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愉快有适中的问题,心情也有适中的问题。人之常情是:希望长寿而厌恶夭折,希望安全而厌恶危险,希望荣誉而厌恶耻辱,希望安逸而厌恶劳累。如果以上四种愿望能够获得满足,四种厌恶都能够被排除,那么心情就适中了。四种愿望的满足,在于依循事物的规律。依循事物的规律来修身养性,天性就保全了;天性得以保全,人就可以长寿了。依循事物的规律来治理国家,就能使法制确立了,法制得以确立,天下就服从了。所以,使心情适中的关键在于依循事物的规律。
【原典】
夫音亦有适:太巨则志荡,以荡听巨则耳不容,不容则横塞,横塞则振;太小则志嫌,以嫌听小则耳不充①,不充则不詹②,不詹则窕③;太清则志危,以危听清则耳谿极④,谿极则不鉴,不鉴则竭;太浊则志下,以下听浊则耳不收,不收则不抟⑤,不特则怒。故太巨、太小、太清、太浊,皆非适也。何谓适?衷,音之适也。何谓衷?大不出钧⑥,重不过石,小大轻重之衷也。黄钟之宫⑦,音之本也,清浊之衷也。衷也者,适也。以适听适则和矣。乐无太,平和者是也。
【注释】
①嫌(qíàn):通“慊”,不满足。②詹:通“赡”,满足。③窕:不充满。④谿(xī):山谷,空虚。⑤抟(Zhuān):专一。⑥钧:通“均”,古代度量钟音律的器具。⑦黄钟:标准音。
【译文】
音乐也有适中的问题。声音过大就会使人心志摇荡,如果在心志摇荡的情况下去听过大的声音,那么耳朵就难以容纳得下,难以容纳得下就会被充溢阻塞,被充溢阻塞,心志就会更加摇荡。声音过小就会使人心志得不到满足,在心志未能得到满足的情况下去听微小的声音,那么耳朵就觉得不充实,不充实就会感到不足,不足心志就会更加不充实。声音过清就会使人心志高扬,在心志高扬的情况下去听轻清的声音,耳朵就会空虚疲困,空虚疲困就会听不清,听不清,心志就会衰竭。声音过浊就会使人心志消沉,在心志消沉的情况下去听重浊的声音,耳朵就无法收聚声音,无法收聚声音就专一不了,专一不了就会怒形于色。所以,音乐的声音过大、过小、过清、过浊都不合宜。何谓合宜?声音适中就是所谓的合宜。何谓适中呢?钟音律度最大不超过均所发出的声音,钟的重量最重不超过一石,这就是所谓的适中。黄钟律的宫音是乐音的本源,是清浊的基准。合乎基准就是合宜。以适中的心情听适中的声音就和谐了。音乐各方面都不要过分,平正和谐才合宜。
【原典】
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平也;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也;亡国之音悲以哀,其政险也。凡音乐,通乎政而移风平俗者也。俗定而音乐化之矣。故有道之世,观其音而知其俗矣,观其政而知其主矣。故先王必托于音乐以论其教。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①,一唱而三叹,有进乎音者矣。大飨之礼,上玄尊而俎生鱼,大羹不和②,有进乎味者也。故先王之制礼乐也,非特以欢耳目、极口腹之欲也,将教民平好恶、行理义也。
【注释】
①疏越(huó):镂刻的小孔。②大(tàí)羹:古代祭祀时所用的带汁的肉。
【译文】
所以,太平盛世的音乐安宁而愉悦,是因为它的政治安定平稳;动荡乱世的音乐怨恨而愤怒,是因为它的政治乖戾反常;濒临灭亡的国家的音乐悲痛而哀伤,是因为它的政治危急险恶。大凡音乐,与政治相通,同时起着移风易俗的作用。风俗的形成便是音乐潜移默化的结果。因此,政治清明的时代,考察它的音乐就可以知晓它的风俗了,考察它的风俗就可以知晓它的政治了,考察它的政治就可以知晓它的君主了。所以,先王一定要通过音乐来宣扬他们的教化。宗庙里演奏的琴瑟,用安着朱红色的弦和底部雕刻的小孔来奏出美妙的旋律;宗庙之乐,只由一人领唱,三人应和,其意义已经超出音乐本身了。天子祭祀先王时,只献上盛水的酒器,俎中盛着生鱼,大羹不调和五味,其意义已经超出美味本身了。因此,先王制定礼乐的目的,并非仅仅是用来使耳目欢愉、尽力满足口腹的欲望,而是要用来教化百姓分辨好坏、推行理义啊。
季夏纪第六
音初
【原典】
三曰:
夏后氏孔甲田于东阳山①。天大风,晦盲,孔甲迷惑,入于民室。主人方乳②,或曰:“后来,是良日也,之子是必大吉③。”或曰:“不胜也④,之子是必有殃。”后乃取其子以归,曰:“以为余子,谁敢殃之?”子长成人,幕动坼橑⑤,斧斫斩其足,遂为守门者。孔甲曰:“呜呼!有疾,命矣夫!”乃作为《破斧》之歌,实始为东音。
【注释】
①田:打猎。东阳(fù)山:古地名。②乳:生子。③是:通“实”。④不胜:经受不住。⑤幕:帐幕。橑(líáo):屋椽。
【译文】
第三:
夏君孔甲在东阳山打猎的时候,突然刮起了大风,天色昏昏沉沉的,他迷了路,来到一家老百姓的屋子里。这家房子的主人正在生孩子。有人说:“君主的到来是吉祥的好日子啊,这个孩子必定会大吉大利。”有人说:“怕是享受不了这种福分吧?这个孩子要遭殃了。”夏君就把这个孩子带了回去,说:“让他做我的儿子,看谁敢让他受灾?”孩子长大后,有一次,帐幕突然掀动,屋椽裂开,斧子掉下来砍断了他的脚,于是只好让他做了一名看门人。孔甲叹息说:“哎!遭受这样的疾患,恐怕是命中注定的吧!”于是创作了《破斧》歌。这是最早的东方音乐。
【原典】
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风焉,以为《周南》《召南》。
【译文】
夏禹巡视治水的情况,途中娶了涂山氏之女。禹没未来得及与她举行婚礼就到南方巡视去了。涂山氏之女就叫她的侍女在涂山南面迎候夏禹,她自己于是创作了一首歌,歌中唱道:“候望人啊。”这是最早的南方音乐。周公和召公时曾到那里去采风,后人便将其命名为《周南》《召南》。
【原典】
周昭王亲将征荆。辛余靡长且多力,为王右。还反涉汉,梁败,王及蔡公殒于汉中①。辛余靡振王北济,又反振蔡公。周公乃侯之于西翟②,实为长公。殷整甲徙宅西河,犹思故处,实始作为西音。长公继是音以处西山,秦缪公取风焉③,实始作为秦音。
【注释】
①殒(yǔn):坠落。②西翟:西方。③缪:通“穆”。
【译文】
周昭王亲自率领军队征伐荆国。辛余靡身材魁梧而有力,被任命为昭王的骖乘。在军队返回渡汉水的途中,桥突然坍塌了,昭王和蔡公都坠入汉水中。辛余靡把昭王救送到北岸,又返回救了蔡公。周公于是封他为西方的诸侯,封号长公。当初,商王殷迁徙到西河居住,心中尚念故土,于是创作了最早的西方音乐。长公辛余靡在西山继承了这一音乐。秦穆公时曾到那里去采风,开始将它作为秦国的音乐。
【原典】
有娀氏有二佚女,为之九成之台,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鸣若谥隘①。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少选,发而视之,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终曰②“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
【注释】
①谥隘:象声词,像燕子鸣叫之声。②一终:鼓乐章以奏诗一篇为一终。
【译文】
有娀氏有两位容貌美丽的女子,为她们建造了九层高台,用膳时必定会有鼓乐相伴。天帝命令燕子去看看她们。燕子去了,发出“谥隘”的鸣叫声。那两位女子特别钟爱燕子,便争着去扑它,捉住后用玉筐罩在了里面。过了一会儿,揭开筐看它,燕子留下两枚蛋后便向北飞去,再没回来过。那两位女子于是作了一首歌,歌中唱道:“燕于燕子展翅飞。”这是最早的北方音乐。
【原典】
凡音者,产乎人心者也。感于心则荡乎音,音成于外而化乎内。是故闻其声而知其风,察其风而知其志,观其志而知其德。盛衰、贤不肖、君子小人皆形于乐,不可隐匿。故曰:乐之为观也,深矣。
【译文】
所有的音乐都是从人的内心生发而出的。心中若有所感触,就会用音乐表露出来,音乐表现于外而化育于内。因此,听到某一地区的音乐就可以了解它的风俗,考察它的风俗就可以知晓它的志趣,观察它的志趣就可以推知它的德行。兴盛或衰亡、贤明或不肖、君子或小人都会以音乐的方式表现出来,这是无法隐藏的。所以说:音乐作为一种观察的手段,意义是相当深远的。
【原典】
土弊则草木不长,水烦则鱼鳖不大,世浊则礼烦而乐淫。郑卫之声、桑间之音①,此乱国之所好,衰德之所说。流辟、越、慆滥之音出②,则滔荡之气、邪慢之心感矣;感则百奸众辟从此产矣。故君子反道以修德,正德以出乐,和乐以成顺。乐和而民乡方矣③。
【注释】
①桑间之音:桑间在濮水之上。传说殷纣亡国,殷纣的乐官延在桑间投濮水自杀,后春秋时晋国乐官涓经过此地,听到水面上飘扬着音乐声,便记载下来,这就是桑间之音。后人用它来代表亡国之音、靡靡之音。②越:声音飞荡。慆(tāo)滥:放荡过分。③乡:通“向”。
【译文】
土质恶劣,草木就难以生长;水流浑浊,鱼鳖就难以长大;世道混乱,就会礼仪烦乱、音乐淫邪。郑卫之声、桑间之音是淫乱的国家、道德衰败的君主所喜好的。只要淫邪、轻佻、放纵的音乐产生,放荡无羁的风气、邪恶轻慢的思想感情就要影响人了,受到这种影响后各种各样的邪恶就会在人们的心中滋生了。所以,君子以道为根本修养品德,端正品德以创作音乐,音乐和谐而后使事理通达。音乐和谐了,百姓就向往道义了。
制乐
【原典】
四曰:
欲观至乐,必于至治。其治厚者其乐治厚,其治薄者其乐治薄,乱世则慢以乐矣①。
【注释】
①以:通“已”,已经。
【译文】
第四:
想要欣赏美妙的音乐,就一定得在政治开明的时代。国家治理美善的,它的音乐就美善;国家治理粗疏的,它的音乐就粗疏;国家处于混乱的世道时,音乐就已经流于轻慢了。
【原典】
今窒闭户牖,动天地,一室也。
【译文】
乐于治理天下的,虽然关门闭户,不出这间屋子,他的作为也会感天动地。
【原典】
故成汤之时,有谷生于庭,昏而生,比旦而大拱。其吏请卜其故。汤退卜者曰:“吾闻祥者福之先者也,见祥而为不善,则福不至。妖者祸之先者也,见妖而为善,则祸不至。”于是早朝晏退,问疾吊丧,务镇抚百姓。三日而谷亡。故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圣人所独见,众人焉知其极?
【译文】
所以在成汤时,庭中生出一棵奇异的谷子,傍晚时分刚萌发出来,等到第二天天亮时就已经有两手合围那么粗了。汤的臣下请求占卜弄清其缘故,汤辞退占卜之人,说:“我听说吉祥的事物是福气的先兆,如果看见吉祥的征兆后还不做好事,那么福气就不会降临了;怪异的事物是祸殃的先兆,如果看见怪异的事物后立即就去做好事,那么祸殃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了。”于是成汤早上朝,晚退朝,关心群臣的疾苦,勤于安抚百姓。三天过后,庭中的异谷竟然自己消亡了。所以说,祸是福所倚存的东西,福是祸所隐藏的处所。这个道理只有圣人才能认识到,一般人哪里会知晓事物变化的终极呢?
【原典】
周文王立国八年①,岁六月,文王寝疾五日而地动,东西南北不出国郊。百吏皆请曰:“臣闻地之动,为人主也。今王寝疾五日而地动,四面不出周郊,群臣皆恐,曰‘请移之’。”文王曰:“若何其移之也?”对曰:“兴事动众,以增国城,其可以移之乎!”文王曰:“不可。夫天之见妖也,以罚有罪也。我必有罪,故天以此罚我也。今故兴事动众以增国城,是重吾罪也。不可。”文王曰:“昌也请改行重善以移之,其可以免乎!”于是谨其礼秩、皮革,以交诸侯;饬其辞令、币帛、以礼豪士;颁其爵列、等级、田畴,以赏群臣。无几何,疾乃止。文王即位八年而地动,已动之后四十三年,凡文王立国五十一年而终。此文王之所以止殃翦妖也②。
【注释】
①立:莅临。②翦:灭除。
【译文】
周成王即位八年了,这年六月,文王卧病在床五天发生了地震,而震动范围没超出周朝的国土。百官都请求说:“我们听说,地震正是因为君主您啊。如今大王您卧病五天就发生了地震,而震动范围没超出周朝的国土,群臣们都非常害怕,说‘请大王把灾祸移走’。”文王说:“怎么迁移走呢?”百官回答说:“征发徭役,动员百姓,来增筑国都的城墙,大概就可以把灾祸移走了吧。”文王说:“不能这样做。上天显现怪异是借以惩罚有罪的人。我必定有罪,所以天用地震来惩罚我。如今特为此征发徭役,动员百姓,来增筑国都城墙,这是加重我的罪过。不可以这样。我请求改掉过去的行为、增加自身的道德修养来移走灾祸,或许这样就可以免除灾祸了吧。”于是文王慎重对待礼法、聘问,用以结交诸侯;改正自己的言辞,增加钱物,用以礼贤下士;颁布爵位、等级、田地,用以赏赐群臣。没过多久,文王的疾病就痊愈了。文王即位的第八年发生了地震,地震之后又在位四十三年,文王共莅临王位五十一年后去世。这是文王免除灾祸、消灭怪异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