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辟于1896年的天津德租界位于英租界以南,占地4055亩,是面积仅次于英租界和俄租界的天津第三大租界。德租界由德国侨民纳税人选举的董事会负责管理,这一地区的土地,除了一部分保留用于修建道路之外,其余所有权均被德国政府转让给德国租界公司,由这家公司转售给私人购买者。
德租界格局初现的时候,德国人在德国公园的中心位置竖起了一座德国皇帝威廉二世的铜像,这座铜像有三米多高,天津的老百姓不认识这铜像是谁,都叫它“德国铜人儿”。
威廉二世是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的第一个外孙。女王临终前,威廉握着她的手直到她离世。当时,英国民众曾因此深受感动。但威廉的形象在1914年被破坏了,他下令总动员并开始进行“施里芬计划”,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
解放南路当年叫作“威廉街”,也是以德国皇帝的名字命名的。德国的领事馆、工部局、洋行、报馆、俱乐部、电影院、医院、学校都集中在这条路上。位于威廉街和罗尔沙伊特街(今蚌埠道)交口的康科迪亚俱乐部,又称为德国球房、新德国总会,是德租界标志性的大楼。这幢大楼建成于1907年,三层带地下室,从窗台到室外地坪都是用天然石料砌成,门窗镶嵌着彩色玻璃,楼梯廊柱和栏杆上都有精美的雕饰,凸显出豪华与浪漫交融的特质。康科迪亚俱乐部内部设有餐厅、酒吧、台球室、纸牌室、图书室、剧场、保龄球场,是德国人在天津的政治、社交、娱乐中心。如今这里是天津政协俱乐部。
现在,这一带保留下来的大多数是两层或者三层的联排别墅。其中最有特点的是当初德租界平行三号街(今福建路)上的增延胡同。叫胡同,其实只有走进去才会发现,这里竟然藏着这样一片天地——一个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院子。整个院子看上去灰头土脸,但高高的台阶、厚重的木制大门、屋顶飞檐上古代铜钱方孔造型的花纹图案,无不诉说着当年作为中产阶级居住区的那份讲究。
增延胡同里的德国大院曾是西门子公司等德国洋行的职工宿舍。晚清及北洋时期,中国政府在军事上效仿德国,武器从德国进口,机械、电器、五金、药品、化肥等德国洋货也大量通过天津海关进入中国,给德国洋行在天津的发展创造了巨大的商机。
德国商人曾在天津前后开设了36家洋行,在海河下游小刘庄附近建造了“亨宝码头”,开设轮船公司,自备大型客货轮,开辟了从德国驶往天津及天津与大连、烟台、青岛之间的航线。西门子洋行的电气设备,德孚洋行的颜料及化工产品,德国产的照相机、望远镜、胶卷、电影放映机、阿司匹林,都通过德国轮船公司运到天津,改变了天津人的日常生活。
1909年1月5日,天津德租界一家德文报纸刊载了一则新闻:“新德国小学于昨天上午11点正式开学。德国领事吉卜林先生主持了盛大的开学典礼,学生和家长全部出席。德华学堂大楼中的一间大屋子成为这所小学的教室,阿林先生负责管理这所新小学,拜尔先生是助教。除了普通的课程外,小学还将开设运动、唱歌和图画课。”这是租界时代天津最早的小学之一。
德租界内曾有过中国近代第一所大学、全国最早的公立中学、直隶省第一家女子中学等学校。1887年,英籍德人德璀琳在李鸿章的支持下,在德租界警察总部后身、今海河中学一带的一幢德国日耳曼式风格的洋房里,创办了吞纳学院。这座学院又叫博文书院,是北洋大学的前身。
德租界只存在了22年。中国对轴心国宣战后,1917年3月16日,民国政府外交部特派直隶交涉员黄荣良与直隶全省警务处处长杨以德前往德国驻津领事署、德租界工部局办理接收事宜。第二天,天津德租界收回,改名为天津特别行政区第一区,设管理局行使行政管理职能。杨以德任“特一区”管理局局长,黄荣良任副局长。
关于黄荣良,还有一桩后来的“公案”与他有关。黄荣良曾留学美国,回国后一直在中华民国外交部任职,曾参与天津德租界、俄租界等多处天津租界的收回与交接工作。他住在天津法租界丰领事路(今赤峰道72号)一幢有意大利式外廊的折衷主义风格的法式洋房内。很多年以后,收藏家张连志对这幢小楼进行了大胆的设计,用4000多件古瓷器、400多件汉白玉石雕、40多吨水晶石与玛瑙、难以计数的古瓷片,把这幢洋楼改造成一座瓷房子,成为天津一处名声在外的旅游景点。但也有观点认为在历史建筑内外装饰瓷片的做法涉嫌破坏文物,因而对瓷房子的批评之声一直也没有停息。这是题外话。
当德国在一战中战败的消息传到天津后,天津举行了热烈的庆祝活动。一群兴奋的英国人跑到德租界,推倒了德国公园里的“德国铜人儿”,将它拖到英国俱乐部的院子里,砸了个稀巴烂,让在场围观的中国人惊讶不已——洋人怎么自己打起来了?
德租界收回后,租界内还剩大约100亩土地没有出售,民国政府敌产管理局将这块土地出售给了济南齐鲁银行。此时,德租界的人口包括1710名外国人和32782名中国人,此处仍是天津设施最好的富人区之一。
北洋政府总统黎元洪的宅邸在威廉路,原建筑已不复在。1923年初,曹锟贿选逼黎元洪下野,6月,黎辞职回到天津。据说他每天清晨起床后,必会骑着一匹大洋马到海河边驰骋一番。他决意远离政治,一方面先后投资银行、工厂、矿山共70余家,又与华侨创办中国远洋货船公司,开通了香港经上海至美国旧金山的远洋航线,开启了中国远洋运输的序幕;另一方面潜心研究书法,其书法作品遍及海内外名山古刹。
1926年10月,黎元洪突发脑溢血,生病期间,家中所养的两只孔雀突然死了一只,让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两年后蒋介石的北伐军打到山东,要没收黎投资最多的中兴煤矿。他急忙找人向蒋疏通。蒋说:“别人的我能没收,黎黄陂的我不能没收。”话是这么说,但他可没这么做。他命令中兴煤矿购买100万元短期债券,再缴纳100万元军饷。为筹集这200万元真金白银,大病初愈的黎元洪身心俱疲。1928年5月的一天,他在英租界跑马场看赛马时突然昏倒,6月3日,65岁的黎元洪在德租界寓所中病逝,家中的另一只孔雀也同时死去。次日凌晨,张作霖在皇姑屯被炸。北洋军阀时代就这么结束了。
黎元洪满怀报国之志的遗嘱以通电方式告知全国,其中包括:从速召集国民大会,解决时局纠纷;实行垦殖政策,化兵为农工,勿使流离失所;振兴实业,以法律保障人民权利;革命为迫不得已之事,但愿一劳永逸,俾国民得以早日休养生息,恢复元气;早定政治方针与教育宗旨;民元以来,凡无抵触国体之创制,均应一律保持,请勿轻议纷更;和平统一,利国富民。
跟他斗了大半生的死敌,同样寓居天津的段祺瑞来到灵堂吊唁黎元洪,三鞠躬毕,喟然而叹,似有无限感慨……
将黎元洪从总统位置上赶走的辫帅张勋住在德租界6号路(今浦口道),和他住在同一条街上的邻居还有北洋政府海军总长刘冠雄。袁世凯长子袁克定的家在威廉街上。北洋政府财政总长王郅隆住在纪念碑街(今浦口道),他的寓所是这一带最漂亮的别墅建筑。
德租界是五大道之外洋楼比较集中的区域。直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这一区域还基本还保持着原貌。1976年地震后不少建筑被毁,废墟上建成了新式的住宅楼,枯燥无味,特色全无。
德国公园默默度过了百年光阴。如今在解放南园里晒太阳的老人,常想起他们小时候公园中心的那座凉亭。从他们的描述中你会发现,那座凉亭可能是天津最有趣的建筑之一。说是凉亭,其实更像是一间小屋,有一个入口,但没有门,底部是一米多高的洋灰墙,上面是方格子的玻璃窗,慢慢收拢成圆顶。凉亭里有一圈长椅,可以坐下来休息,下雨了还能避雨。可惜的是,经过多次改造,那座造型奇特的凉亭,变成了普普通通的样子。
俄租界│没有涅瓦河的俄国人聚落
◎记忆地标:十一经路俄国领事馆/华俄道胜银行天津分行
英租界开辟后,俄罗斯商人阿列克谢·德米特里耶维奇——这个十二月党人别斯图热的儿子来到天津经商,随着生意上的成功,他在侨民中渐渐树立起威信,成为英国租界工部局和法国租界工部局的委员。他被认为是天津最富有的人。巴黎卢浮宫曾出价三百万法郎购买他的收藏——一套完整的佛教祭祀品,这在当时已是天价,但他只是耸了耸肩:“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能让我卖掉自己珍藏品的钱。”正是他捐赠了一块土地,维多利亚公园才得以建成。他后来去了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在那里遥控指挥自己在天津庞大的商业帝国。
1900年义和团运动,阿列克谢·德米特里耶维奇在普佳京岛上自家庄园里听到了一个消息——他珍藏在天津的稀世珍宝和珍贵的书籍全部毁于炮火,他无法承受这巨大的打击,脑梗死发作,不久后一命呜呼。
1900年,八国联军打进天津时,在老龙头火车站,两千多名俄国官兵与天津总坛主曹福田率领的“天下第一团乾字号”坛口义和团民数千人激战三天。战后,俄军就势占领了包括老龙头火车站在内的海河东侧大片土地,强迫清政府签订《天津租界条约》,割让天津俄租界。
但俄租界的划定却引来很大争议,核心问题就是俄国人把老龙头火车站及附近铁路划入了俄租界范围。俄国人的理由是俄军为争夺老龙头火车站付出了惨重代价。英国人认为京奉铁路虽是中国修建,但使用了英国借款,英国有权派兵护路。俄国人无奈做出让步,同意让出火车站和英租界紫竹林通往火车站的大道,交还给清政府。这样一来,俄租界就被分隔成东西两部分,俄国“圈地事件”也终于尘埃落定:西区位于海河北岸,今河北区五经路至二经路一带,毗邻意大利租界;东区从海河转弯处开始,直至今十五经路一带,东西两部分共计5474亩。当时比较好的地段都已被他国列强占领,俄租界显得一片荒凉,除了大直沽等地区外,可谓地广人稀。
1903年,俄国领事馆在海河渡口附近(今十一经路)建造了一幢华丽的方形大楼。这幢两层砖木结构的大楼仿造中世纪俄式办公楼的形状,花岗岩外墙,尖形铁顶,内部房间高大明亮,装修考究。这是俄国人在天津留下的第一座建筑,一直保存至今。
俄国驻天津总领事兼任俄租界董事会会长,设有五名董事,拥有在天津俄租界内购置房产的银行审查权。俄租界当局还在位于海河东岸的领事路(今十一经路)和花园路(今十二经路)地段,建成了紧靠海河的租界公园——俄国公园,园内种植数百棵杨树,挖掘深水池塘,修建了凉亭、花坛、马球场、网球场、游泳池、纪念碑和漂亮精致、有着洋葱形状圆顶的东正教堂。教堂的外面有一排大炮,俄国军队曾经在占领天津时使用过这些大炮。而在那场战役中阵亡的俄国军人的骨灰,也被埋葬在公园的阵亡将士公墓里。东正教会和俄侨协会办起了一个图书馆,内藏俄、英、法等外文书籍,也购置了一批中文书籍,专供俄国人借阅。
每年春天,一路北飞的黄鹂会从天津经过,俄国花园是它们在天津短暂的栖息地,因为只有那里有一片树林。树林北面有一道长长的栅栏,栅栏外面是大片的高粱地。风和日丽的时候,居住在天津的外国人常会结伴来这里踏青野餐。
俄国领事馆在海河上开辟了“俄国花园轮渡”,往来于海河两岸。渡船其实就是很宽的筏子。到了冬天河边结冰,筏子改成了冰橇。天津人管那种冰橇叫“排子”,船夫用一根长长的带铁尖儿的竹竿撑住冰面,用力一推,冰橇就滑出老远。
沿河岸直通东正教堂的是罗曼诺夫路,这条街上住的是早期定居天津的俄国人后裔。但俄租界留存至今的建筑却寥寥无几。如今天津最具俄罗斯风格的建筑——俄国胁迫清政府与之合办的银行——华俄道胜银行天津分行并未设在俄租界,而是建在了银行、银号集中的法租界大法国路(今解放北路)。那幢大楼人字房顶的顶部最高处有着典型的俄式风格的洋葱头状穹顶,侧面开老虎窗,外贴黄色瓷砖,呈现出俄罗斯中世纪的古典韵味。
一座拥有十八个洞的高尔夫球场也建在俄租界的海河边。球场是褐色的沙土地,总能看到中国人送葬或者迎亲的队伍,抄近路从平坦的球道上穿过去。秋天的时候,住在附近的人们又把球场当成了晾晒煤球的空场。在这里打球,常常会把土丘上的浮土打飞。
俄租界未能发展成繁盛的商贸区。但是,由于俄租界所占海河河岸线相当于海河右岸英、法、德三国租界河岸线的总长,又紧靠火车站,联通海河两岸的最重要的桥梁——万国桥的一端也在俄租界内,所以,便利的交通为这一地区发展工业提供了非常有利的条件。
欧美企业纷纷看中俄租界这一优势,英美烟草公司在俄租界乌拉尔路(今八纬路)与哥洛司托夫路(今六经路)交口购置了一块空地,委托英商乐札建筑事务所,历时八年建起了一幢四层大楼,作为卷烟厂的厂房。英商亚细亚火油公司油库、美孚石油公司洋烛厂、开滦矿务局储煤厂、祥太木行锯木工厂、东亚磷寸会社天津分厂也都建在了俄租界。俄国商人还在哥洛司托夫路开办了华蒙屠牛场,在伏尔加河路(今十经路)开办了天津啤酒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