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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乾卷(10)

把你的心放到肚里吧,啥事该咋着办我清清楚楚,你只管把孩子们和家里的事张罗好就成,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话音未落,麻老四、詹同方、九鼎和石梯几个人就跑了上来,麻老四边跑边喘嘘嘘地叫:哎呀主任,这些粗活怎好劳你动手?快给我们吧。嫂子也真是的,为啥不提前给俺们打个招呼,这些活咋能让你们亲自干?跟俺们还讲客气?说着,已夺下詹石磴手上盛土肥的筐子,动手干了起来。詹同方也笑道:主任没明没夜地为咱楚王庄人操劳,俺们要再不相帮着干点粗活,心上能过得去?詹石磴这时叹口气说:行,你们几个还算有良心,知道心疼我这个主任,实话给你们说,我每天可真是忙得晕头转向,全村几千号子人,啥球事都来找我,啥球事都得我来操心,就说你们几个被旷开田祸害的事吧,你们的绿豆地没了苗,我比你们还急,不停地往乡上跑,希望乡上严肃处理那个狗小子,保证让他赔偿你们的损失,不说别的,单是我的屁股,都让自行车的座子磨疼了!

那是那是。同方附和着,跟了又问:乡上最后会咋样处理开田?

现在还不清楚,詹石磴说,反正不严办他我想你们是不会答应的,对吧?

对,对。狗日的心太狠,连村里人都敢坑──詹同方话到这儿,嘎然而停,而且眼直盯着不远处的山脚,詹石磴扭头一看,才知道是暖暖红着眼站在那儿。有事,暖暖?詹石磴的脸冷了下来,高了声问。

俺想求你领俺再去乡上一趟……暖暖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没有用的!詹石磴边说边向暖暖走过去:我昨儿个不是已经给你说清了?这种坑农害农的事情,上边不会轻办的!你可能没看过报纸,报纸上一直都在要求严查严办坑农害农的人!

可这事情俺们实在是冤枉呀!

要不你自己去试试?!詹石磴眯起了眼睛。

我?乡上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我说的你不相信,你自己又不敢去,你让我咋着办?

暖暖的嘴张了张,却没有出来声音……

(12)

暖暖又是一夜没有睡觉,前半夜是在慌乱后悔地哭,当初真是不该鼓励开田买那些锄草剂呀!后半夜是在费尽心思的想。咋办?去求谁才能救了开田?暖暖把自己的亲友们想了一遍,除了种田的就是打渔的,没有谁能帮得了这样的忙。那就自己去乡上找人吧,也许能在乡上找到一个好心肠的官,能听自己倾诉冤情,会把开田放了。

暖暖拿定了主意,早上起床就把丹根给婆婆抱了过去,然后自己换了衣服,拿了些钱便要出门。婆婆知道她要去乡上找人救开田,跟过来流着泪交待:见人多说软话,千万别同人家吵,可不能再让人家把你也扣下了。青葱嫂听说暖暖要去乡上,忙拿了三盒黄金叶牌香烟过来说:这是你长林哥上次卖猪时人家奖励的好烟,我没舍得让他吸,今儿个你带上,到乡里见着当官的给人家散散……

暖暖过去多次来过这聚香街,可并未留意派出所在啥地方,今儿个走到乡街上,问了几次才算找到派出所。但到了派出所门口,拦住几个出门的警察探问开田的情况,那几个警察不是说不知道就是说案子还没结,眼下不让见面。没办法,暖暖只好转而去乡政府,直接找乡长吧,他是一乡之长,管着派出所,也许他能让派出所把人放了。

暖暖虽然在北京住过,但进乡政府大院却是第一回,加上又是求人,不免心里有些发怯,于是走得有些迟迟疑疑,正是这迟疑让看门的男子留意到了她,过来把她拦住了:干啥?你想干啥?

我想见见乡长。暖暖的回答里满是怯意。

见乡长干啥?

我有冤枉。

乡长不在,走开。那人很干脆地挥着手。

大哥,我确实有冤要向乡长说。暖暖掏出青葱嫂给的黄金叶烟,抽出一支递过去,那人挡开她的手:不吸,不吸,快走开!暖暖一时不知该咋办,眼圈便红了,带了哭音求道:大哥,俺娃他爹被派出所抓了来,他是冤枉的,求你让俺见见乡长。说着,就把手里的那支烟又强着塞到了那人的手上,那人的面色此时和缓了些,接过烟夹在了耳朵后边,压低了声音道:这政府大院是不让上访的人进的,你要实在想见乡长,就站在大门外,他待会儿要出去,到时候我给你丢个眼色,你拦住他抓紧时间说你的事。谢谢,谢谢大哥。暖暖急忙朝那人鞠了一躬。

暖暖于是便站在乡政府大门外,睁大眼看着进出的人,不大时辰,当两个中年男人向大门走过来时,那看门人轻咳了一声,朝暖暖使了个眼色,暖暖就急忙迎上去叫:乡长,我有冤枉呀──

络腮胡子的乡长愣了一下,停住脚问:哪个村的?啥冤枉?

暖暖就急急地答道:楚王庄的,俺叫楚暖暖,俺们娃他爹叫旷开田。

旷开田──?乡长截住暖暖的话头,拍着额头想了一阵,皱起了眉头问:是那个卖假锄草剂坑害乡亲的旷开田吧?

是的,可那锄草剂俺们是从别人手上买的,根本不是故意要害乡亲们──

你们村主任来汇报过这桩事,说村里近百亩的绿豆地都没了苗,这后果可是很严重,你们是农民,还不知道农民种地的那份艰难么?怎么能做下这事?眼下事情正由派出所调查,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咱们只有一起来等待结果,好吗?

能不能先把人放了?俺娃儿小,一家就指着他干活哩,娃他爷爷还有病,也受不了惊吓。

那得由派出所根据调查情况来定,我不能下命令,好了,再见,我还有事要出去办。乡长急匆匆地绕开她,向远处走了。

暖暖绝望地呆立在那儿,看来见了乡长也是白搭,开田不可能被放出来。这可怎么办好?暖暖的眼泪便又流了下来。

哎,大妹子,别着急,那看门人这时走过来,低了声说:你男人叫啥名字?犯了啥事?我来替你向派出所问问情况,光哭可是没有用的。

暖暖于是又把名字和事情说了一遍,那人说:你站在这儿等等,我去传达室里打个电话给你问问事情到了哪一步。说罢就又进了传达室。暖暖就站在那儿心乱如麻地等,大约有顿饭功夫,那看门人果然又走了过来,小了声说:大妹子,给你问清了,眼下能不能放了你男人,关健不在派出所,而在于你们的村主任,只要他同意放,这边就会放,赶紧回去找你们主任吧!

哦?暖暖吃了一惊。

派出所基本上判定你男人是属于上当受骗后又害人的,这样的事,只要当事者答应赔偿受害者的损失,一般都可以放,可你们村主任咬定不能放,这就麻烦了,明白?

暖暖的身子打了个冷颤,她一边向那人鞠躬一边说:谢谢你大哥,你可帮了我大忙,让我知道了船究竟是在哪儿弯着……

暖暖骑上自行车没命地踏着脚蹬,几乎是飞回楚王庄的。进庄时,太阳刚刚沉到后山的那边,鸡和鸭们刚刚准备进笼歇宿。她没有先回家,而是径直去了村委会办公的小院子,还好,詹石磴还坐在他的办公桌后眯了眼抽烟,老支书常年有病,詹石磴是这院子里的实际主人。

听说你今天去乡上了,我就坐这儿等你,咋样,带没带回好消息?詹石磴看见气喘嘘嘘的暖暖,平静地指指一旁的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

主任,你不能这样对待开田!暖暖没坐,径直说。

这是啥意思?詹石磴声色不动,我该咋样对待开田?奖励他?给他带上大红花?陪他喝一瓶老白干?

我已经问过了,我都明白了,开田现在能不能放出来,全在你!是你不让放的。

是吗?詹石磴笑了一下,真的问清楚了?

当然。

那就好,我以为他们不会告诉你,看来你还是有些办法的,你找的谁?

主任,求你让他们放了开田吧,开田确实不是存心做坏事,他是上当受骗又害了别人,俺们自己的二亩绿豆不是也绝了收?俺们真要知道那是假锄草剂还能朝自己的地里使吗?

那恐怕不行,他毁了村里的庄稼,祸害了我的村民,我身为主任,理当为民伸张正义,因此,他必须受到惩罚!詹石磴声音虽然不高,但说得斩钉截铁。

这恐怕只是借口吧?你要惩罚他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娶了我,是因为我没有嫁给你的弟弟。暖暖直盯着詹石磴的眼睛。

随你怎么说吧。詹石磴又接上了一根烟,长长地吸了一口,很悠然地弹了一下烟灰。最好别把私事和公事搅到一起,好么?

主任,你要为当初的事生气就把气撒到我身上吧,那不怨开田,是我不愿嫁给你弟弟的,我和你弟弟平日没有接触没有感情基础,我不爱他。尽管我自认为我没有做错什么,可我还是愿为那件事给你们一家造成的伤害给你赔个不是,也许,我当初应该换另外一种做法更好。暖暖的声音里满是歉意。

仅仅是赔个不是?詹石磴一直眯着的眼睁开了。

那你要我咋着做?

詹石磴又把眼眯了起来,让一束若有若无的光在暖暖的胸前晃。

赔钱?也行,你可以先说个数,待俺家从这回的灾难中缓过劲来,一定赔你!我先给你写个保证,行么?

我从来就不缺钱。詹石磴吐了个好看的烟圈。

那我给你赔礼。暖暖说着,扑通一声朝詹石磴跪了下去。

这恐怕没有啥意思。詹石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你和旷开田当初把我们老詹家的脸踩到地上,现在一跪就算完事了?有那样便宜的事?

你说要我咋办?暖暖脸涨红着站起身,显然在强忍着心里的气愤。你说个办法,行吧?我按你说的做。

这种事你还能不明白?詹石磴的眼眯得更小了,吸了一口烟,定定地看着烟头上的火吞食着烟丝。

我确实不明白,你说吧,是以后常让开田去帮你家种地?你知道他种地的手艺还行。

地我倒是想种的,你有那么好的地……詹石磴没有说下去,一双眼也扭向了墙角。

暖暖在短暂的一怔之后脸轰地红了,她听明白了,她知道詹石磴嘴里的“地”是啥意思,嗷,你这个狗东西!原先压抑在眼底的气愤转眼间都涌了出来,只听她怒极地低吼道:你这个下流的东西!我没想到你会这样下作!我过去还是高看了你,把你当成了主任,原来你是个畜牲!畜牲!

骂完了吧?詹石磴不气不恼地站起身子,挥了挥手中的钥匙道:我们都该回家吃晚饭了,你的公公婆婆还在等着你的消息哩,走吧,咱们别在这儿闲磨牙了。

狗!猪!暖暖怒不可遏地骂着,边骂边转身跑出了门……

(13)

暖暖一脸怒色的推着自行车进院门时,家里养的那条黑狗欢喜地摇着尾巴迎过来,仍在暴怒中的暖暖嗵地朝狗踢了一脚,同时骂道:死狗!不要脸的东西!黑狗被这无故而突然的袭击弄得委曲地叫着跑向远处。婆婆抱着丹根过来,一看暖暖的脸色和举动,就知道没有好消息,老人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把丹根放到暖暖怀里,自己去倒了一碗开水,用小勺舀了一勺白糖放进开水碗里搅搅,递到儿媳手上。

暖暖的嘴唇刚挨住糖水碗,眼泪就流了出来。詹石磴,你个狗东西,你竟敢这样要挟人?!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为村民伸张正义,原来肚里藏着这样肮脏的东西。你睁眼看看我是谁,我会顺了你的心意?!懵懂无知的丹根哪晓得妈妈心里的难受,手抓着妈的胸衣摇晃着身子哼哼着要去吃奶。暖暖匆匆喝了几口水,忙把上衣解开,将奶头塞到了儿子嘴里,一边听着儿子吞咽奶水的声音,一边任眼泪向衣襟上滴嗒。

现在咋着办?詹石磴起了如此歹意,你再求他也不会动心了,难道真要等着开田被判刑?去告詹石磴?可咋告他?他说他要为村民伸张正义,他错在哪里?他的理由光明正大。开田呐,咱们当初真真是眼瞎了,怎么会买了假锄草剂,把整我们的把柄送到了詹石磴手里,我后悔呀……暖暖那天晚上躺到床上,根本不可能睡着,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些事情。天快亮的时候,婆婆拍响了她的睡屋门,婆婆隔了门缝小声说:暖暖,开田他爹刚才让肚子疼给疼醒了,非要问清开田啥时能回来不可,我骗他说后天回来,可他不信,一定要见你,要不你就去他床前给他说一句,先宽宽他的心。暖暖闻言心被揪了一下,忙起来穿衣,赶到公公的病床前说:爹,我昨儿个去了乡上,人家派出所已经答应过几天放开田出来。你骗我的吧?躺在那儿的老人在灯光下将两只眼直盯着儿媳:要真有这好消息,你昨晚回来时会过来给我说的。暖暖的心又起了一阵揪疼,她真想把实情说出来,可怎么开口?爹,我昨晚回来时身子太累,所以没过来,娘给你说的信儿是真的,开田后天能回来。老人苍白的脸上泛出一片红晕,显然是信了儿媳的话,眼里露出欢喜说:能回来我就放心了……

安慰罢公公回到自己屋里,暖暖呆坐在床上许久没动,直到天色大亮婆婆拉动风箱开始做饭,才下床出来。不答应了詹石磴的要求,怎么可能让开田很快回家?要不,今儿个再去派出所一趟,再想法子求求人?

那天上午,暖暖又骑自行车去了乡上,可到了派出所门口,看门的警察又拦住了她,她恳求再三,但那警察坚持说旷开田的案子还没结,她进去也没用,始终不让进。无法,她只好又去乡政府门前找了那个看门人,看门人摇摇头说:不是让你去求求你们村主任嘛,怎么又来了?暖暖不好说出真情,只能流着泪说:主任不答应,他坚持要让判俺娃他爹的刑。看门人听了,忙又拿起电话拨起号码来,片刻后,那人放下电话说:你们村当初买了假锄草剂的几十户人家,今儿个又联名写了信,刚刚送来,要求严惩你男人,事情更麻烦了。暖暖无言,自然明白这事是谁促成的,知道自己再在乡上呆着也无用,就起身对那看门人说:大哥,谢谢你帮忙,俺回了。看门人追出门外好心地交待:一定要多求求主任,让他把村民的火气消消,要争取不判刑,一旦判了刑,日后就是释放了,也成了刑满释放者,对你们儿女今后的前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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