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被他气得脸色发青,愤然道:“一郎兄弟,你也太小看你秦大哥了。不要说朝廷的鸟官,就是给个皇帝做,俺秦琼也断不会出卖兄弟。”说完,竟当着众人的面,把批捕文书撕了个粉碎。然后对众人一笑:“此事从今不要提起,就当啥事也没发生,大不了俺秦琼明日便离开齐州,咱们继续喝酒”。
说是继续饮酒,却没有了刚才的那份兴致,人人心头就像压了块石头。程、尤二人劫了皇银,叔宝又撕了批捕文书,这事将如何了断?
大家又闷头喝了几杯,李密便让叔宝上饭。众人刚吃罢饭,正要上茶,却忽听得院外人马嘈杂。一个仆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说道:“老爷,不好了,刘刺史带着州衙的五六十号兵丁堵住了门口,说是要捉拿强人。”原来,刚才一个来帮忙的差役听了程咬金那番话,为了请功,竟偷偷溜出去告知了刺史。
众人正在发愣,便听刘刺史在外面喊道:“秦琼、樊虎听着,快把强人交出来,不仅可免窝藏盗贼之罪,本官还可为你们请赏”。
程咬金站起来,对尤俊达说道:“尤大哥,说不得,好汉做事好汉当,咱们出去吧”。说完,往外便走。
“慢着”,李密“腾”地站了起来,面色冷峻地说道:“程、尤二位兄弟劫了皇纲,这是弥天大罪。叔宝私通盗匪,又撕毁公文,也免不了项上一刀。你三人若去官府,必死无疑。就是我们这些人,也脱不了干系。”说到这里,他突然从腰间扯出了宝剑,高叫道:“实不瞒众位兄弟,我与伯当早已在瓦岗寨举旗造反,今日正是来邀约众英雄前往聚义。共图大事。有愿去的,便随我冲出去,杀了那狗官,就此举事”。这些人,个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在此生死关头,谁肯落后了。当下,李密让尤俊达、白显道保护宁老夫人及所有家眷,出后门先回东阿武南庄。他与秦琼、程咬金、单雄信、史大奈、张公谨,樊虎,各抄兵器,悄悄来到院门处,发一声喊,一齐扑将出去。
王伯当率先冲出,一个箭步蹿至刘刺史面前,手起刀落,将其斩于马下。那几十名官兵如何抵得住这七八条猛虎般的好汉。被砍翻三四个之后,便纷纷扔了兵器,抱头鼠窜。
众英雄也不贪杀,急忙追上尤俊达他们,护住宁夫人乘坐的车辆,匆匆向武南庄奔去。
回到庄上,尤俊达命家人们准备干粮,打点好金银细软,装了几大车。一把火烧了庄院,一行人连夜上路,直奔瓦岗寨而去。
李密想着这些往事,心下犯了嘀咕。秦叔宝、程咬金二将,确是瓦岗军的两根台柱了。叔宝的两柄金装锏,舞得鬼愁神惊,于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这且不说,就是那个程咬金,本就膂力过人,上瓦岗之后,向各位将领勤学武功,一点就通,苦练不懈,如今也有万夫不挡之勇,早已威名远震。这两个人不在眼前,再加上那个智勇双全的徐世勣也领兵在外。此时与王世充决战,这一仗确实有些玄乎。但是,李密平生自负,从来没把王世充放在眼里。
他转念一想,虽然徐、秦、程三将不在眼前,但金墉城里仍是猛将如云,像罗士信、单雄信等,皆是当今一等一的英雄。麾下十几万人马,又是训练有素、能征惯战的貔貅之师,还惧他王世充不成?于是回书王世充,约于五月四子决战于洛阳城外。
此时,郑王王世充梦见周公,说李密气数已尽的传言,已在洛阳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军民士子,几乎无人不知。
王世充做足了舆论上的准备,更在行动上积极备战。他先在军中挑选了三千名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都染成红发蓝脸,身穿五色域衣,每日在皇城之内秘密演习。
接着,他又让朝臣们四处打探查访与李密面貌相似之人。
王世充原不过是想试一想,若能找到这样的人,可成就他一条妙计。
没想到这树林子大了,还真就什么鸟都有。旨意一颁,便有国子监助教刘政仁前来禀报,说他有一个家仆,长得与李密面貌酷似。
王世充大喜,立即将那家仆召来当面验看。果然是面色黝黑,双眼贼亮,身材长相都活脱脱是另一个李密。
“天助我也,大事谐矣。”王世充兴奋异常,当即赏那仆人黄金五十两,命人将他领入军中,换上李密平日所穿衣装,由熟悉李密的人训练他的一举一动。
两天以后,也就是约定决战的头一天,王世充、李密各带大队人马,来到洛阳以西。王世充结寨于翠屏川东山,李密安营于翠屏川西山,两军相距二十余里。
王世充登上山顶,远眺魏军阵营,但见营盘错落有致,军旗临风舞动,人马进出,井然有序。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李密毕竟久经沙场,果然治军有方,临阵不乱。
翌日辰时末刻,两军阵中金鼓齐鸣,杀声震天。李密命单雄信领前队,罗士信领第二队,樊虎领第三队,次第向郑军阵营进发。王世充命大将庞文元领一支人马,出阵迎战。双方在金鼓呐喊声中展开激战。单雄信舞动手中长槊,拍马直取庞文元。两人交手多时,庞文元显然不是单雄信对手,渐渐便败下阵来,带领部属,仓皇逃回本寨。
单雄信、罗士信乘胜追击,杀死郑军四五百人,很快便冲到了郑军大营。
不料郑军以木城为寨,早已关闭寨门。见瓦岗军拥来,万箭齐发,如飞蝗急雨迎面泼来。瓦岗军多有伤亡,一时难以近前。
罗士信本想爽爽利利大杀一阵,没想到还未交上手,郑军便像王八脖子似的缩回了寨中。禁不住心内烦躁,双手奇痒难耐,竟破口大骂起来“王世充我日你奶奶,说的是两军决战,为何临阵做了乌龟?”
兵士们也一齐大骂,哪句难听骂哪句,什么“灰毛驴日的”,“大闺女养的”,“胡人杂种”云云。
郑军寨中却寂然无声,任你怎么叫骂,就是不理不睬。一旦有人马冲到寨前,便有强弓硬弩伺候。
这样相持了整整一天,郑军始终不肯出战。瓦岗军只好鸣金收兵。
入夜之后,阴霾四起,星月无光,郑军大营中黑黝黝的一片。军帐前零零落落张挂起的风灯,在无边的黑暗中像鬼火似的闪烁着。
奉魏公李密之命,单雄信、罗士信、樊虎等各率大军前往劫寨。
说是劫寨,其实是在夜间强攻,逼王世充主动出战,好一举歼之。在大战的第一夜,王世充自然会加意设防,想靠偷袭取胜,是根本不可能的。
对这一点,李密知道的清清楚楚。夜里强攻,天色漆黑,郑军的弓箭会失去威力,大军攻寨,可减少伤亡。因此,李密才选择了夜战。
罗士信白日叫骂了一天,心中万分焦躁,好不容易等到天黑,急忙带领所属人马,狂风骤雨般地向郑营冲去。奇怪的是,郑营的木城寨栅竟四门大开,昏暗的灯光下,不见一个人影。
待瓦岗军冲到离营寨仅有四五丈时,突然灯火齐明,照耀如同白昼。紧接着便听到轰隆隆一声闷响,一座军帐在硝磺炸药的爆炸声中,变做无数的碎片,飞上了半空,漫天里顿时腾起了一片浓雾。
待浓雾消散之后,平地里冒出了数千名鬼魂,咆哮蹦跳,一个个红发蓝脸,牛头马面,手里举着砍刀、利剑、铁叉、板斧,见人就砍,逢马便剁,口里喊着:“天兵到了,要命的快投降!”
瓦岗军的士卒们哪见过这种阵势,一个个毛发倒竖,心惊肉跳,掉头便跑。
罗士信大声吼道:“休信他装神弄鬼,这都是些凡人。”说着长枪一挺,将一个冲到马前的“鬼怪”横挑于马下。
将士们稍稍镇定,但坐下的战马却经不住这些怪物的惊吓,有的前蹄腾空,引颈长嘶。有的就地打个旋儿,摇头摆尾向回疯跑,罗士信的部伍顿时乱作一团。
恰在这个时候,郑军大队人马从四面合拢过来,将罗士信团团围住。士卒们被大片大片地杀死,包围圈越缩越小。
幸亏单雄信、攀虎率队及时赶到,奋力杀入重围,与罗士信合兵一处,浴血激战。
就在双方杀得难分难解,天昏地暗的时候,却听有人高声喊道:“瓦岗军的弟兄们,快投降吧,你们的魏公李密,被我劫寨的将士们拿住了。”单雄信抬头一看,登时惊得灵魂出窍。只见魏公李密被反剪了双手绑在马背上,口里塞着块破布,正冲他连连点头。
单雄信来不及细想,大吼一声,一连刺死三四名郑军,拍马挺槊,径向李密冲去。
见有人前来劫人,十几名郑军将士,簇拥着李密,慌慌张张地向东南奔去,很快便潜入了一片树林之中。
单雄信救主心切,骤马急驰,紧跟着冲进树林。未行几步,斜路上突然绷起一根横索,那马未及收蹄,便轰然绊倒。几乎在同时,从树上抛下了一张粗丝大网,连人带马,做一块儿牢牢罩定。
罗士信、樊虎正在奋力苦斗,却听郑军阵中一片声大嚷道:“你们的大将军单雄信已被俘虏,若再反抗,徒死无益。郑王有令,投降者不仅不杀,还一概有赏。”
樊虎一边挥舞手中双刀,边战边向罗士信靠拢,慌急地说道:“罗兄,如今主公已被他们拿去,单将军又做了俘虏,再这样打下去还管啥用?”
“那怎么办?咱们各自散去?”罗士信问道。
“散去也总要有个归宿,东天是佛,西天也是佛。我们反正是些抱佛脚的。不如降了郑王,仍得追随主公。”樊虎说道。
“奶奶个熊!宁给好汉当马骑,不给奴才做狗养。老子宁死也不降这个胡汉杂种。”樊虎却不再听他的,向郑军高声喊道:“不要再打了,我等宁愿投降。”听主将这样一说,部下一齐抛戈弃甲,跪地请降。
霎时间,满山遍野黑压压地跪了一片。罗士信见大势已去,忙率领数十名亲随拼死突出重围,向南落荒而逃。天地茫茫,何处安身?他想起了据守黎阳的徐世勣,只有先投奔那里,再做以后的打算。李密正坐于中军大帐,与贾润甫、王伯当、魏征等谈论前方战事,一心等着三位将军大胜郑军的消息。不料却有前线溃退下来的数百名士卒,浑身血迹斑斑,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折了腿,像丧家犬似的逃回来,在中军大帐前一齐跪倒,放声大哭。
李密大吃一惊,急忙走出帐外,问道“出了何事,汝等竟如此狼狈?”
“主公快跑吧,再迟便来不及了。”“快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中了郑军的奸计。开始以为主公被郑军俘获,单将军奋力前去营救,自己却做了俘虏。樊将军带着许多弟兄,降了郑军。罗将军向南杀去,生死不明……”
听到此处,李密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险些儿跌倒,十几万大军顷刻间土崩瓦解,令他万箭钻心,痛不欲生。
魏征、贾润甫急忙将他扶住。他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二人,万念俱灰,嗒然若丧地说道:“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煌煌帝业竟成泡影。是老天不容我李密。”
王伯当忙上前劝道:“主公勿要泄气。汉高屡败,终得天下,项羽‘虽胜,卒遭夷灭。’主公宜且安心,徐图后举。”
李密长叹一声,禁不住坠下泪来:“都怪我太大意,中了王世充这厮的诡计,以至如此。诸位说说,眼下该怎么办,我是方寸已乱。”
王伯当道:“当今之计,只能先退守洛口仓,南阻河洛,北守太行,东连黎阳。徐世勣现在黎阳,他为人忠义,又足智多谋,可移兵食以资河北。日后主公可移师太行,呼吸两地,力薄则拒险而守,力足则相机而战。有主公在,今日逃散的将士必然来归,他日仍可成就一番大业。”
李密有些犹豫,又问众人,魏征迟疑了一会儿,说道:“今日一战,精锐大部丧亡,将无固守之志,兵无敢战之心。况主公身边,如今不足一万人马,洛口弹丸小镇,又与东都近在咫尺,如何能守?若等世劫、叔宝他们回师来援,远水救不了近火,我等怕早已全军覆没,都一块成了王世充的阶下之囚了”。
“依玄成(魏征字)之见,该如何是好?”“主公,微臣以为,茫茫人海,自古以来能有几人为帝为王?人生在世,何必非要称孤道寡?若能辅佐贤主,做个良相名将,亦可垂芳建绩、留名千古。如今趁还有一万兵马的血本,去关中归于唐主,以为晋见之资,日后或可有所作为。”
魏征说完,众人亦皆附和称善。李密也知道这是眼下可行的惟一出路,躇蹰半日,才长出一口气道:“罢罢罢,我李密一生不甘居人下。但天欲丧我,也无计可施。就依玄成之见,我等共赴长安,诸君谅亦不失富贵。”
于是,检点剩余兵马,有王伯当断后,撇开大道,沿山路和乡间小径向西迤逦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