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邑大捷之后,唐军马不停蹄,乘胜南下。于丙戌日顺利攻入临汾郡(今山西临汾),接着又攻克绛郡(今山西新绛)。
攻下绛郡的第二天,关中一股义军的首领孙华,率领一万人马和大批的枪械辎重,前来归顺。
唐军此时已有十二万之众,声势大张。兵精马肥,民心所向,正是一鼓作气,直下长安的大好时机。
不料在这个关键时刻,李渊的属下将领们,却在是否攻打河东郡的问题上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河东郡凭山据河而建,城池异常坚固。眼下有隋左武侯将军屈突通率兵据守。屈突通乃是大隋名将,不仅骁勇异常,而且智略过人。在霍邑被唐军围攻失陷的时候,他隔岸观火,不肯发一兵一卒前往救援,只坚守河东郡城以图自保。
李渊召集众将领商议对策,裴寂说道:“屈突通拥有精兵三四万之众,凭坚守城。我们若不攻下此城,合之而去,日后倘进攻长安不克,前有朝廷大兵拒挡,后有屈突通率河东之兵来援,将腹背受敌,实乃危道。以在下之见,不如先集中兵力,攻克河东,然后再挥师西进。长安依仗屈突通作为外援,屈突通一旦败亡,则长安必破无疑。况且,河东乃是重镇,若不攻克,如何扬我军威,让群雄来归?”
裴寂说完,众将领亦纷纷求战。自霍邑城攻下之后,唐军又连克临汾、绛郡,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连续的胜利已使这些将领们头脑发热,以为小小的河东城可以轻取,都想趁热打铁,夺下河东,以绝后顾之忧。
李世民静静地听众人说完,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众位将军欲攻打河东,心情原可理解,但眼下却不合时宜。兵法历来重视权变,而权变的关键在于神速,所谓‘兵贵神速’。我们的目标是攻取长安,现在正应挟屡胜之威,抚归顺之众,鼓行而西。若是为了一座河东小城,在此淹留纠缠不休,坐费日月,士气丧失,必误了人事。况且关中一带,有无数举义豪杰,无所归属,正盼着我们早日前往招抚。时日一久,也会离散。至于屈突通其人,并非隋室心腹之将。如今局促一隅,不过是为了保存实力,以观风向。倘我进军顺利,攻克长安,他断不会继续与我为敌。以此来看,我大军渡河西进,径攻长安,陷入腹背受敌之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功者难成易败,机者难遇易失’,当此之时,我等万万不可‘失机’。当年杨玄感不肯接受李密‘军事贵速’,‘不可稽留’的上策,先是围攻洛阳,在西退的路上又滞留陕州,强攻弘农宫,从而失去了袭取关中的良机,终于为追兵所及而败亡,此惨痛教训,不可不记。”
李世民说完,刘文静、王长谐等人极表赞同,其余众将则一时默然。
李渊以为世民所言切中要害,有胆有识,颇具兵家之战略眼光,他为儿子的越来越成熟感到骄傲。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兼取双方面的意见,留下部分兵力,由姜宝谊、姜宝琮率领,作为偏师,继续围攻河东,牵制屈突通。而自己却与建成、世民,统率主力,渡过黄河,向西南进发。
主力过河之后,屈突通带一万人马出城,佯做追击,但一遇到姜宝谊率军来战,便急忙缩进城去,坚守不出。
李世民的分析是对的,此时的屈突通,正是首鼠两端。对于隋朝廷,他已不抱什么希望,这个千疮百孔的王朝,其必将败亡已是明摆着的事实。但作为隋朝的守士大将,不能眼看着唐军西进而毫无反应。他出兵佯追,不过是做个样子给朝廷看。而对于李渊的义军,最后能不能形成气候,他一时还看不清楚。现在千方百计保存住这几万人马,以后不管是谁当皇帝坐江山,他前往投靠都有资本。
李渊率大军渡过黄河之后,向西南挺进,一路再未遭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就像锋利的锯斧砍伐一棵朽烂中空的大树,其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
九月中旬,大军抵达朝邑(今陕西大荔)。李渊住进长春官,下令兵分两路:一路由建成率刘文静、王长谐诸军数万人,屯住永丰仓,把守潼关天险,以防关东的武装势力西入关中。并令慰抚使窦轨受其节制;一路由世民率刘弘基、长孙顺德诸军,沿渭水北岸西进,前往攻占泾阳、云阳、武功、周至、鄂县等地,慰抚使殷开山受其节制。
至此,唐军的战略意图已十分明显:以李世民所率西路为主力,从北,西、南三面包抄京师长安。然后,再让建成所率东路军西进,对长安形成合围之势。
李世民率军西下,一路攻城取县如拾草芥,各地官府纷纷献城。另外,分散于长安周围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义军,听说李唐大军已到,也都望风归顺,每天都有数千人来降。其中规模较大的,有李仲文、何潘仁、向善志等股义军,皆一二万人不等,而且战马甲仗甚多,装备精良。这样,仅李世民所率西路军,数十日内便扩大至十三万人马。
占领泾阳、云阳、武功之后,李世民分兵据守,又亲率大军掉头向南,准备夺取盩厔和鄠县。这两个县城位于长安西南。对将来围攻占领长安至关重要。
大军行至半路,忽见前面大道上尘头四起,旌旗飘动。人喊马嘶,一彪人马飞驰而来,迎头拦住去路。
李世民大感意外,自入关中以来,还未碰上过一支敢于公然拦路交战的劲旅,这是从何处飞来的人马?若说是隋朝官军,那旗帜和服装分明不像。再说,隋朝驻扎在附近稍有些战斗力的军队,早已被朝廷调回长安,为死守京师做着准备,若说是当地义军,却部伍整齐,旗甲鲜明,显然纪律严整训练有索。与那些临时啸聚山泽的山贼流寇大相径庭。
他命部队停止前进,列阵相迎,做好战斗准备,自己却飞马奔向前头,以探究竟。
对面的部伍越来越近,连行进在最前面的兵士们的眉眼都能分辨清楚了。
便听有人喊道:“来者可是唐公李渊的队伍?”长孙顺德马上粗声大喉咙地回答道:“正是。我们乃唐公麾下大将军李世民所率义师。汝等何方贼寇,还不赶快归降”。
“二哥——是我,我来了!”随着一声脆铃般的娇呼,一员银甲素袍的年轻将领,乘一匹如火团般的枣红骏马,从对面疾驰而来。
世民一愣,尚未回过神来,早见妹夫柴绍已箭射一般冲了出去。
两人在中途相遇,各人匆匆下马,在两军阵前相拥相抱,接着便飞一般向世民跑来。刚才听了那一声十分耳熟的呼叫,世民已猜到是谁来了。但他心中疑惑:“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及至走到近前,世民仔细看时,果然是胞妹平阳公主(李渊称帝后所封)。世民慌忙下马,将小妹拥在怀里,激动的眼圈都有些发热。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从小一块长大,已经三年不曾见面了,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久别重逢。
“妹子怎么会这身装扮?这是哪来的人马?你这是要去哪里?”世民忍不住连珠炮般地发问。
“二哥先别问这个,这事说起来话太长。父亲和大哥、四弟在哪里,他们可都好?”
“都好都好,小弟留守太原,父帅和大哥现都在进军途中。”
“二哥今日欲领兵何往?”“奉父帅之命,欲前去攻占郛县、盩厔”。平阳公主嘻嘻笑道:“杀鸡焉用牛刀。两个弹丸小城,何须劳二哥大驾?小妹已将它们拿下了,现已有我们的兵马据守。”
“真的?想不到小妹如此了得。几年未见,当年的小姑娘竟一跃而为巾帼英雄!”李世民大喜过望。
“二哥谬奖了。区区两座小城,连同这几万人马,就算是小妹送与父亲和哥哥的见面礼了。”
李世民欣喜地看看妹妹,再看看妹夫柴绍,三个人不禁同时大笑。
盩厔、鄠县那边无须再去,世民下令队伍转回武功,杀牛置酒,为妹妹庆功,为她带来的数万将士们接风洗尘。
当天夜里,世民与平阳公主、妹夫柴绍住进了他们李家建于武功的别馆里。二十年前,也就是隋文帝开皇十七年十二月十六日(公元598年1月28日),李世民正是在这里呱呱落地,开始了他辉煌壮丽的人生旅程。对这座久违了的别馆,兄妹二人都有着十分特殊的感情,这里的一蕈一木,都留着他们孩提时代的记忆。二人漫步在别馆空旷的显得有些荒凉的院落里,前后左右,角角落落都转遍了。一面走,一面各自讲述着分别三年来。特别是近大半年来的各种经历。平阳公主十五岁时嫁给柴绍。不久,父亲李渊被任为河东、山西慰抚大使,带上家眷和世民兄弟前往赴任。而平阳公主便与丈夫柴绍留居长安,一直过着平淡而又温馨的官宦家的生活。
今年春上,父亲派人送来密令,让他们夫妇火速离开长安,急赴太原。
平阳公主知道父亲欲举大事,滞留长安危险万分。便急忙打点行装,准备与柴绍乘夜出逃。
不料朝廷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加上他们早就对李渊有所猜疑和戒备,竟先于他们逃离之前,在柴府周围安设了盯梢密探。刑部尚书卫文升亲自调遣人马,对他们日夜监视,如发现逃跑迹像,立即予以逮捕。
卫文升老谋深算,只要把平阳公主掌握在手中,李渊要想谋反,顾惜女儿的性命,必定投鼠忌器。
夫妇二人同时出逃的可能性是没有了,只有分头行动,还有一线希望能够脱身。
柴绍让平阳公主先走,平阳公主却说:“该是你先走,有我在这里,这个家一如平常,他们不会起疑。再说了,父亲要举大事,你乃堂堂须眉男儿,原该早去聚义,共参机密。”
“那你怎么办?”
“我一个妇道人家,容易脱身。凭着我这身武功,要甩掉门外几条恶狗不为难事,你就放心走吧。”
妻子身怀绝技,柴绍远远不及,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她出身将门,从小受父亲和哥哥们熏陶,使枪舞剑,弓马骑射,诸般兵器都练得精绝。十二岁以后,曾跟随长安城里的武界名师学艺,练就了一身轻功。跃墙上屋,飞檐走壁,如同猿猱鹰隼一般。
不过,这毕竟是生离死别,柴绍如何放心得下?这一夜,这对少年夫妻相拥相抱,缠绵话别,千叮咛万嘱咐,一直到了天亮。
半晌午的时候,柴绍穿了件平日穿用的半旧长衫,也不扎丝绦,未戴幞巾,提个金丝线编织的蟋蟀笼儿,出门后一步三摇,懒懒散散地向钥匙巷方向走去。
隐蔽在他家附近的一个暗探急忙跟上,尾随了几步又觉得没啥意思。钥匙巷一带到处是勾栏坊曲和竞技场所。长安市面上的公子王孙、纨绔浪子们,经常在这里斗鸡走马,斗蛐蛐儿,或是嫖娼宿妓,追欢买笑。
柴绍平日好斗蟋蟀,去这个地方司空见惯,原不为怪。更加上他那个年轻美貌、娇滴滴的妻子还留在家里,他能跑到哪里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样,由于暗探的疏忽,柴绍得以脱身,潜出长安之后,日夜不停直奔太原。
柴绍到了夜晚尚未回府,暗探们方知上当,只好加紧对平阳公主的监视和看守。但是,唐公李渊是太原留守,既没有公开反叛,卫文升也不敢下令抓人。若是一着不慎,逼反了李渊,他这个刑部尚书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又过了三天。在一个漆黑的深夜,平阳公主换了一身夜行衣,腰系软鞭,怀揣利刃,来到后花园。听听外面没甚动静,将身躯一拧,轻纵于墙头之上。向四周略一打量,便飘然而下,像是一枚随风飘下的树叶,落地悄无声息,然后迅疾向西跑去,很快便消逝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尽管平阳公主轻功了得,还是没有逃过暗探们猎狗一样的嗅觉。
有两个暗探紧紧跟了上来。平阳公主行走如飞,不料这两个暗探也都是隋廷大内高手,竟也脚不沾地似的尾追不合。
刚走到西城墙下,便听后面一声尖厉的呼哨,从黑暗中立时闪出了十几条人影,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一场恶战看来是在所难免了。“狗奴才,非要找死!今日让你们看看姑奶奶的手段。”平阳公主咬牙骂道,随手从腰中扯出了一条软丝钢鞭,照着冲到近前的一名暗探倏然一挥,便听“啊呀”一声,那人左边脸颊早着一鞭,连皮带肉撕去了一大块。
众人见状,发一声喊,各自操刀挺剑,恶狠狠地扑了上来。
平阳公主一条软鞭舞得如万千长蛇,团团白雾,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那十几个人一时难以近身。
但这些人毕竟是饶有经验的大内高手,觑定鞭影稍稍松懈时,早有一人持刀欺进,虽然身上已着了三四鞭,脖子上手臂上血水殷红痛彻骨髓,仍咬牙挺剑,冲平阳公主当心刺来。
平阳公主急忙收鞭,一个紫鹞冲天,身躯腾空而起,在旋转拧纵之中,左手一扬,一把铁蒺藜飞射而出,早有三人面门中镖,惨叫一声蹲在地上。
其余人众稍一愣怔,又发疯似地围了上来。就在此时,又听见城门处人喊马嘶,一队兵勇灯笼火把地向这边涌来。
平阳公主不敢恋战,若是再纠缠下去,今夜怕是难以脱身。她右手挥鞭,左手向怀中探了一把,口中怒喝道:“龟孙子们,看镖!”随手一扬,便有三四个白色的团块向四周飞去。
众人不知是什么暗器,疾忙闪身。便见这些团块在半空里散开,却是三包石灰粉。顿时烟雾弥漫,一片朦胧。这帮大内高手没料到这一着,一个个被熏得双眼淌泪,连连咳嗽。待烟雾稍散,再找人时,却见平阳公主已纵身攀上墙头。众人急忙张弓放箭,但已经晚了,但见她身影一闪,已飞掠出城。
平阳公主本欲向东,往太原与父亲相聚。但走了一天,她又折转回来。东去的各个路口、关卡,已接到朝廷公文,到处图形画影缉捕她与柴绍,李渊的其他亲属也在缉拿之列。
原来,此时李渊已在太原起兵,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朝廷。
无可奈何,平阳公主只好掉头往南,沿着山间小路向酃县走去。
郡县有他们李家的庄院和上千顷良田,这里熟人多,亲戚多,境内又有高山密林,利于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