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林凯都没有出去。自从我发现会反锁铁门后,我们之间就变得很冷淡,除了吃饭,都是各自待在房间里。这一天我走进他的房间,告诉他我又睡不着了。
“你还要安眠药?你这阵子已经吃得够多了。”他皱起眉头。
“我已经失眠两夜了,今天再睡不着我要死了。”我靠着门,揉着眉心说。
他叹了一口气,给了我加大剂量的四颗药丸。
晚上我们坐在办公桌前吃饭,吃的是面包和果汁,我要他买了略带苦味的西柚汁。吃了一片面包,我又喊他去冰箱里拿果酱,等他进了厨房,我将磨好的白色药粉全撒进了他的果汁里。
“找不到啊!”林凯在厨房说。
“第二层找找看。”我拿起他的杯子来轻轻晃动着。
“还是没有!”
“找不到就算了。”杯子被放回原位。
林凯出来,奇怪地说:“我记得明明买了。”
我吃着面包,一言不发。林凯喝光了那杯西柚汁。
夜里,我睁着眼躺在小床上,等月光移上床沿,我慢慢坐起了身。后来回想,那个时段应该是凌晨一点左右。我站起来,从床垫下轻轻抽出一把尖刀,这是我两天前就藏好的。我没有穿鞋,走路时不自觉弓起了脚心,这样完全不会发出声音。
发白的月光斜斜映照在地板上,我轻轻推开林凯的房门,他躺在床上熟睡,还打呼噜,我注视了他几秒钟,拿刀的右手手心微微冒汗。他的裤子挂在门后,我伸手进去摸出了一串钥匙,攥在手里不让它发出声响,然后蹑手蹑脚带上门出去了。
我打开了木门,轻轻将钥匙送进铁门锁眼。
两天前,我就明白了一切。
锁眼没有转动。我有些着急,换了三把钥匙,都打不开门。
“找这个?”
我猛地回头,他像个剪影一样站在门口,小指拈着一把的钥匙。
穿着格子外套的男人缓缓摘掉鸭舌帽,露出了林凯的脸,他的额头微微前倾,鼻子和嘴浸在暗影中,眼波说不出的阴鸷邪魅。我从来没有看过一张脸能扭曲得如此彻底。
“看来有分裂症的不止是我一个人。”我叹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的调子还是很柔和,却透着一股寒气。
我靠着铁门,竭力让牙关不要打战:“那天老太太送垃圾上来,我在里面发现了小黑的尸体。你说得对,我一直在这里,不可能杀死小黑,但是你可以。”
那天我发现小黑之后,曾试图求救,这才发现网线与电话线全断了。我曾站在铁门边喊了半个小时,但这幢楼好像真的搬空了。
他慢悠悠走到摇椅前坐下,晃了起来:“你知道吗?根本就没有什么绿藤心理诊所,那个诊所一年前就倒闭了,他们的电话转给了我,一个被医学院开除,又找不到工作的穷途末路的人。接到你的电话,我只是抱着好玩的心态才让你过来,为此我还刷了一个牌子。结果……我看到一个完美的女人。孤独,恐惧,厌世,同时患有分裂症和颞叶癫痫,还和一个虚构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到哪里去找比你更完美的人?”他转头看着我,挑起嘴角一笑。
“颞叶癫痫?”
“没错。”他合起手掌,“又叫作精神运动性癫痫。发作时会产生幻觉,幻像、幻听、幻触、幻嗅,分不清人的脸,也区分不了时间的界限。”在静夜中他的声音清脆比无,重音都落在第二个字上,就像厨房的滴水声。我想起朴允浩的笑脸和他捧着的鱼汤。
“你明明知道,还骗我说我没有病?”我努力多说些话出来。
“我怎么可能把你让给别人?”他的脸忽然转向我,我向后退了一步,靠在铁门上,右手在背后握紧了刀柄,“每次看见你躺在这张椅子上,我都克制着自己不去碰你的黑头发,你的臂弯,你的脸,你的睫毛,我最喜欢你的脖子了……可是你一直在说那个朴允浩,我真是嫉妒。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我是他就好了,就可以永远和你生活在一起。”我看见月光下他的侧脸,他的眼里真的有孩童一样的憧憬,语气却是沙哑的梦呓。
“所以那天在我家想要掐死我的是你。你调查了我所有的事……我早该想到了,真的朴允浩不会找不到他的厨房。”
他缓缓摇头:“你家不好,你一叫,你的邻居就会冲进来。”他皱着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
“我去开门时你躲在哪儿?床底下?”一个追求完美的病态者怕是很难忍受。
“也只有那个地方了。唉,真是丢脸。”他手一摊,面颊微微抽搐。
“在地铁站把我推下去的也是你。”
“我不想要你的命。”
“你只想要我害怕。”我黯然说道,“我有多少机会识破真相。当时我躺在铁轨上,听见有人喊自杀。现在想起来,那是你的声音。你让别人以为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可是你没有识破,而是怕得跟我回到了家。我当时高兴得要发颤了,怕你疑心,只能竭力掩饰。这里多安静多好,昨天最后一家人也搬走了,这幢楼里就只有你和我,没有任何人会打扰到我们。”他眼巴巴望着我,又是那种憧憬的眼神。
铁门关上的那一刹起,我就落入了他的陷阱。看着他一个人扮演朴允浩和林凯两个角色。我望向铁门外,这个破败阴森发臭的大楼,像一座活死人墓,我却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天,和一个疯子在一起。起因居然是我害怕。
“可惜,那个老太太偏偏把小黑送了回来。不然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就可以和我永远生活在这里。不过这样也好,你死了,我再把你遗忘,你就会永远躲在我记忆的一个角落里,永远也不会再属于别人。”他喃喃自语,柔缓的语调里先是充满惋惜,再是惘然,最后转为释然。他站起来,慢慢向我走来。
我头发一阵发麻,又向后退了半步,撞在铁门上哐当作响。
“等一等!”我叫道,“你还没跟我说,为什么那天夜里你扔小黑吓我,然后怎么会突然变消失的?”
他走到我身前一步,我惊叫一声,举起刀对着他。他恍若未见,脸色很是兴奋:“你知道颞叶癫痫最有趣的一点是什么吗?只要有光的诱发——”他伸手去墙上连按两次开关,灯开了又灭。倏地,他出现在办公桌后。“发作的人就看不到移动中的物体。”他按了几下桌上台灯钮,光斑乱闪,他又站在了我身前。只要他在移动,我就看不见。怪不得他认为我完美,因为我可以让他完美地扮演一个幻觉。
他身子微微前倾,带着魅笑,在我头发边耳语一般轻轻说道:“告诉你,这些天我给你吃的药可不是帮助你恢复的,而是加大剂量诱发癫痫的。”
当——刀从我手中滑到地上,余音滑落很远。然后我也倒在地上,从头到脚不住抽搐。
他蹲在我身旁,快乐地说:“我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情景,这一秒站在希望的顶峰,下一秒就掉进冰冷的地狱。你刚才开门转动锁眼时,是不是就是这个心情?”说完,他把那枚冰冷的钥匙放在我的手心里,趴在我耳边说,“钥匙现在就在你手里,有什么用?”
我五个指节微微屈伸,不住颤抖,也没握住掌心的钥匙。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按我给你的药量再加上刚才的刺激,至少要隔上一夜你才能恢复一点力气,不过到那时也无所谓了吧。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像他们三个一样肮脏。”
他们三个……他才是小指杀手……
“我还记得你对我说过,朴允浩说你是个吊在半空中的悬吊人。当时听你描述那个画面,我甚至激动得夜不能眠。我就让你吊死在空中,一点不沾染土地的污秽。你喜欢吗?”他的小指轻轻抚过我的脸。
操!——我想要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