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条街上住的人都很怪。街西的人往街东看,尽是瘸子拐子;街东的人往街西看,尽是呆子傻子。街本不长,沿着笔直的马路牙子朝前走,一顿饭的工夫就能走个来回。
街的北头是一个广场,虽然不大,也能容下十几万人。广场的中心有一个花坛,密实的花树,拥起一座纪念碑。纪念碑的底座有好几层。最下面是花岗岩的上面是一层黑色的大理石,再上面有一层汉白玉,最上边还有一层说不出名字的紫红色石料。每一层石料上都站过不同的人物。最早是位古装的送子娘娘,那会儿花坛还是一座庙,终年香火不断,隔着老远就能闻着香气。再后来是一位将军。那将军站在那,五冬六夏都挺胸腆肚龇牙咧嘴,好像憋了一肚子拉不下来,显出征服者的骄横。最后换了一块纪念碑,是为了纪念北方的另一个国家在驱赶那将军统率的东洋人的战斗中死难的将士,也为了庆祝这座城市的解放广场也就因此叫了解放广场。这些他都是听小秋他爸大老王说的。
林子密密层层都是杂树,除了落叶松、桧柏,最多的是白桦树,偶尔还夹杂着几棵核桃楸子。这使北方大学俄语系的教师夏舟,每次随了丈夫,带了儿女从这里走过,都忍不住哼起那首著名的俄罗斯民歌《白桦树》。纪念碑周围的花坛里长满了野玫瑰和黄蔷薇。春暖花开的季节,紫红和浅黄串成一片,惹得过往的行人都生出喜兴。广场周围没有什么民宅,只有一座小灰楼,孤零零地站在街口那小楼的墙上有些古怪的图案,远看像是刻满了文字,走近了细看,才发现那是制钱的花纹。向北穿过广场,是这座城市的繁华地界。大街两侧都耸立着四五层的高楼。有政府机关,有百货公司,还有工人文化宫。
广场往南,一色的柏油马路伸展到城市的边沿,突然变成了土路,穿过漫无边际的庄稼地弯曲着远去。路西二三里外有一座小屯子,由小路连接起公路。两条路相接的地方,有一个大车店,一圈儿干打垒的土墙,上面用白灰刷着“三马屯”几个字。院子很大,紧靠里边有一排土坯房,一溜七八间。门前立着几根拴马桩。时常有骡马拉了大车,从大院里走出来。驮了瓜果、蔬菜之类地里的土产到街里卖,街面上便不时留下些骡马的粪便。街西的人看见了,就捂着鼻子绕开走,街东有些灰头土脸的人,却拎了簸箕来撮,三五个人抢作一团。马粪被堆在自家的小院儿里,攒够一方,能卖十几块钱。
在他的记忆里,这条街好像从来就是这样,又好像少了点什么。从童年到成人的许多岁月中,他无数次地从这条街上走过,却从来没有找到那说不出来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