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家市重点高中做教师。教两个班的语文,同时兼任一个班的班主任。做班主任工作,免不了要与学生家长打交道。一年多来,我发现,学生家长们很支持老师工作,平时哪个学生犯错误了,我打一个电话,家长招之即来,然后协同班主任做工作。平时时,也总有学生家长找我,和我谈孩子的教育问题。家长的职业形形色色,有政府高官,也有卖菜小贩,有百万富翁,也有下岗职工。但每个家长都一脸的诚恳,对老师很尊重,即便是同学叶静的爸爸,他是副市长,来找我谈叶静的问题时,也没有任何官架子。
我感到很顺心,和形形色色的家长打交道,开阔了视野,并且赢得了尊重,虽然教师工作很烦琐,很累,但它还是带给我快乐。然而,让我始料未及的一件事情发生了,这件事让我一下子颠覆了对学生家长的美好看法……我们学校是寄宿制,而且是军事化全封闭式管理。一个月放假一次,在学校呆一个月,不能回家的小孩子们像困在牢笼里的小鸟,整天掰着指头算放假的日子。其实,老师和学生一样,也盼望着假期,好出去办点自己的事情。而我,一算放假的日子,正好是父亲的生日,便决定那天回家给父亲祝寿。按照通例,放假前我要嘱咐学生,在路上要注意安全,径直回家,不要到网吧里上网或者到同学家玩,先回家和父母见面后,再出去玩。做完这一切,我就像解除了枷锁的囚徒,心情愉快地坐上了开往父母家的中巴。
家在县城,而且县城离市里较远,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才到了家。和父母一见,大家都很高兴。晚上母亲做了一桌子的菜,大家边吃边聊,不经意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正要休息时,手机响了。我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刘老师吧,我家的秦丽斐还没回来呢!"咦?我猛地反应过来,他是秦丽斐的家长,我让他慢点说,把事情经过说一下。原来,他看到同事家的女儿了,得知今天学校放假,就和妻子做了一桌子菜,等女儿回来。结果,等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我问:"你家是市里的还是县里的?"他说在市新华区住,我放了心,说,"放心吧,秦丽斐估计去同学家玩去了。"但他仍不放心,说,"我家丽斐从来不在同学家玩!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刚才我已经让几个朋友到街上找她去了,如果找不着,我要报警!"我说,"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我们刚考试过,可能因为成绩不太理想,她不太想回家,就到同学家玩了。"他说,"那你给我她要好的同学家的号码,我去问问。"我说学生的联系电话表我放在学校办公室了,没带在身上。他不容置疑地说,那你到学校办公室拿去吧,我等着你电话。
我看看表,这时已经十一点了。我就解释说,"深更半夜的,外面没有车了……"还没等我说完,他忽然火了,大声喝道,"什么'三更半夜'了,我家小孩到现在还没见人影,真出了事,你们学校也逃脱不了责任!你这老师说话怎么不负一点责任,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家小孩如果出事的话,我一定要找你算帐……"一下子,我就懵了!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家长。说话粗鲁,一点礼貌都没有。我气呼呼的,正想发作,父亲一把把手机夺过去,说,"老兄,你别焦急,我是他父亲,我这就让他去学校,把学生通讯录给你带过去……"父亲听出了事情的原委,他打电话给在市里开出租车的大哥,让他回来接我。大哥为难地说,跑了一天车了,正想回家歇会儿呢,小孩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何必……父亲很坚决地说,马上回来!不然……大哥百般的不情愿,在车上,絮叨了半天,说得我心烦意乱,对那个家长更是反感。我说,下学期坚决不干班主任,这烂活儿太恶心了。到学校取了通讯录,大哥索性送佛送到西,把我送到新华区,找到学生家长。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见到我,什么也不说,夺过通讯录,便一个接一个的打电话。我提醒说,先给她同桌打,并给他指出了同桌的号码,他打了过去,一问,秦丽斐果然在那儿,因为同桌过生日,她就去她家玩了。本来想打电话给家里,但用同学家的电话她觉得不好意思,就没打,反正同学家离自己家也不太远,打的十几分钟就到了。
我也放了心!转身钻进大哥的车里,摇车窗时,他急急地跑过来,很高兴地说,刘老师啊,感谢你啊,明天我请你吃饭吧。我还没开口,大哥就说,不用了,我们怕吃了不消化,刚才还嚷着追究我们责任呢,现在……我阻止了大哥,但我这时候什么话也不想对这个粗鲁的男人说了。
回到家,父亲听着我的埋怨,笑呵呵问:"你以前和他见过面没?他当时怎么样?"我想想,就很奇怪地说,"以前也和他见过好几次,他很不错啊,老师长老师短的,挺有礼貌的啊。"父亲说,"这就对了!他今天粗鲁了,是因为,他是一个父亲。"父亲又给我讲了他的一个故事。一天,他在工厂里正上着班,忽然同事急急地跑过来,告诉他,我大哥从树上摔下来了,父亲当时腿就软了,让别人扶着才到了医院。这次事件有惊无险,大哥虽然受了伤,智力却没受到影响。但父亲却在厂里落了个笑柄,他以前坚硬的形象从此消失了。
父亲说,儿女的事情,搁在谁身上都是最大的事情。这时候,没有人再顾及其他,因为他心里只有儿女,没有别人了。
我一下子理解了那位粗鲁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