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尔朱荣根本就没有对胡太后向他交权抱有任何希望,这个女人从来就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尔朱荣的办法非常高明的,他从政治上直接否定掉了胡太后立的小皇帝元钊的合法性,抛开孝文帝这一枝帝系,拥立献文帝的孙子元子攸做皇帝。
尔朱荣之所以选择元子攸,主要原因是元子攸的父亲彭城王元勰是北魏公认的第一贤王,在官场民间威望极高。而且元勰是被奸臣高肇无端陷害致死,各阶层对元勰的冤案深表同情。尔朱荣抬出元子攸,就是想利用元勰在官场民间的超高人气,达到推翻胡太后统治的目的。
如果不是出了这场事变,做为帝室旁系的元子攸,是绝无可能做皇帝的。从私心上讲,元子攸也愿意尔朱荣替他除掉胡太后,自己取而代之。所以他和尔朱荣一拍即合,勾搭在了一起。至于事成之后如何,元子攸没有多想。
在尔朱荣的秘密安排下,元子攸被偷偷的带出洛阳,渡过黄河,在河阳与尔朱荣第一次会面,商谈了具体的合作事宜。魏武泰元年(公元528年)四月十一日,元子攸心情复杂的在河阳即位称帝。而尔朱荣则得到了元子攸给他开出的巨额支票,具体价码是“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尚书令、领军将军、领左右,封太原王。”就差册封尔朱荣为太上皇了。
有了元子攸做政治挡箭牌,尔朱荣就能放开手脚做事,不用再忌讳胡太后的政治合法性。当然更重要的是,元子攸的父亲元勰在洛阳官场的超高人气,给尔朱荣带来的额外红利,洛阳百官已经对那位风骚的皇太后失去了兴趣,巧克力吃久了也会腻的,该换换口味了。
面对尔朱荣的军事高压,胡太后忧心如焚,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在不久后将会面临怎样的结局。她强压心中的恐惧,与大臣们商议对策,但这些人已经不再把她当成神一样崇拜了,全都在装哑巴。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们早就准备跳槽了。
只有胡太后的几个心腹在大厅广众之下跳来跳去,徐纥就大言不惭的安慰胡太后:“尔朱荣算个鸡毛!太后不必忧心,我们现有的实力足以对付这个羯胡,只要他敢来,保证让他站着来,横着走。尔朱荣千里奔袭,我们扼守险地,以逸待劳,可一战擒之。”
徐纥是个书呆子,且不说人心上的向背,单从军事角度,尔朱荣的部队就在黄河北岸,距离洛阳不过几十里的路程,根本就不存在所谓悬军千里长途奔袭的劣势。他的所谓以逸待劳也无从谈起。
形势已经早就已经明朗了,胡太后的胡乱调兵遣将,不过是临死前的无谓挣扎而已。事实也证明,她连最基本的识人之明都没有,她所起用的那些将军和她根本就不是一条心,比如镇守北中城(今河南孟县南)的郑先护,郑先护虽然是权臣郑俨的堂弟,但他却是元子攸的死党!
所以当尔朱荣的军队开到北中城下时,郑先护立刻抛弃了他对胡太后的忠诚,满面堆笑的开门迎降。至于另外一位胡太后的“心腹”武卫将军费穆,他和尔朱荣的私交甚好,北军一到,他也做了倒戈将军。而总督河南防线的胡太后情夫——陈留侯李神轨,听说郑先护投降,吓的连夜逃回洛阳。
一夜之间,胡太后苦心经营的黄河防线土崩瓦解,门户洞开之际,就是她香消玉殒之时。尔朱荣的军队在没有受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异常轻松的渡过了淮河,风一般地杀进了繁华似锦的洛阳城。
胡太后的时代终于结束了,百官们将吃腻了的巧克力搬下了货架,腾出地方,摆上他们喜欢吃的夹心饼干。武泰元年(公元528年)四月十二日,公卿大臣们奉皇帝玺绶、备车驾,浩浩荡荡的窜到连接黄河两岸的河桥,恭迎皇帝陛下,舞蹈山呼,场面非常壮观。
做为这场权力争夺战的失败者,胡太后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在元子攸入城之前,胡太后仓皇躲进寺庙,落发为尼。她希望能用这种方式向尔朱荣证明,自己已绝红尘欲念,请尔朱荣留她一条活路。
尔朱荣并没有打算放过这个美丽的女人。四月十三日,尔朱荣派骑兵将胡太后和元钊从寺庙里如云的尼姑堆里揪了出来,押到河阴来见他。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胡太后为了活命,不顾皇太后的面子,跪在尔朱荣面前苦苦哀求,就差乞求尔朱荣“临幸”她了。尔朱荣冷笑,你也有今天!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么?
尔朱荣不再理会这个女人,拂衣而去,左右武士知道尔朱荣这个动作的意思,立刻拿下胡太后,轻轻地举起这具曾经让天下男人兴奋得流鼻血的香软玉体,抛进了滚滚黄河。而三岁幼童元钊,也被尔朱荣当成垃圾一样扔进了黄河。绝望的胡太后在河中做无谓的挣扎,最终还是沉到了河底。
陪同她一起沉入河底的,还有曾经威震天下的鲜卑魏帝国。
当胡太后在黄河中挣扎的时候,尔朱荣在岸边笑的非常灿烂。这场帝国最高权力的博弈战,尔朱荣最终笑到了最后。其实不能责怪尔朱荣对胡太后下手太狠,权力场上的斗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的,如果尔朱荣落在胡太后手上,照样难逃一死。
胜利者是不需要被指责的,何况胡太后的失败并没有特别值得同情之处,北魏铁桶般的江山被她搞的四分五裂,她当初胡作非为时,应该想到她会有这么一天。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除掉了胡太后,元子攸春风满面的坐在洛阳太和殿上,接受公卿大臣们的伏拜山呼,其中也包括尔朱荣本人。尔朱荣虽然按臣礼给元子攸下拜,但在他看来,他只是在拜一个会说话的木偶,仅此而已。
尔朱荣敢于与胡太后翻脸,最终刀兵相见,绝不是赶跑一个菩萨,再立一个罗汉,他没那么傻。尔朱荣无非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他和元子攸只是暂时穿一条裤子,只要元子攸敢对自己的专权表露一丝不满,翻脸是迟早的事情。
其实尔朱荣心里是门清的,洛阳百官抛弃了胡太后,迎接的是大魏皇帝元子攸,而不是什么不伦不类的契胡族大酋长。北魏汉化以后,南迁鲜卑和汉族士大夫集团在政治上已经融为一体,元子攸已经完全汉化,他们的感情自然会偏向于元子攸。但尔朱荣却是个羯人,他连鲜卑人都不是,更别说汉化了。
这一点尔朱荣已经考虑到了,而且尔朱荣本人并没有打算驻扎洛阳,而是回到河东,毕竟他在洛阳没有一点政治基础。在这种情况下,尔朱荣对公卿大臣以及汉化的元魏宗室非常的不放心,在费穆的劝说下,尔朱荣决定除掉这些人,让元子攸变成一条毫无权力基础的政治光棍,只有这样,尔朱荣才敢放心的回去。
尔朱荣的部下慕容绍宗劝尔朱荣不要胡来,杀了这些顶级精英,会丧失天下人的支持。慕容绍宗说的没错,但他没有看透一层,尔朱荣的羯人身份,决定了无论尔朱荣杀不杀这些大臣,汉族士大夫集团都不可能支持尔朱荣。尔朱荣没有听说任何人的劝说,他决定了的事情,没有谁可以改变。
现在对尔朱荣来说,元子攸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所以必须在保证元子攸安全的情况下对王公大臣们动手。这并不是什么高难度的问题,尔朱荣设计将百官引到河阴西北三里处的陶渚行宫,提前将元子攸支开,然后打着祭祀天地的幌子,把百官聚集在一起。
当公卿大臣们有说有笑的来到尔朱荣指定的地方后,发现这里并没有摆设祭坛,也没有祭品,却看到数千尔朱荣的铁骑部队横刀站在他们面前,他们顿时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祭品?也许自己才是尔朱荣对上天的祭品!
果然,尔朱荣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在站在高处,大声指责着百官是胡太后的帮凶,是杀害孝明皇帝元诩的从犯!你们不死,天理不容!还没等百官为自己做无罪辩护,就见尔朱荣一声冷笑,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数千契胡骑兵知道动手的时间到了,他们挥舞着手中的马刀,呼啸着冲进了人群……
这是一场大屠杀,北魏的汉族和汉化鲜卑两千多人的顶级精英集团,几乎被诛杀殆尽,这就是北魏历史上著名的河阴之变。这场河阴之变与唐朝末年朱温与李振发动的那场白马之变,成为不尊重士人最典型的两大恶性事件,后世的士大夫对此恨的咬牙切齿。
南宋遗民陈栎在《历代通略·北朝篇》中将尔朱荣骂的狗血淋头,“尔朱荣兴晋阳之甲,直指伊洛,母后幼主沈之于河,公卿百官血濡马足,死者两千余人,缙绅之祸,未有酷于此者。”明末思想家王夫之也对尔朱荣屠杀士大夫非常不满,“河阴之血已涂郊原,可为寒心甚矣。”
但是,尔朱荣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他一定是个无神论者,他不相信灵魂,他不相信因果报应,他只相信利益。尔朱荣已经杀红了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根铲除掉元子攸的近亲集团。
元子攸本来是彭城王元勰的第三子,他的哥哥无上王元劭和弟弟始平王元子正都还健在。尔朱荣命令手下马仔执行了这项残忍的任务,将抱成团活命的元子攸三兄弟强行分开,然后将元劭和元子正就地处死。
元子攸眼睁睁看着亲兄弟身首异处,早已泪流满面……
当初元子攸接受尔朱荣出价的时候,他把尔朱荣当成自己通向金字塔最顶层的垫脚石。只是元子攸万万没想到尔朱荣下手会这么狠,将自己赖以生存的政治基础连根拔掉。不过元子攸并非没有翻盘的机会,鹿死谁死,尚难预料。
元子攸在屈辱中等待着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