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麾军进至高墌城东十里,即下令部伍就地屯扎,命将士们深沟高垒,拒不出战。待薛举师老兵疲,因缺粮而内乱之后,再一举歼之。
可惜,恰在这个时候,秦王患了疟疾,病势来得凶猛。忽冷忽热,冷的时候,盖上三四床棉被,仍像掉在冰窟里似的瑟瑟发抖。热的时候,则像大火烘烤,汗下如雨。
主帅临战得病,大不吉利。无可奈何,世民只好把全军战事委托给殷开山和刘文静,并一再嘱咐道:“薛举悬军深入,食少兵疲。若来挑战,慎勿应之,只宜凭寨坚守。待我病愈之后,与君等共破贼兵。”
从秦王的中军大帐出来后,殷开山对刘文静说道:“秦王虑我等临阵不能胜敌,故令坚壁不出。目下薛举贼子知秦王有病,必生轻慢之心,我若举兵邀战,定能一战而胜。”
刘文静有些犹豫,说道:“此事还是先禀知秦王,再作决断”。
殷开山却大笑道:“刘公堂堂须眉,竟如此婆婆嬷嬷。大丈夫建功立业,此其时也。”
刘文静也是立功心切,被殷开山一激,便点头应允。翌日晨时,殷开山、刘文静带领大队人马,悄悄打开寨门,在高墌城南浅水原一带列阵挑战。薛举见唐军终于咬钩,喜出望外,对左右说道:“天助我也,大仇今日可报。”立即大开城门,率领麾下步骑冲出城来。
这些日子,薛举一直在城南峡谷中隐蔽着一支人马,单等着唐军一旦出战,好前后夹击,聚而歼之。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薛举指挥着千军万马,钲鼓阵阵,号角连天,呼啸着,呐喊着向唐军阵地猛冲猛打。
唐军也抖擞精神,奋力拼杀。战场上人喊马嘶,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混战。
就在这当口儿,忽听到山摇地动的一声火炮巨响,一彪人马从唐军的背后杀了出来,与薛举的大军遥相呼应,发疯似地向唐军冲来。
唐军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顿时大乱。殷开山做梦也没想到会被薛军的兵马夹了馅饼,一时懵懂。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指挥着溃乱的人马迅速集中,慢慢地向刘文静所部靠拢。
刘文静更是心如火焚。眼前这一仗败局已定,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中军大营,秦王正在病中,若是西秦兵马分出一股前去劫营,秦王将危在旦夕。一念及此,他只觉得脊骨一阵阵发凉,冷汗滚滚而下。忙与殷开山合兵一处,不要命地向着东北方向冲杀突围。
秦王李世民躺在病床上,一阵让他周身抖动的寒冷刚刚退去,心里又开始渐渐的烦热。这时,侍卫长雷永吉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秦王,出大事了!”
“什么事,如此惊惶失措?”世民拼力坐了起来,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又倒下去。
“殷开山、刘文静将军未遵您的军令,擅自领兵出战。”
秦王脑袋“嗡”的一阵轰响,急忙问道:“多长时间了?”
“快一个时辰了。”“为何不早来禀告!”秦王暴雷般地怒吼道。“末将也是刚刚得知。”“快,骑快马前去传我将令,命他们立即回营。”但是已经晚了。雷永吉刚跑到半路,便被刘文静、殷开山率领的残兵败将截了回来。刘文静满脸血污,殷开山左臂被刺了一枪,两人踉踉跄跄地来到中军大帐,扑通一声跪在秦王病榻前。刘文静拖着哭腔说道:“末将不遵军令,擅自出兵,以致大败而归,请殿下治末将之罪。”
“人马损失多少?”秦王问道。殷开山满脸羞愧,垂首答道:“八总管之兵全线溃败,士卒损失大半。刘弘基、李安远、慕容罗喉三位将军不幸被俘。”
秦王脸色变得煞白,痛苦地摇摇头,长叹一声说道:“现在不是治罪的时候。赶紧收拾兵马,固守营栅。严防薛举乘胜偷营。”
这一仗败得太惨,是李世民领兵以来,甚至是他一生征战中最大的一次败仗。
剩下的兵马显然已不能与薛举父子相抗衡,只能退兵长安,徐图后举。
为了全师而退,世民命刘文静、长孙顺德、殷开山各领一支兵马在半路设伏,以防薛举前来追击。
当天夜里,大军偃旗息鼓,悄悄向京师撤去。薛举果然派兵追杀,却连续三次遭受伏击,只好扔下了数千具尸体,退回高墌城去。
胜败本是兵家常事,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常胜将军。能让将士们从失败中吸取惨痛教训,从而进一步严明军纪,这事也就过去了。
不料大军撤回不久,身为首辅宰相的裴寂却狠狠地参了同为宰相的刘文静一本。他对高祖说道;“陛下,臣闻此次西征大败,将士伤亡惨重,皆因纳言刘文静不听主帅将令所致。这次惨败,长了薛氏的志气,丧了大唐的威风,对朝廷和京师臣民震动极大,应以律重治刘文静之罪。”
自从太原起兵以来,刘文静过关斩将,身先士卒,屡建大功。又两次出使突厥,在关键时刻阻止了突厥与薛举的连兵进犯,消除了来自北方的威胁,其功劳远远超过了裴寂。裴寂妒其功,又畏于他的文韬武略,深怕有一天,自己的首辅之位会被他取而代之。因此,便抓住这次败仗大做文章,必欲置刘文静于死地。
高祖李渊与裴寂私交甚笃,在许多事上都是言听计从。而对于刘文静,却总觉得他有些恃才孤傲。平日里对自己这个皇上不冷不热,只与秦王世民过从甚密,心里便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
听了裴寂的参奏,也不问其他朝臣的意见,当即便降旨,将刘文静革职候审。
秦王李世民在府上养病,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即抱病前往后官,见到高祖,施礼后急切问道:“父皇缘何将文静革职?”
“他身为行军长史,不听主帅之令,造成大败,将其革职还不应该吗?”
听父皇那种冰冷的口气,世民感到心中一阵发凉,便据理力争道:“儿臣是三军主帅,若要治罪,应先治儿臣之罪。刘文静、殷开山受儿臣委托,主掌军事,本就有权做出出击或固守的决定。虽然儿臣曾让他们坚守不出,但当时也只是说说,并未十分强调,这算不得不听将令。况且,刘文静乃太原起兵的元谋功臣,起兵以来对我大唐忠心耿耿,功勋赫赫,因小过而施重罚,岂不凉了功臣将士之心,还望父皇收回成命。”
见世民如此力争,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他又是三军主帅,最了解情况的当事人。高祖沉吟良久,还是卖给秦王一个面子,下令刘文静官复原职。
就在秦王李世民兵败浅水原的同时,洛阳战场上的李密瓦岗军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数月之前,瓦岗军之偏师,在黎阳城下遭到宇文化及的重创,五万人马被歼。后来,虽经徐世勣设谋,与窦建德一起彻底消灭了宇文化及的军队,为李密出了一口恶气。但是,瓦岗军却从此伤了元气,在黎阳多年囤积的粮秣甲仗,也被许军劫走了大半。
徐世勣夺回黎阳城之后,李密又分兵五万,让他在那里据守。
恰在此时,一直活跃在长江以南的萧铣一军,亦乘虚渡江北上,夺取江淮之后,又对李密的河南地盘虎视眈眈。
这可是破房偏遭连阴雨,无可奈何,李密只好再派秦叔宝、程咬金两员大将,各率一支人马,前往拒敌。
这样三下五除二,李密围逼东都洛阳的三十万大军,便只剩下了十几万,力量明显减弱。
一向凭借城坚池深,以闭城坚守为主的王世充,几年来一直养精蓄锐,以逸待劳。此时也不断派出小股兵马,奇兵突袭,对瓦岗军进行多方搔扰。
这个王世充,也算得上是老谋深算的当世枭雄。他的祖上属西域胡人,寓居新本。其祖父支颓耨早死,其父支收,随母嫁给霸城王氏,改为王姓。
王世充自幼颇涉经史,尤好研读兵马,又精于龟策、推步等占卜之术,为人奸诈多谋。
隋文帝时,他先后任过仪同、兵部员外郎等职。为官能言善辩,又明习法律。每在朝堂上与群臣辩驳,利口饰非,辞锋甚健,众人虽然心里明知他不对,却对他无可奈何。
炀帝时,王世充官至江都丞,兼江都宫监。炀帝巡幸江都时,他察言观色,极力阿谀顺旨。大量搜刮民脂民膏,将离宫的楼台官室雕饰一新。又命人去远方采集珍物,献给炀帝,从而大得杨广的欢心和信任。
但是,在心底深处,他也看清了隋朝好景不长。平日便阴结豪杰,广收群心,利用公事之便多树私恩。每次打了胜仗,便归功于部下,所有缴获,一概分给士卒,因此人争为其所用。
大业十年,齐郡义师孟让攻掠诸郡。王世充在盱眙用计破之,斩首万余级,俘获十余万。炀帝以世充有将帅才略,擢升其为江都通守。
大业十二年,李密攻陷洛口,逼近东都。炀帝特命王世充率大军赶往洛阳,以拒李密。
几年来,双方在洛阳城下进行了大小百余次激战,饿狗抢骨头似的,你来我往,不分胜负,形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宇文化及在江都弑杨广称帝之后,王世充等拥越王杨侗为帝。不久,又伪造杨侗的禅位诏书,自立为帝,建元“开明”,国号为“郑”。朝中文武同僚,凡有敢持异议者,一律诛杀。
这些日子,王世充见围逼洛阳的瓦岗军明显减少,知其势窘力拙,决计大规模出击,与李密决一雌雄,以解洛阳之围。
一日早朝,王世充对宰相桓法嗣说道:“朕昨夜三更时分,梦见一冠冕神人,说:‘吾乃周文王之子姬公旦,蒙上界赐为神,庙宇便在金墉城内,被李密拆了,使我虎贲卫队,漂泊无依。’今李密气数已尽,郑王可替我报仇,我当以神兵助之。”
王世充不过是在故弄玄虚,为他盼部属们壮胆打气。宰相桓法嗣何等精明,一听便会其意,忙接口说道:“这就对了。微臣早就听说,李密驻军金墉城之后,以周公庙宇作为宫室。又觉得周公庙创建于鲁,此处不该有庙,便撤去庙貌,改为宫阙。砖石建了宫殿,木料盖了洛口仓。此贼上犯神灵,活该要遭天谴。”
众臣也便一齐说道:“神人来助,实乃陛下威德所致。何不检点兵马,火速出击?臣等愿同心戮力,誓死亡败魏师。”
王世充笑笑说道:“亡魏之后,富贵当与卿等共之。”
第二天,魏公李密正在金墉宫中与众人议事,忽有守城将士送来一封书信。拆开一看,却是王世充下的战书,约他数日后于洛阳城西郊决战。
几年来,瓦岗军与王世充的兵马不断交锋,但都是小打小闹,还没有一次是两军对垒,堂堂正正地列阵而战。
李密盼这一刻都盼了几年了,今天终于盼到了,却不大是时候。他冷笑一声说道:“哼,王世充小儿欺我今日兵微将寡,以为可以侥幸取胜。我正欲用其骄慢之心,乘机破之,以雪多年未克洛阳之耻。”说罢,即命人复书应战。
谋臣魏征急忙谏道:“主公,历来兵行诡道,王世充又是极为狡诈之人,且勿为其所激而意气用事。如今世勣分守黎阳,秦叔宝和程咬金又领兵在外,此三人及其所部乃我瓦岗军的中流砥柱。他们不在,我等唯有固城自守,避免与其决战才是。待他日三位将军率军归来,再与王世充决战不迟”。
听魏征说完,李密陷入了沉思,半晌不语。他知道,魏征之言深有道理,这三个人,确是瓦岗军之干城,有他们在,战胜王世充会游刃有余。徐世勣文武全才,为全军上下所公认,这就不用说了。就是秦琼、程咬金,这些年也一直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瓦岗军的许多大仗,能够大获全胜,多赖二人之功。
在这大战将临,急需用人之际,李密思念着他的爱将,又想起了当年秦叔宝、程知节投奔瓦岗塞的前前后后……秦叔宝姓秦名琼,字叔宝。其父秦彝在北齐时授亲军护卫,领兵镇守山东济南。
后来,北周发大兵进犯济南,齐主差丞相高阿古,前往协助守城。不料高阿古见周兵卷地而来,声势浩大,心存惮惧,便对秦彝说道:“周兵势大,已破晋阳,济南孤城难守。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等不若开城击破降”。
秦彝乃孤忠之人,闻言不禁怒火中烧,横眉斥道:“主公恐我兵单力弱,故令丞相协助,奈何竟生此苟且之心?”
高阿古哂道:“将军好不见机,周兵势焰燥天,孤城危苦垒卵,徒守何益?”
秦彝却正色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秦某誓死国家,以尽臣节。”说罢下令紧闭城门,军民人等登城死守。自己匆匆回到私衙,对夫人宁氏说道:“周兵已至城下,高丞相意欲投降。我秦家世受国恩,岂可偷生?若城破战败,我当以死报国。儿子太平郎只有五岁,我今托孤于你,秦氏一脉,赖你保全,我死亦可瞑目。今将家传金装锏留下,以为日后存念。”
正在悲泣之际,忽听外面人马踏杂,杀声震天,原来高阿古已开城门投降了。秦彝连忙出厅上马,抄起一柄浑铁枪,率领属下数百名亲兵,与周兵展开了巷战。此时城内守军大部投降,周兵如同潮水涌来。秦彝部下几百人相继战死,他虽杀得血透垂袍,箭攒遍体,尚手执铁枪,连挑数人,终因寡不敌众,死于乱刃之下。宁夫人得知丈夫死讯,忍着钻心的悲痛,收拾细软,换了一身普通妇人的衣衫,带上五岁的儿子,乘乱溜出衙宅,东躲西藏,避开乱兵,专拣偏僻小巷逃命。
至傍晚时,在一条拐尺胡同的尽头,听得一家有小儿啼哭,连忙叩门,却走出一位妇人,怀里抱着个三岁孩儿,问道:“兵荒马乱的,娘子是从哪里来的?”
宁夫人哭诉着告知原委,妇人慌忙将她让进屋里,嘴里说道:“原来是秦老爷的夫人,失敬了。我家丈夫程有德,不幸早丧,妾身莫氏,只此一子,乳名一郎。俺这里是城郊斑鸠镇,夫人何不在此权住,等乱定之后再说?”宁夫人千恩万谢,就在程家住下。
可喜这两姓孩子,都是一对顽皮,性情十分相合,竟与亲兄弟一般。
一晃几年过去了,太平郎长到八岁,生得星目燕颔,虎头虎脑,宁夫人送他入馆中攻书。先生为他取名秦琼,字叔宝。一郎取名程咬金,字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