的奴婢不过三五人。因此,窦建德深受将士们和庶民百姓的敬重拥戴。
宇文化及所说的“软柿子”,其实是个硌牙的铁秤砣。窦建德被这个从江都流窜来的弑君篡国,淫乱后宫的乱臣贼子激怒了,老子不去惹你,你却千里迢迢跑来找茬,真是寻死不看好日子。
他决计报复,以雪奇耻大辱。不只是要夺回聊城,而且要让这个王八蛋死无葬身之地。
夏王复仇心切,于次日即亲率十五万大军,以刘黑闼为先锋,杀气腾腾直奔聊城而来。
窦建德全身披挂,骑一匹乌锥战马,自居中军,挥师急进。
走到离聊城还有七八十里之时,却见路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纶巾长衫,黄面黑须,冲他拱拱手笑道:“夏王别来无恙?”
窦建德觉得此人十分眼熟,仔细看看,忽然勒住马头,失声叫道:“啊呀,原来是徐年兄,你怎么会在这里?”说着,急忙翻身下马。
“在下知夏王必去聊城讨伐宇文逆贼,特来助战,已在此等候数日了。”
此人姓徐名世勣,窦建德在未起事以前,便已知其大名。
他是山东曹州人,少年时便好抱打不平,使勇斗狠。成年后更是行侠仗义,打富济贫,广泛结交当地豪勇之士,有一批堪称死党的割头之交。数年以前,他与一帮哥们儿占山为王,杀贪官,诛污吏,劫富豪,称霸一方。此人不仅武功精湛,骁勇异常。而且智略过人,机变百出。真正是有勇有谋,堪称人杰。窦建德与他有过数次交往。举兵反隋之后,曾往曹州邀他入伙,共聚大义。可惜此时他已率领一帮弟兄投奔了李密的瓦岗义军,从而失之交臂。
窦建德常为此事深感遗憾,今日突然相见,自然不胜欣喜。
“徐兄是魏公的心腹大将,为何要来助我?”窦建德不解地问道。
“夏王此话差矣。宇文化及乱臣贼子,天下人皆欲得而诛之。况且他在攻克聊城之前,先夺我黎阳粮仓,此仇岂可不报?在下便是奉魏公之命,前来助夏王一臂之力的。”
“魏公既有心助我,为何不发大兵前来?徐兄虽说勇冠三军——恕我窦某鲁莽直言,仅你单枪匹马,又能济得甚事?”
徐世勣忽然哈哈大笑:“夏王休要狐疑。常言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徐某既然敢领命前来,就自有破敌之策。保管让夏王旗开得胜,杀宇文化及个片甲不留。”
“哦,窦某倒要听听徐兄用何妙计?”徐世勣微微一笑:“夏王若信得过徐某,徐某愿随大军同往聊城,共赞军事,到时候自见分晓。”窦建德将信将疑,但见徐世勣如此自信,又知他不是那种口出狂言的轻浮之人,便让他跟在自己左右,随中军同行。
原来,当日黎阳失守,王伯当只身逃回,向李密详细禀报,李密顿时怒火中烧。欲派大兵前去复仇,又被洛阳城中的王世充粘住,分不得身,心中十分焦躁。
徐世勣来见李密说道:“黎阳乃我粮秣军衣囤积之地,关系着大军此后的衣食饱暖,岂可轻失贼手?末将不才,愿去夺回黎阳。”
李密苦笑道:“黎阳对我军举足轻重,我自然晓得利害。但此时不能分兵,大军一动,王世充乘机出兵,则大势危矣。”
“这个末将知道。我只须一千人马,便可夺回黎阳。”“一千人马?”李密大感惊讶:“宇文化及可是二十万大军。”“主公尽管放心,自古以来以少胜多的战例数不胜数。若夺不回黎阳,末将愿提头来见。”李密素知徐世勣足智多谋而又老辣沉稳,便点头应允。
徐世勣亲自挑选了一千名勇猛善战之士,当夜便离开了大军营盘。此时许军已攻下了聊城,宇文化及为了争夺中原,正在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势力。
他命偏将王薄(就是最早在邹平长白山起义的那位王薄,以后投靠瓦岗军)改名王大劣,带领一千名换了着装的义军将士,诈称是泰岱山贼,前往归降字文化及。
字文化及正在用人之际,见这一千人马个个剽悍猛鸷,又兵器战马精良,自然乐于收留。
徐世勣料定窦建德必不甘心聊城丢失,定会前来复仇,便只身在半路等候。
窦建德率大军来到聊城,只见城外寨栅互接,营盘相连,寨中不断有人马出入,无数面军纛在营帐上空迎风招展。
徐世勣说道:“这是宇文化及之弟宇文智及,率大军主力驻于城外。背城列阵,以做屏卫。夏王可令一将出战,冲其营盘,然后佯败,将其主力引开,而后攻城。到那时,城中自会有人接应,可获全胜。”
窦建德依计而行,命麾下骁将刘黑闼前去搦战,并说道:“此次出击,只许败,不许胜,一定要将城外大军引向城南之蛤蟆谷,然后拼力将其缒住。待朕拿下聊城,自会派军前去接应。”
刘黑闼点起两万人马,耀武扬威向字文智及的营盘冲去,兵士们一面击鼓前进,一面大呼小叫,骂骂咧咧。
宇文智及与大将郑善果、杨士览急忙列阵相迎。
刘黑闼挥舞一杆方天画戟,霹雳一般大喝一声,向宇文智及发疯似地冲去。冲至马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恶狠狠地照着智及面门猛刺一戟。
宇文智及赶紧举枪荡开,却感到对方力道沉雄,震得双臂都有些麻酥酥的。杨士览、郑善果忙挥动刀枪,前来助战。三个战一个,指望一举擒获。
双方兵士也已经接战,刀枪相撞,马蹄交驰,战场上尘沙飞扬,一片人喊马嘶。
刘黑闼力敌三将,开始还精神抖擞,有章有法,渐渐地便落了下风。
看看不支,他忙对准宇文智及心窝虚刺一戟,拨马跳出圈外,对将士们喊道:“弟兄们,快撤!”说罢,拍马向南跑去。其部属们早有准备,听到主帅一声喊,一个个偃旗倒戈,向南落荒而逃。
宇文智及在马上哈哈大笑:“窦建德这个土包子,部下原来都是些胆小如鼠的毛贼。”急忙指挥大军一路追击,务求斩尽杀绝。
见宇文智及的大军追远了,窦建德赶紧下令攻城。夏军风起云涌一般冲了过去,先将城外的许军营帐点火焚烧,立时大火腾空,浓烟滚滚。
烟火之中,将士们杀声雷动,奋力攻城。攻坚战正进行得十分激烈之时,却听得轰隆隆一声响亮,城东门豁然洞开。一名将领立于门洞之处,大声喊道:“我乃瓦岗军偏将王薄,夏王赶紧进城。”
原来王薄率一千名瓦岗军,假称山贼归顺宇文化及之后,处处尽职尽责,深得信任。宇文化及将其编入大将司马雄麾下,负责守城。
深夜之后,王薄命部下军士汲存了三日用水,便在满城井内遍洒药粉。
这几天,城中守兵十之七八一齐病倒,上呕下泄,腹疼如绞。许军皆不知是什么缘故,又有谣言渐起,说是天谴灾殃,有意灭许。一个个皆心惊胆碎,哪里还有什么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