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妹妹15岁
◆文/佚名
两岁,妹妹生得聪明可爱,讨人喜欢。
在外地工作的姑姑,寄回一双当时还很少见的皮凉鞋。鞋底有个气垫,穿在脚上一走一响,妹妹又惊又怕,四处寻找这个尖叫的怪物。
他,9岁,正是上树掏鸟、下河捞鱼的捣蛋年纪,在一旁看着妹妹惊诧的样子,乐得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邻居的女孩子由羡生妒借着鞋子的响吓唬妹妹,吓得妹妹丝毫不敢动弹。他上前去呵斥那女孩子。那女孩子嘴巴很利,三言两语呛得他恼怒,和她厮打起来,然后带着一身抓痕回去。女孩子比他大3岁,高半头。
5岁,妹妹头上生疮,痛痒难当。父母带着她四处求医也不见效。后来听说,用让一种草药煎水洗就会好。
他12岁,小学刚毕业,背了背篓拿了铲子,不声不响地就上山挖药去了。暑假里,他挖遍了自家附近所有的山。妹妹的病真就慢慢好了。而这几处山上的草药,竟被他挖得几乎绝迹。至今他回去,亲戚们还拿他开玩笑,埋怨他把家乡的草药都挖绝种了。他只笑笑,想起那时种种的苦,蚊叮虫咬,烈日曝背,皮肤上道道棘痕……但这些,始终埋在他12岁的心里,从来没有说过。
8岁,妹妹读小学。小学生们中流行一种小滑板,十几块钱的玩意儿,蹬在上面像哪吒蹬着风火轮要去闹东海,简直有一种傲视群雄的气度。
妹妹也想要,可是爸爸不给买。家里两个孩子上学,钱很紧。
有一回,他去妹妹的学校给她送东西。正是课间,一大群小孩儿围在一起抢着玩一个滑板,妹妹年纪个头都小,跟着跑了好久也没有抢到,沮丧地退到一边去了。他的心,钝钝地疼了一天。
不久,学校举行游泳比赛。他报了名,因为听说第三名的奖品是个滑板。他没有告诉妹妹,想等到获奖那天再抱个滑板回去让她大大高兴一番。可是他的成绩太好了,得了第一名。第一名的奖品是一本很厚的英汉大辞典,也很贵。他读中学,正用得着。好多人都羡慕他,妹妹也欢喜得脸都红了。可他一点儿也不高兴,抱住妹妹哭了——因为他得第一名而不是第三名。
14岁,妹妹患了脊髓炎,休了学,在石膏模子里躺了一年。他大四,保研已成功,临近毕业没什么事情,就回家闲逛。妹妹那时已不用躺在石膏模子里了,不过仍不大能动弹。他就每天喂她吃饭,给她擦脸,梳头发。小时候他就喜欢给妹妹梳头发,编各种花样的辫子,扎上鲜艳的花。为此,伙伴们还笑话过他。
现在,他在一种完全不同的情境中给妹妹梳头发,常常难过得不能自已。他离家的前一天晚上,妹妹握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放松,好几次已是睡眼蒙胧,又惊醒过来。她说:“我都不敢闭眼睛。”他问为什么,她说:“我怕我一睁眼,天就亮了,你就走了。”他心里大痛。妹妹到底还是睡着了,他却流了一夜眼泪。
15岁,妹妹念高中。妹妹恢复得很好,除了一些再也无法恢复的形体缺陷。妹妹的班主任是他中学时的女同学。她告诉他,妹妹大概是因为有着病痛经历的缘故,所以,比同龄人要坚强,也懂事。
那一次中学同学聚会,男同学们聊起来有没有和女生打过架。问到他,他说:“打过。”大家哄堂大笑。在大家看来,男孩儿和女孩子打架是很丢脸的。
他没笑,讲起了那年能发响声的小鞋子。讲着讲着,突然难过起来,眼泪仿佛要滴下来。
正无法掩饰,那位女同学将他面前的一盘芥末金针菇端到自己面前,说:“真不该点这个,我忘了有些人对芥末过敏,吃了要流眼泪的。”谁也没说话,好像大家都随着她的话下了台阶。这个女同学和他,在上中学时是相互喜欢过的。他们的这一段,谁也不知道,就像谁也不知道在他22岁的心里,为他的妹妹蓄了多少的怜爱与疼痛。
他挖遍了自家附近所有的山。妹妹的病真就慢慢好了。而这几处山上的草药,竟被他挖得几乎绝迹。至今他回去,亲戚们还拿他开玩笑,埋怨他把家乡的草药都挖绝种了。
怀念姥姥
◆文/佚名
东北人习惯把外婆叫姥姥,并且认为这样叫更亲切。我也如此认为,“姥姥”两个字还未写出,一种既温润又痛苦的感情就犹如冰山浮向海面一样涌上心头,因为我亲爱的姥姥刚刚辞世。她的离去,使我失去了一个在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姥姥是个美丽而命苦的女人,她一直是个平凡的老人,一口浙江话,没有一件高贵些的衣服,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识。之所以断定她是美丽的,是因为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她永远穿干净的淡蓝色布衫,她眼中温润、善良的光芒常让坐在她怀里的我如沐兰香。姥爷曾经是抗美援朝时的军医,姥姥与他同生共养了三女一子。
在我很小的时候,感情脆弱的二姨因为丈夫有了婚外情,服药自杀了,当时她只有30岁,姥姥因此经受了人生中第一次巨大的打击。二姨去世不久,姥姥唯一的儿子老舅在外村找了一个对象,有时和老舅约会后常常吃住在姥姥家的三间瓦房里。因为特别宠爱儿子,有蚊蝇的傍晚,爱屋及乌的姥姥开始不再给我摇蒲扇了,而是忙着给未来的儿媳妇冲她爱吃的油茶面。后来,老舅结婚了,婚后不久,那女子就提出要姥姥姥爷搬出三间大瓦房(在那时的农村,三间大瓦房是财富的标志)。姥姥跟老舅说:“那我们住哪儿呢?我们也活不了几年了,到时候这房子还不都是你媳妇的?”隔壁偷听的女子不依了,过来撕扯姥姥的蓝布衫,不孝的老舅在撕扯中打了姥姥一巴掌。从此,一向开朗的老舅像变了个人,姥姥的家因为那个女子而变得乌烟瘴气,姥姥总是红肿着眼,于是我也不怎么爱去姥姥家了。那年,我已经10岁了,懵懂的我感觉到姥姥肯定会很伤心,由于在外地上学读书,我没有时间去看姥姥。听说,有一天,姥姥坐在后院的菜园子里号啕大哭,嗓子哭得没了声,眼睛哭出了血,任凭别人怎么拉也拉不起来。姥爷从那天起开始每夜在灯下写上诉状,想告倒那女子。
回忆的悲伤和愤怒让姥爷在这段时间身体状况极为糟糕,而且那女子还宣称:法院有熟人,到哪儿告都不好使。果然,姥爷花5天5夜写出了血泪斑斑的诉状却依然败诉了。法院宣判当天,姥爷心脏病突发猝死在法庭上。姥姥会怎样呢?我未曾过多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我认为,大人们总是有很多悲伤,他们总会比小孩子坚强。
大学放假的第一个春节,我拿着用家教赚的钱买了糕点去看望姥姥。也许因为长时间的离别,我对姥姥疏远了很多。况且,那时她已经很老了,曾经的风采和体香都已不在,她手上和脸上的皱纹好像一道道沟壑。只有目光还那样充满着爱意。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我的眼睛让我感觉到我是她唯一的依靠,所以我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姥姥的表情很激动。然后忙着要给我做油茶面。此时。姥姥已患上了轻微的脑血栓,行动多少有些不便,我想去阻止,可是无形的力量让我刚刚抬起的手臂又落了下来。我一想起小时候姥姥给我做的香喷喷的油茶面,泪水就流了下来。
在接下来的四十多天的假期里,我一直陪在姥姥身边,我想用一个男子汉所固有的坚强和忍耐力来帮姥姥驱走沧桑。在读大学的那段日子里,每逢放假我都要去看望姥姥,她总不会忘了从她的蓝色的柔软手绢里拿出50或100元钱给我。我反复地拒绝,但每次都没起什么效果,姥姥一直坚持地说:“姥姥拿这钱没用,学习累,买点爱吃的东西。”那一段时间,我重新了解了姥姥,我不再认为她丑陋——因为她语气温婉,眼睛里总有害怕得罪谁的可爱神色,异常体贴人,更重要的是,我发现她十分爱我。
有人说老人有个最明显的特征:想哭的时候笑,想笑的时候哭,想睡的时候睡不着,不应该睡的时候不爱醒。姥姥快80岁时,就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可能是脑血栓后遗症的原因),常常一动感情就会莫名其妙地笑起来,而且一笑就停不住,妈妈常常警告我,不要逗姥姥笑,会很危险。我不信,笑有什么不好。可是有一次,姥姥真的差点笑得背过气去,妈妈吓得哭了,姥姥的笑才停止。
之所以断定她是美丽的,是因为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她永远穿干净的淡蓝色布衫,她眼中温润、善良的光芒常让坐在她怀里的我如沐兰香。
大学毕业后,我结婚了,因为妻子的父亲身体不好,我只好陪着她去南方料理家事,每年很少回家。有一天,突然接到电话说姥姥病得很严重,笑声不止,快挺不住了。次日,我和爱人一起赶回家。可我晚了一步,到医院时,姥姥已穿上了寿衣,她的面容十分安详,甚至还带着笑容。我不大相信她已经死了,我用脸贴着她的脸去感受她的体温,可是没有了,连呼吸都没有了。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哭,而是十分平静地去办交费和退药手续。
晚饭时,我和眼睛哭成桃子似的妈妈整理姥姥遗物时,突然发现了姥姥的蓝色手绢包,打开一看,里面竟只有60元钱。我心里一阵刺痛,姥姥啊,你的全部财产只有60元钱,为何每次回家你总要给我钱呢?我愧疚地跪在地上,失声大哭。
我以为我是坚强的,因为姥姥的死没让我难过多久,就恢复了往日正常的情绪,而且我总认为,姥姥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一定会做“神仙”。可是我常常在梦中见到她,梦见她安详地睡着。
舅舅
◆文/佚名
一
舅舅是个苦命人。
9岁那年,外公因一场意外身亡。生前嗜赌又酗酒的外公,两眼一闭,扔下了聋哑的外婆和4个孩子以及一屁股烂债。老天无眼,家徒四壁的土屋里,一家老小挨挨挤挤,在那贫瘠的年代和命运的寒风中无声地颤抖。小舅还在外婆的肚子里,一户有钱的人家就来领养,舅舅一用大扫帚把人家轰了出去。9岁的舅舅小腰一挺:“我的弟弟,我自己能养。”
舅舅又当长兄又当爹。20世纪60年代的中国农村,实行生产队大锅饭,家家出劳力挣工分领粮食。外婆家非老即小,没劳力,常常吃食不够。只好偷,舅舅白天睡个饱觉,后半夜便裤腰里别了编织袋子,身形敏捷地摸进生产队的菜园。圆月当空,舅舅耐着性子耗过拎着猎枪的看园人粗枝大叶的三通巡查,开始行动。青苞米,胡萝卜,最顶饿最非偷不可的马铃薯,装了满满两口袋。心惊肉跳地潜回家时往往已是凌晨,土炕上一排孩子睡梦正酣,只有不会说话的外婆。目光灼灼地等着舅舅。舅舅从瘦骨嶙峋的肩上卸下救命粮,在外婆说不清是责备还是痛惜的目光中一言不发。
好歹都把小的糊弄大了,日子渐渐好过些了。妈妈也成为生产队的小工,舅舅身上的担子却并未因此减轻。小舅聪明好学,每天步行12里山路去上学,是学堂里出了名的好学生。舅舅咬着牙维持着小舅的学业,偶尔也会不懂装懂地在下了工回来后,把小舅的功课考校一番,然后黝黑的脸颊上露出少有的开心笑容。
小舅念完初三,不负众望地走进考场,不慌不怯,显是受了舅舅坚毅性格的熏陶。成绩公布,是镇上的第三名。他欢天喜地地盼着通知,盼来的却是一场空。村长不学无术的外甥领着名额去了城里的信用社报到,小舅含着眼泪把视如珍宝的两纸箱子书本全部烧掉了。
舅舅面无表情地走上北梁坡,在外公的坟前坐了一个下午。外公生前待他最不好,阴阳两隔,舅舅能跟外公说些什么?苍天无眼,命运多舛。没有人知道。舅舅是怎样默默承受了命运对他又一次冷酷无情的打击和捉弄。
这一年,舅舅19岁。
20岁那年,勤劳漂亮的妈妈被一墙之隔的奶奶相中。媒婆颠着小脚找上门,开口便是:“华啊,我给你道喜来了,老岳家看中了你大妹子香儿……”被老岳家相中是何等的荣光,岳家世代书香,家道殷实,岳先生乃是远近闻名的老中医。亲事就此定下。舅舅的婚事也一举两得地得以成全。奶奶当见面礼送过来的两套绸缎被面,转手就成了舅舅求亲张家的彩礼。
张家的姑娘长得丑,听说心眼儿也比正常人差些。按说舅舅是村里人人夸赞的好小伙,可家太穷,没爹不说还带个哑巴娘,相不来更好的人家。云开雾散的1978年,舅舅终于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件也是唯一的一件大事。
一年后,当了十几年兄父的舅舅做了真正的爸爸。没文化的舅舅自己给儿子起名,依次为:永刚、永强、永全。
二
妈妈在午后的暖暖阳光里或晚饭后给我们讲舅舅的故事已成为一种习惯。许多年来,妈妈把自己的回忆不断地补缀修改,舅舅的形象便渐渐眉目清晰,成为某部农村题材电影里的主人公,以及赤脚走在田埂上时被摄像师捕捉了与命运抗衡的倔强背影和坚强灵魂。
就算是拍电影,导演也该时空切换,让主人公苦尽甘来过一过幸福生活了。
可我说了,舅舅是个苦命人。
头生子永刚4岁夭折,剩下的两个儿子和那个呆呆傻傻的舅妈让舅舅操碎了心。
舅妈平日少言寡语,好人一个,庄稼地里的活计谁家的媳妇也比不过她,后院养着百来只鸭子,舅妈腌的咸鸭蛋,蛋黄金灿灿的冒油儿。可那遗传的说不出名的病说不准什么时候犯,一旦犯了,捧了敌敌畏瓶子就往苞米地里钻。舅舅那时就要唤来乡邻漫山遍野地找,找着了立刻就往医院送,把口吐白沫的傻媳妇一次次救回来。有时是喝了耗子药,有时是吞大把的安眠片。
二儿子永强17岁时离家出走,两年后回来,带回个低眉顺眼腆着大肚子的小姑娘,要死要活地要结婚。舅舅在后院的空地上盖起三间新瓦房,大张旗鼓地把这不明来路的准儿媳迎进门,方算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