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森送你的饼干和牛奶,都是他家狗吃的,他们合起来戏弄你,你清醒一点吧!难道你花痴得都不识字了吗,苏绿为了你,去找蒋森给你出气,你别不识好人心……”艾细细不吐不快。
“艾细细,你给我闭嘴!”
周丹娜涨红了脸,随后转身就往楼上冲。
苏绿忙追了出去,她清楚周丹娜的性格,那些烟烙,触目惊心。她不想周丹娜再继续伤害自己。如同那些寂寞的香烟上,细细的、密密麻麻的字迹,只是一个人的寄托,一个人的麻醉。
到底是清醒难,还是麻醉难。
周丹娜冲进了教室,拿出书包,被紧跟着上来的苏绿抓住了胳膊,周丹娜一脸的决绝,仅有的尊严被伤得千疮百孔。
苏绿,我不怕被人羞辱,可我怕被你看到我被人羞辱。
周丹娜站在顶楼上尖叫着要跳下去,她趴在栏杆上痛哭失声。忽然想起什么,她哭着从书包里拿出那些饼干和牛奶,用尽力气扔向了楼下。
“爱错了一个人,算是个错吗?谁TMD年少无知时没爱上一两个混蛋王八蛋啊!至于吗,至于要死要活要跳楼把自己的脑袋往水泥地上砸着比硬度吗!”
“我就是个贱货,苏绿,你躲我远点,我不配做你的好朋友,你别管我,求求你,再也别理我……”周丹娜听着清脆的玻璃破碎声音,哭嚷着说。
“你胡说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你只要知道,你周丹娜在我眼里,是个好姑娘。”苏绿试着想伸手拉周丹娜过来。
“我要死,你让我死吧,都不爱我,蒋森他不爱我!”周丹娜要挣脱苏绿的手。
苏绿松开手,指着楼下地上的玻璃碎片和牛奶说:“好啊,你跳啊,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跳楼,值得吗?跳下去,你的头就和这牛奶瓶一样裂开,脑浆涂地,你吓不吓人!”
周丹娜脚步往栏杆边靠近,抬起右脚就要攀上栏杆,那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咧开嘴的球鞋在风中显得那么精神,她回头对苏绿尖叫决绝地说:“苏绿你走,下面那群人,都伸长了脖子盼着我死啊——我不就是个二十块吗,根本都没人在乎我的生死!”
哭声几乎是从胸腔里迸发出来的,呜咽着,在寒风中更加凄厉。
“周丹娜!你还有妈妈,你不是我,我是孤儿,我比你还举目无亲。你跳下去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既然和我做了朋友,为什么要让我为你担心,你个薄情寡义的王八蛋!”苏绿哭吼着,拳头握得紧紧的,她弯下了腰,蹲在那里,她太害怕,太害怕失去周丹娜。
这样的话语,仍然没有让周丹娜回头,她一只腿悬在栏杆上,跨过去就是楼下。这可是九楼,万一真跳下去就绝对没救。顶楼旁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苏绿看到身后的蒋森,左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倚靠在入口处,一脸平静地抽烟,他淡漠的眼神,似乎在看一场闹剧。
苏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劲,那一刻,她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她冲到了周丹娜的身边,连周丹娜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用凄然的目光看了周丹娜一眼,微微浅笑,说:“我可不是陪你死,可不是和你殉情。只是,两个孤独的人,咱们做个伴吧。”说着看向远方的天空,深呼吸,依然是轻笑的模样。
“苏绿,你疯了你疯了!”周丹娜伸手推搡着苏绿,狠狠地擦了一下眼泪。
“我爱过一个男人,然后他不要我了,如果你是二十块,那么我,便分文不值。”苏绿说着,换了一个语气,充满希望地说:“你说,我要死了,他会来看我吗,我死了,他会哭吗?”
“风流男人会继续风流,你别那么傻,他不值得你去死。”周丹娜讽刺地说,扭头对苏绿做了一个回去的手势说:“苏绿,回去吧,不死了,我们都不死了。”周丹娜开始哭着哀求苏绿回去。
围观的人群里有拨了学校领导电话的,也有赶紧打报警电话的,艾细细吓得除了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太了解苏绿,一旦苏绿决定的事,谁也动摇不了。
消防车呼啸而来,有人尖叫有人在呼喊劝告着她,苏绿置若罔闻。世界仿佛静止,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银白色的录音笔,录音笔上有一个麦兜的小挂件。
苏绿打开录音笔,孤单的低音。
——“我生命中,最后的十分钟,也许还是给你的,卓昂,老大,再见。”
她将录音笔塞进了周丹娜的手里,一个瞬间连环的动作就攀过了栏杆要跳下去,周丹娜情急下紧抓住了苏绿的左手,苏绿的身体在几秒之间就悬挂空中,她抬头望着满眼泪水的周丹娜。
她想,她们没枉做朋友一场。
到最后,还能拉拉你的手,告别。
苏绿,不要!
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方卓昂,你会后悔离开我吗,在我死了之后。
人群一拥而上,蒋森也冲了上前,黑色的西装飘曳了起来,他修长的腿迈得如风,推开人群,当蒋森的手将要握住苏绿的手那一刻,另一只有力的手,牢牢地扣住了苏绿的手腕。
蒋森看到这个成熟的男人,穿着端直的大衣,大步冲了过来,拉住了苏绿的手,像是抓住了自己的命脉。
苏绿没有想到,在千钧一发的关头,远在北京的方卓昂会突然出现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像是一个穿越,迅疾劈开了她所有的危难。
天边的火烧云变得更加热烈了,燃烧得像他们那一段炽烈的爱恋。
她被方卓昂背着冲下了楼,他几乎都不管她的哭泣和挣扎。他把她放进车里,关上车门后就立即开车,恨不得马上带她走,让她远离那个可怕的念头。
人群也随着车散开,蒋森看着车离去的方向,许久,才走。
她蜷缩在车座上,像是只受伤的松鼠,她头发凌乱靠在车窗边,双臂抱着曲起的膝盖。她在强忍着低泣,她望着坐在驾驶位上开车的男人,他的肩膀还是那么宽阔,侧脸的样子仍旧迷人。
“你为什么要来,你不是在北京吗,不是再也不回来了,你干嘛要管我,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我爱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不用你管!你放我下车!”她倔强起来,没有了安静,歇斯底里,她恨他再一次走入她的世界里,却又止不住想念他。
她恨自己,还是这么想念他,再次见到他,还是这么没出息。
车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她拍打着车窗想要下车,他回头,心疼而无奈,说:“别再这么折磨自己了好吗?我带你去医院,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不,我没病!”她尖叫着,想要逃离他身边,不敢靠近,她害怕会沦陷进入他给的宠溺里。
他疲惫了,温和的声音努力在支撑着自己的忍耐:“我要带你去看心理医生!今天幸好我恰巧路过南京,想来学校看看你,如果我没来,我不敢往下想。苏绿,如果当初你不是这样子,我们怎么会走不下去。你还是这样偏激,你该长大了。乖一点,别闹了。”
她静了下来,像是被无声地打入了一支镇定剂。
她缓和后,说:“卓昂爸爸,以前你总是说我像麦兜,那只漫画里的小猪,性子慢吞吞的,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都是那么无辜的样子,可是既然是无辜,你为什么要惩罚我。”
“我有胆固醇、我嘴巴长疮、我有拜拜肉,可麦兜爸爸还是宠爱我,你不会离开麦兜,对吗。”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猪猪肉肉。是不是,麦兜爸爸,你别走了,好不好,别去北京,就留在南京。”苏绿说着,掩面低泣,她不想自己冷静下来,面对他,冷静下来便是伤痕。
他陪着她做了心理治疗,轻度抑郁症,她开始了一段时间的服药,但,即使他对她有太多的不放心,他还是走了。
“苏绿,你要是再敢试图杀掉自己,我会彻彻底底恨你,因为,你杀掉了我最心疼的姑娘,我不答应,永远不原谅。”他的话,让她清醒。
只要活着,就还会有在一起的可能。
如果上天赋予我财富和美貌该多好,这样我要使你难于离开我,就像现在我难于离开你。
你离开我,一定因为我还不够优秀。
之后,她就发誓一定要考上北京的大学,进入了疯狂准备考试的阶段,学习成绩有了前所未有地突飞猛进。她死了一次,又活过来了,即是重生。
只是,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周丹娜。
苏绿和艾细细去周丹娜妈妈开的那家美容院找过,人去楼空,都消失了,毫无音讯。
过去一年在南京的记忆,就这么凌乱而破碎。
公交车摇摇晃晃,她连自己到了哪里都不清楚,她还以为自己停留在南京,只知道车一路开,同记忆一起晃到南京,为了方卓昂,她任性地差点跳楼,如果不是他来的及时,她会不会真的纵身一跃。
那个时候,她冷漠到了极致,似乎没有了他,她内心再无温暖和爱,她把自己用寒冰冷冻起来,她不想听到任何与方卓昂有关的消息,却又想尽办法去打听。得知他在北京开了公司,有了漂亮的女朋友,还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他好像比在南京时更春风得意。
果然,他说他和她不适合,瞧,他离开了她,过得这么好,事业和爱情都蒸蒸日上。
她低头,嗅自己肩膀上的味道,她隐约可以嗅到他拥抱她一夜后残留的气息,他的目光,分明还是割舍不下属于他们的那段过去。
不,不是过去,还会有未来。
她这一次,要从蒲苇那里,夺回方卓昂,他本来就是她的归属,她不是第三者,蒲苇才是。
她忽然站起身,在一个不知名的站台下车,她蹲在路边,不知该怎么办,车水马龙,又该去哪里。她将手机开机,在通讯录里翻到了方卓昂的电话,刚一拨通,就按了挂断键。想了想,她把电话打给艾细细。
“苏绿,你昨晚在哪里啊,消失了一天一夜,手机也打不通,我急坏了,你找到他了吗?”艾细细急匆匆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
“我找到他了,昨晚,住在他那里。”她想到昨夜,那个极短暂的重逢,她依偎在他怀抱中,小心翼翼,生怕天要亮了。
“你们……之间没发生什么吧?”艾细细提心吊胆,生怕苏绿会被方卓昂怎样。
苏绿抬头看见远方开过来的黑色车辆,那是和方卓昂开的同一款车,车远远而来,黑色的路虎,车牌号也相似,她盼望着车里的人是他,她的心跳一下就加速了。车驶近,车里是陌生的男人,她顿时失落,如果是方卓昂多好,他会停下车,像以前那样,抱着她,带她回家。
“我倒想有些什么,只是,他若即若离。我能感觉到他还爱我,可他在拼命克制自己,我感觉那个女人也不会轻易退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想拥有他。”她对艾细细说,在这个时候,除了方卓昂,只有艾细细,她还能向谁倾诉。
艾细细沉默了几秒,极认真的口吻问苏绿:“我要你回答我,也是回答你自己,如果没有这个男人,你今后,会快乐吗?你考到北京,是为了什么,仅仅见他一面,默默祝福他,还是,得到他?”
“失去他……好可怕,我好不容易见到他,我对他的感情还是那样深刻,我不能失去他,那比失去自己还痛苦。失去他,就等于失去我自己。”苏绿喃喃地说。
“倘若失去他,看着他和另一个女人结婚,你会很痛苦,那就不要折磨自己,折磨他,你们都是成年人,喜欢彼此,就不要顾虑,苏绿,如果我是你,既然都到了北京,那么这一次,绝对要让方卓昂回到你身边。”艾细细给苏绿打气鼓劲。
挂了电话,苏绿站起身,头有些晕眩,太阳晒的她眼发花,她想找个地方坐下,不想吃任何东西,甚至连一口水都不想喝,炎热的天,她厌恶这样让人身上冒着微汗的天气。
回学校的路该怎么走呢?刚打电话给艾细细忘记让她查一下了,更可笑的是,她并不清楚自己又是身在哪里,随意上了一辆公交车,又随意地下车,陌生城市,陌生的建筑。这不是在南京,如果在南京,她在任何一个地方下车,都可以找到来时的路。
可是,这里有方卓昂,有他的城市,才是家所在的地方。
在街边看到对面一个星巴克,她记得在南京的时候,他等她放学,就在星巴克等她,他坐在靠橱窗的位置,她背着书包一放学就可以看到他。他端坐着看建筑设计杂志,桌上一杯咖啡,他说每次他一杯咖啡快要喝完的时候,她就放学了。
她想要去马路对面的那个星巴克坐坐,想象他坐在她身边喝咖啡的样子,他的身姿,他的话语,美好的回忆,还可以重温。
过马路,走斑马线,这还是他教她的呢!她回头望去,就好像看到过去的那一幕,他站在她身后,牵住她的手把她往怀抱里拉,他皱着眉说:“过马路要走斑马线,不许闯红灯。”
她还戏谑他皱眉的样子真像大叔,他啊,真是她的大叔呀。
苏绿微笑着,耳边传来刺耳的鸣声,她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光芒,接着一黑,毫无预料地晕倒在斑马线上,把身后的行人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掐她的人中,说这女孩刚还回头微笑,怎么好端端就晕了。
车来车往,人群围住了晕倒的苏绿。
方卓昂一整个上午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助理程庆瞻来敲过几次门,他都不想回应,这折磨人心的纠葛和抉择。
他靠在沙发上,两个女人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他不是个花心的男人,这些年真正走入他心上的女人没有几个,他清醒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却也清醒知道自己该要什么。
就算苏绿不来北京,不站在他面前,他也无法否认自己还想念她,她是那样讨人喜欢的女孩,她撒娇甜腻地在他身边,她能够令在外应酬了一天后的他,立刻变得简单纯洁起来。
他看到她一眼,就如沐春风,桃花盛开一般爽心悦目。
她穿着印有大熊的白T恤赤脚从地板跳到床上,把一堆她收藏的好吃的好玩的都摊开放到他面前逗他欢心。
是的,她像个乖巧又明媚的女儿。
所以,她的优点又是她的缺点,有时他工作累了,她还是会没完没了像个孩子一样玩闹,他有些跟不上她的世界。
她完全不懂他的工作,她几乎很难成为一个好妻子。
他的母亲,根本不会接纳这样的儿媳。
他想他是自私的,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顽皮,她的孩子气,就要和她分手吗?
当然,更多的是,他不想耽误她,也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不负责任的借口,而他,确实对这份恋情恐慌,她太年轻,他不敢肯定自己这样的爱和占有能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他们分手了,他像失去了一个女儿,又失去了一个恋人。
他来到北京创业,在他努力不懈下,公司有了起色,他也认识了蒲苇,这个在事业上和生活上都弥补了他所有缺失的女人。
他相信蒲苇会是很好的妻子。虽然她是画家,但她有艺术家的气质,没有艺术家的性格,是个成熟世故的女人。
举个例子,以前在南京,他和他的那帮朋友或客户们一起吃饭应酬,偶尔带上苏绿,只要多喝一杯酒,或者时间有了些晚,苏绿就会立刻摆出脸色,不管不顾,说要回家就立刻要回家,撂下一群人冷场。
蒲苇是只要有她的饭局,她就一定能够照顾到在座的每一位客人,她的气场能够让人愉快且信任,所以方卓昂常带着蒲苇一起应酬,公司很多业务,都是蒲苇帮助着敲定下来。
昨晚苏绿的出现,虽然蒲苇也有不愉快,但换作是别的女人,可能马上就赶走苏绿了,蒲苇的表现还算是给足了他颜面和尊重。
他想使自己的内心坚定起来,他打算晚上约蒲苇吃饭,好好道歉作为补偿。
那,小绿叶呢?
她还年轻,美好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她拥有喜爱的专业,他们之间当断必断,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排。大学里不乏有优秀的男生追求她,他会负担她的学费等全部费用,直到她结婚为止。
这样想,他稍许有点安慰。
蒲苇停下画了一半的画,望着半成品发呆,手中的画笔像是不听使唤,画中人物的眉眼竟像极了那个女孩,她握着画笔在画上一阵胡乱涂鸦,直到那幅画面目全非,她才松懈,内心的危机感愈加强烈。
和方卓昂在一起,他总给她一种摸不透的神秘感,总感觉他们的关系没有那么的近,哪怕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即将要举行订婚仪式的未婚妻。可她还是觉察到他的那种生疏感,他的心里,确实是装着一个人,一个那样年轻看似单纯却心机不浅的小人儿。
蒲苇暂时无法给苏绿和方卓昂之间下了定义,究竟是旧情难断,还是旧情复燃。
男友的前女友来袭,还是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前女友。
再自信的女人,在年龄的这个问题上,总是免不了有些自卑含糊。
她决定去他的公司,和他好好谈谈。
蒲苇手上还有未洗净的颜料,她素来是极爱干净的,却在这一天,忽略了自己最爱惜的一双手,她只想赶紧挽留住他也许会离开的心。她到了公司,他的助理程庆瞻走上前来,她虽然在这个公司名义上没有任何职位,但公司里所有的人都认可她是这个公司的功臣。
当然,也默认她是这个公司未来的女主人,方太太的身份。
这让她本削减羸弱的信心有了些补足,她压低声音问:“方总在吗,吃过午饭没?”
程庆瞻抱着一叠等待方卓昂签名的合约,说:“蒲小姐,你来了正好,方总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我还有一堆合约等着方总签字,他不签字,材料下不来,底下的工程也进展不了。”
蒲苇接过合约,微笑着说:“让我来,他是太累了。”
她走到他办公室门前,百叶窗是拉下的,她看不到里面的场景,他平日是不会把百叶窗拉下来的。
她轻轻敲门,说:“卓昂,是我,你开一下门。”
没有回答,她有些窘迫,她以为她亲自出马,他是一定会打开门的。
她又敲了一下门,说:“卓昂,我有事要和你说。”
门拉开了,他立在门口,对她说:“进来吧,我也有事要和你说。”
蒲苇径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把合约放在桌上,她边整理着他桌上凌乱的文件边说:“心情不好,你也不应该对工作不闻不问,这么多合约等着你批复,底下的材料等你签字才能下发。生活中的情绪化,不可以带到公司来,公司能有今天,是你用多少心血换来的。”
她接着又用湿巾擦拭他的电脑,说:“庆瞻这个助理工作上倒是认真负责,就是缺乏女性的细腻,你看着桌上浅浅一层灰落的,你皮肤敏感,电脑屏幕每天都要擦干净,看来你是真有必要请个女秘书了。”
她絮絮叨叨说着,像个家庭主妇,哪有半点画家的姿态,俨然一副体贴丈夫的好妻子模样。
他的心一软,被她柔和的话语温暖到。他上前,从背后拥抱着她,说:“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事吗,昨晚的事,我向你道歉,我不该……”
她转身,食指放在唇间对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她拨弄了一下发丝说:“我们之间,还需要道歉这样客气的措辞吗?你的过去我不会探究,我要将来,我们的将来。你是个成熟的男人,我也是个成熟的女人,我们之间不会有幼稚的矛盾和猜疑,我信任你,卓昂。”
她懂得利用她的成熟魅力。
他想,他应该得到了答案,如何做到两个女人最后都不会受到伤害,那就是继续他一年前的决定,和蒲苇结婚,把苏绿当女儿当朋友来关爱。
他不能再走错路,继续伤害无辜的苏绿,她会有个最适当的青年才俊来爱她,他和她之间相差的是十二年,太大的鸿沟,他没有把握自己迈得过去。
他亦是不能伤害蒲苇,他见过蒲苇的父母,他在老人面前许下的承诺,老人将女儿放心交给了他。他公司能有现在,少不了蒲苇的相助,于情于理,蒲苇都是作为妻子最适合的人选。
这并不意味着他拿婚姻做儿戏,他不是十年前的方卓昂,还可以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晚上,咱们一块儿吃饭,我买些人参和燕窝去看望你父母。我们订婚的事,详细还需要谈谈,你有什么要求,今晚就提出来,我一一满足你。”他温和地说。
蒲苇的眼睛被泪打湿,她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答案,哪怕她从他的脸上察觉不到半点因为要订婚而产生的愉快,但那还管什么呢,她心爱的男人要娶她了,还需要迟疑怀疑什么呢。
“卓昂,能够成为你的妻子,是我最幸福的事,比画出一幅无价的画作还重要,只要你喜欢,我可以不开画室,和你一起好好经营公司,对我而言,你最重要。”蒲苇笑着说,轻轻用纸擦手指上的颜料,她低头,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她忙拭去。
“不能放弃画画,我是个爱慕虚荣爱炫耀的男人,以后应酬我要带着你,别的男人带着满身珠光宝气只会花钱的太太,而我的太太是个画家,你看,多棒。所以你,继续开你的画室,画你的画,做我的妻子。”方卓昂心疼起这个为他付出了太多的女人,她甘愿做他身后的女人,他还能辜负她吗?
他拥揽着她入怀,心情明朗了很多,不用犹犹豫豫,答案只有一个,就在眼前。
她的手掌心轻抚着他的面庞,她凝视着他,她的唇静静地快要贴在他的唇上。
他稍后退,不易察觉,他做出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避闪。
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却在这时不安分地震动了起来,她忙脱离他的怀抱,脸上浮出娇羞的红润,她说:“你接电话吧,一定是设计方案通过了。”
他不动声色,接通电话,电话那头自称是医院护士,说他的女儿现在在医院,要他马上赶到医院。
他以为是那些浅显的诈骗电话,他还没有结婚,哪有女儿,他不屑地说:“骗错人了吧,我没有女儿,又怎么会有女儿住进医院一说。”他挂掉电话,坐在沙发上。
蒲苇靠近了过来,想要在他怀里寻找慰藉。
突然,他站起来,拿起手机就回拨刚才打进来的电话,他边拿办公桌上的车钥匙,边对着电话说:“我就是刚你们打电话的人,你们说我女儿进了医院,是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赶过来。”
他开门的那一刻,回头对蒲苇说:“可能是苏绿进了医院,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蒲苇点头,她等待的就是他的这句话,尽管一个与苏绿有关的电话就能让他紧张成这样子,她有些醋意,但好在他最后还是想着和她一起,那么她就是以方卓昂的未婚妻名义同他一起去看望他的一个旧友。
他一路车开得很快,他担心的不得了,还闯了一次红灯,她在一旁叮嘱着说:“不要着急,开慢点,安全第一。”
“我现在也不清楚她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会住进了医院?会不会是因为昨晚在卫生间摔伤了?这叫我怎么能不着急,她在北京无亲无故,除了我,她在医院连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他在一个路口等红灯,前面一辆车慢悠悠堵住了他的去路,又不能超车,他急得不停按车喇叭。
“我真想把前面车里的家伙拖出来揍一顿。”他暴躁地说。
蒲苇不作声,她明白在这个时候或许她说什么都会让他不愉快,他正在担心着另一个女孩的安危。
她真的很想问问他,如果此时是我躺在医院里,你也会这样的担心,不管不顾地飞驰过去吗?
到了医院,找到了苏绿所在的病房,他进病房前示意蒲苇不要进去,她就站在门口,从窗户上看见坐在病床上的苏绿正大快朵颐地吃着慕斯蛋糕,旁边还站着一个和苏绿年纪相当的女生。
蒲苇内心立刻不平衡了,这叫住院吗?还把他紧张成那个样子,她满以为他进去看到她安然无恙的一幕会发脾气,只是她估错了方卓昂对苏绿的感情。
“怎么弄的,好端端会住进了医院。”他走到她病床边,看她正大口贪婪吃着蛋糕,心里多少有了安慰,还好没大事,她还能有胃口吃东西。他笑笑,坐在她身边。
苏绿放下蛋糕,嘴角还沾满了蛋糕碎屑,她说:“我也不知道,好好的就晕了,醒来就在医院,医生给我吊葡萄糖,我一醒来就喊饿,估计我是饿晕的。”
“哪有人那么容易会饿晕的,查过血常规吗,是血糖低还是贫血?你昨晚还吃饭的,待会我带你换家医院,做个全面检查。你说,还想吃什么,我去买给你吃。”他伸手给她擦嘴角的蛋糕屑,那种宠爱的眼神,叫谁看了都会羡慕嫉妒发疯。
“我还想吃老大你做的蛋挞,嘿嘿,不过时间紧凑,你可以去店里买来冒充你做的,但前提是,我要你喂我吃,我的手啊,好像还有些晕呢,不信,你瞧。”苏绿假装无力地抬起胳膊,说自己的手晕倒了。
艾细细在一旁笑话她说:“哪有人的手还会晕的,我看你是想某个人想晕了,医生检查过了,没有大碍,主要是太累了,加上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没吃东西,在太阳下暴晒,能不晕倒吗?”
方卓昂看了一眼艾细细,微笑说:“谢谢你,苏绿要不是有你这个好朋友照顾着,真不知道还要闯多少祸,我真不放心她。”
“我和苏绿是好姐妹嘛,应该的,我和你都是对苏绿来说最重要的人,她可真不能没有你,她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唤着你的名字。我希望你们重新开始,你考虑一下吧。”艾细细说着,朝病床上的苏绿眨眼睛。
苏绿故意白了艾细细一眼说:“你可别胡说,老爸他有未婚妻了。也就是我后妈,长得可漂亮了,和电视上的后妈一模一样,本色出演。是吧,老爸。”她反问方卓昂,她想听到他的答案。
门外的蒲苇也想听到答案。
他只是很巧妙地回避又绕开话题,说:“你总一口一个老爸地叫,真把我叫成老爸了,医院打电话给我说是我女儿进了医院,我差点还以为是那些无良的骗子。”
“你本来就是我的卓昂爸爸,我叫你老爸,我手机里第一个联系人就是卓昂老爸,以后我要是在外面赌博借高利贷,被人追砍,我就让那些人找你麻烦。”她威胁着说,一脸邪笑。
方卓昂说:“来吧,放马过来!我愿意为你还清所有的债务,给你摆平全部的麻烦,你要记得,不管有任何事,但凡是不好的事,都要通知我。”
“那么,好的事呢,要通知吗?”她问。
“结婚就别通知了,我怕我女婿找我要红包。”他故意逗她,他笑起来,眼角有浅浅的鱼尾纹,她就喜欢看他温和的笑容。
“才不,我才不给你找女婿,你也不许给我找后妈,我们父女两个要相依为命。”她说着,朝他身边挪挪,抱着他一个胳膊,往他怀里靠,脸贴在他的胳膊上。
隔壁病床的阿姨笑眯眯地说:“这父女俩感情可真好,真让人羡慕,爸爸这么年轻就有个漂亮女儿。”
苏绿得意洋洋地望着方卓昂,那笑意背后的意思是,瞧瞧,我是个多好的女孩,我们是多么的般配。
蒲苇几次想进病房,但她不想方卓昂尴尬,她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她想起他的承诺,她应该要信任这个男人。
她在病房门口坐了一会儿,听到里面传来的欢笑声,她怔住了,时光似乎与她无关,她顿了顿,下楼,转弯,进了停车场,她独自坐在车里。
蒲苇以为自己不会哭泣,她从没想到那样骄傲的自己,有一天会在这空旷的医院地下停车场狼狈地躲着哭。爱一个人,是得到,还是成全,他说要和她订婚,可她明明看到他对苏绿的怜惜要远远超过对她的关爱。
他难道忘了,她也是一个敏感,需要关心的女人吗?
方卓昂比苏绿大十二岁,这是蒲苇唯一坚定方卓昂不会和苏绿在一起的理由,但,她也必须承认,她比苏绿要大十岁。十年,对于女人意味着什么。二十八岁的女人和十八岁的女孩,大多数的男人会怎么选。
就因为苏绿年纪小,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获得宠爱,对他呼来唤去,肆意妄为。
蒲苇不信,自己会输在一个小女孩的手上。她已是赢家,只要她稳住,苏绿还要念几年大学,她想要和方卓昂结婚,苏绿能挡得住吗?挡得住一时,那么四年呢。
更重要的是,她是方卓昂母亲心目中准儿媳妇的不二人选。
远远看见方卓昂朝车这边走来,蒲苇装出大方的笑容,打开车门,故作关心地说:“她没什么事吧,医生是怎么说的?”
“我让医院再做一个全身检查,不过应该没什么事,不用担心了。”他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那我们回公司吧,晚上还要去我爸妈那里吃饭,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蒲苇说着,从包里拿手机,她速度很快,就像是生怕空出来的时间会给他迟疑的机会。
“等一下……今晚我不能去吃饭了,我在等医生的报告,明早她还要做一个检查,我留在医院照顾她。”方卓昂说着,打开车门,上车。
“她不是有朋友在医院吗,怎么你还要守在这里一晚上。”蒲苇没好气地说,她按捺不住了。
“你没看见她们俩都还是个孩子吗,俩孩子在医院我怎么放心,吃饭的事可以改天,你不也没通知你爸妈吗,随便哪天都可以。”他说着发动车。
蒲苇心一沉,不语。
“现在我送你回家,或者回你画室。”
“画室还在装修,不去画室了,我也不想这么早回家,我改约朋友看电影吧,你去哪?”蒲苇问道,系上安全带,她疲惫地靠在座位上,她也弄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累,也许做个虚伪的大方女人,是太累的事情。
“我去给她买些吃的,她挑食,还营养不良,不然怎么会晕倒在马路上,幸好是晕倒在人多的地方,真让我不放心。蒲苇,你也别生气,她是个孤儿,她比我们每个人都缺少关爱,你出生在温暖家庭,你不会懂她。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在我公司派的装修队里做小油漆工人,你没有见过她吃苦的时候,我一直很疼爱她,这种疼爱,与男女之情无关,就是心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心疼她……”他凌乱地解释。
方卓昂开车,驶出停车场,拐弯,车涌进马路中。
“就只是心疼,没有爱情吗,你看她的眼神,温柔得可以融化寒冰,你极少那样看着我,卓昂,你眼里的我,是不是特强势干练,我宁愿自己也柔弱一点。请你,把你对她的心疼和怜惜,也分一点点给我。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小孩,我们今年就结婚,我给你生个孩子,生个小女孩儿,好不好。”蒲苇说。
方卓昂猛地刹车,车停靠在路边,他望着满记甜品店说:“尽说些傻话。你在车上等我,我去买甜品。”
蒲苇皱眉说:“这里不能停车,等会儿交警要过来贴罚单的。”
“随便,这附近只有这家甜品店了。”他说着直接下车,步行绕过绿化带,走进了店里。
这算是什么呢,她双手抱怀,以这种无声的抗议在抵触。
她不想继续在这辆车上坐下去了,沿路还会有很多吃的,他说不定会不停地下车去买苏绿爱吃的东西,而他根本都没有问问她想不想吃。她不想这样沿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人去关心另一个女孩。他的潜意识里,真的关心过她的感受吗,她倦怠了,她下车,关上车门,拦了一辆的士。
她坐在的士后排座位上,给他发信息——
卓昂,我先走了,不等你了,你好好照顾她,处理好你和她之间的关系,干干净净之后,我们再见。
她这样,是要给自己再留一些微薄的自尊,难道要她跳起来和一个比她小十岁的女孩抢男人吗,她就算是抢,也要优雅从容,不动声色地抢。
蒲苇打电话给自己的发小李品,约他去三里屯酒吧喝酒。
李品在电话里油腔滑调地说:“蒲小姐约我喝酒,那准是方公子惹你生气了,我就是你的备用轮胎,心情不爽随时call我,随叫随到,你说就我这么个绝代风华的男人,勾引了你二十几年,你怎么就不上钩呢!”
“少给我贫,半小时后三里屯老地方见,迟到一分钟罚你一扎啤酒!”蒲苇没心情贫。
“不见不散!”李品喊着说。
“不见不等!”蒲苇挂了电话。
此时苏绿正问艾细细:“我昏迷的时候真的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吗,我怎么没印象。”
“我来的时候,你都醒了,我哪知道你叫谁名字的,我只是这么说说,还不是想让你们俩旧情复燃嘛。”艾细细说。
“噢,你煽风点火,哈哈。”
“我在帮你啊,方卓昂似乎变得更成熟更有魅力了,你得好好抓紧了,不过我们苏绿的姿色呢,真是我见犹怜啊。”艾细细食指在苏绿的下巴勾抹道。
“真希望就这样住在医院里,他就会每天来陪着我了。”她双手撑在脑后,仰躺在病床上,悠然自得。
艾细细赶紧打住:“得了吧你,我可没工夫天天陪在这儿,还得上课呢,我可不像你这么舒坦,有医生开的证明,你这两天都不用上课了。哎,你不知道,咱们班的班花都选出来了,我就觉着应该是你,结果你猜是谁?”
“我不感兴趣,你不如说说班草是谁。”苏绿打趣。
“我和你说正经的,咱们这个班一开学就引起媒体关注了,现在评出来的班花,可是出镜率很高的,说不定很快就可以接拍平面广告了,真是羡慕,不明白张恩让凭什么当选,她没你好看,也没你有气质,肯定是有后台,你信不信。如果非要说出她的一个美点,我觉得你们的眉眼倒是相似。”
“你难道没有听过所有的美都是有共同点的么?”苏绿自恋地笑。
方卓昂买好了外卖甜品回到了车上,发现蒲苇走了,想给她打电话,看到了她发来的信息,他没有回复,想想她静一静也好,等把苏绿从医院送回了学校,再和蒲苇好好谈谈。
他又兜转了一圈,一条街一条街沿着寻找苏绿爱吃的零食。
路过一家鲜花店,他停下车,给她买一束花,她喜欢铃兰。他买了一束铃兰后,想想又折回花店,再买了一束玫瑰。两束花,一齐放在车副驾驶位上。
他回到医院,还没进病房,就听到了她的笑声,他立在门口,看着她的笑脸,他觉得很充实,就好像是走了很远的路,遥远的长途跋涉,然后看见了想见到的风景,那种满足感。
他轻轻打开门,一手拎着一大堆吃的,一只手别在身后,两束花忽然闪现在她面前,她变得好容易感动,很情绪化,之前还正和艾细细说笑闹着,这一下子就鼻尖红红眼圈红红捂着脸哭了出来。
边哭还边笑说:“你干嘛呀,干嘛对我这么好,好得我都快受不了,你要我再晕倒一次吗,我快要幸福地死掉了!”
“我得叫护士小姐,赶快为这为缺氧眩晕的小绿叶上呼吸机。”他调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