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能安静一下吗,如果你想听故事,明天之后,请你暂先收起你伟大的好奇心。”方卓昂说罢,将落在地上的靠枕拾起,放在沙发上。
蒲苇沉默了,眼睛红红的,如果不是因为太喜欢这个男人,向来骄傲的她又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委屈。心爱的男人无端领回一个女孩,而这个女孩处处留心,处处心机,她却只能沉默。
他是站在苏绿那一边的,无论蒲苇怎么央告和申诉,他护着的那个人,始终都是苏绿。
卫生间的门被拉开,苏绿赤着脚走了过来,头发湿嗒嗒的,穿着方卓昂的白衬衣,刚好到大腿的位置,有句话说:女人最性感的时候就是洗过澡穿着男人的白衬衣,露出修长的腿。
苏绿穿着白衬衣无邪明媚的样子恰好和穿着性感撩人睡衣的蒲苇做了对比,也许男人都喜欢性感的女人,可当另一个将性感与无邪完美糅合的女孩,男人会偏向哪一个呢。
方卓昂看了一眼苏绿,忙转过自己的眼神,他怕自己会迷离,她那样的姣好美丽纯真,白衬衫第一和第二粒扣子是开着的,她洁白的颈部就足够引人遐想。
“你去我房里睡,我睡客厅。”方卓昂对苏绿说。
“好的,卓昂爸爸,你能跟我过来一下吗?”苏绿倚靠在墙壁边,楚楚动人。
蒲苇一听到“卓昂爸爸”四个字就浑身不舒坦,她冷不丁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方卓昂送苏绿到房间,他没有关上房门,苏绿随手将房门带上,门一关,客厅里的蒲苇就坐立不安了,她画画多年,素日里都沉着安静,可今天苏绿冒出来,她几乎像每一个被小三入侵的女人一样又急又乱方寸,在心里重复告诉自己冷静冷静,男人都有逆反心理,都同情弱小者,她不能太强势,静观其变。
“你送我回学校吧,她好像很讨厌我,我害怕。”她坐在床上,他用干毛巾给她擦头发,他知道她很宝贝头发,从来都不愿用吹风机吹干头发,那时在南京,她总因这引起感冒。
“都这么晚了,就在这待着,我在,你怕什么,头发擦干,免得又感冒。”他说。
苏绿乖乖坐着让他擦头发,说:“我好久都没感冒过了,自从你走了之后,我那一年都没有打过伞,下再大的雨我都不打伞,淋雨淋多了,我竟然再也不容易感冒了,多谢你治好了我总反复发作的感冒,提高了我的免疫力。”她傻笑。
他的手停顿了,他皱着眉头问:“怎么傻瓜一样,不打伞,淋雨怎么可能会治感冒,你哪里来的歪理,做了伤害自己的错事,还说的很有道理,你在狡辩。”
“因为我的伞下曾经有你,所以,没有你,我不要打伞——以后,每次下雨,你都会在我的伞下伫立,对吗?”她睁大杏眼问他,头轻靠在他腿上。
“那我要祈祷北京每天都不要下雨。”他坏坏地说。
“我要祈祷每天都下雨,然后你每天都要出现啦!”她开心地说。
“苏绿,把过去忘掉,开心起来。”
“能吗?很奇怪,这两年,我把十六岁遇见你之前所有的痛苦都忘掉了,我只有这两年的记忆了。无论如何,我都要留在你身边,不管你愿不愿意,哪怕我自甘堕落,都与你无关,只要安静在这座城市,想你的时候,坐车就能见到你,便好。”
卓昂,我爱你,你要记着,永远记着,她说。
我想和你在一起,日夜相守,永不分开。
他哄她入睡。
他走出房间的时候,蒲苇已经去客房睡了。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眼,两个女人的脸反复浮现,明明很清晰就能做出选择,他却迟疑。
如果苏绿没有出现,他还不能意识到自己和蒲苇之间的感情,蒲苇也许只能是做搭档和朋友,到底没有给他爱的感觉。他一见到苏绿,就会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
可他不能这样辜负蒲苇,同时他也不想再和苏绿旧情复燃,他们之间差距太大,已不仅是在年龄上,他现在是可以哄着她宠着她,像当初那样,可他没可能宠她一辈子,他需要的妻子应该是等同的。
他陷入的矛盾是,他清楚自己该娶什么样的女人,却无法不爱苏绿。他和苏绿无法长久相处,她像个孩子,会无限地索取,任性,骄纵,他需要的那种妻子的温暖,她不能给他。
同样,更关键的是,他不能自私地和苏绿在一起,她那么年轻,才18岁,人生还有很多的美好才刚刚开始,她应该会遇到一个最适合她的青年才俊,才足够般配,郎才女貌。
他都三十岁了,该找个像蒲苇这样适合结婚生子的成熟女人。
母亲在电话里,再三叮嘱,别只顾着事业,所谓成家立业,结婚生子才是对父母最大的孝道。
明天之后,送她走,很少见面,他会负责她上大学的所有费用,像她的爸爸一样来对她负责,与爱情无关。
他卧在沙发上,一遍遍说服自己。
方卓昂,你要是爱她,就该给她规划更加完美的人生,会有更优秀的男孩子来照顾她。
想到这,他就心如刀割。
难怪她总说:老大,我是你的心尖肉噢。
他一直处在半睡眠的状态,深夜的时候,他感觉有一个人在往他的怀里挤,那熟悉的气息,瘦瘦蜷缩在他怀里的身躯,他知道是她,他张开手臂,搂紧她,生怕她从沙发上滚下去,他那一刻,特别幸福,就这样简单地搂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很踏实。
他隐约听到她在他怀里小声抽泣,他轻轻拍她的背,他的眼泪也缓缓往下落,却又好像是一场梦,她哭累了就没有了声音,呼吸渐渐平稳,在他怀里睡着了。
要是可以,这么抱着,一直一直抱下去,也好。
沉睡不醒,多好,她想。
第二天清晨,他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怀抱里还有她的余温,他在卧室里找她,看到她留下的字条,她在上面写着:
老大,谢谢你,收留我,我像从前一样爱着你,等着你。我知道你们很快要订婚,老大,我尊重你的选择,可是,可是卓昂爸爸,你难道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你说你永远不会给我找后妈的吗?你说我的后妈只会是我自己。但,还是要祝福你。因为我是最孝顺的小绿叶。
他将纸条放在口袋里,穿着布拖就下楼寻找她,却没有找到她,他责怪自己睡得太沉,连她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她身上有钱吗?她的手机又是关机。一早上,他的心都牵挂着她,连去公司的心思都没有,本有个会议的,他打电话给助理取消了。
才分开这么一小会儿,他就开始不停地想念她,想她的笑脸,想她喊她老大的神情,想她任性时翘起的嘴角。他坐在沙发上,握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根本不知电视在播放什么。
蒲苇一夜没睡好,起来就看见方卓昂坐在沙发上,她走过去打了一声招呼说早,坐在他身边就搂住了他的胳膊说:“昨晚睡沙发没睡好吧,她走了吗?”
“嗯,走了。”
“哦,我弄早饭给你吃,然后去画室。”蒲苇说着,随手高高挽起头发,连睡衣都不换,刷牙洗脸,要做早饭给他吃。
他从不吃外面的早餐,早餐是一定要在家里吃,这是他多年的饮食习惯。
“蒲苇,你等一下,坐这里,你不是想听我解释吗?”他说。
她坐下,听他心平气和说完。
“就这样,我来到了北京,之后的事,你都了解。”他拿起烟,抽出一根,点燃。
“我和她,各自占据了你一年,可我认为,她的那一年是365天,我的这一年,只抵得过她的一天。”蒲苇怅然道。
“我不知道,她始终是我的牵挂。”
“你还爱着她,我不介意,慢慢来吧。”
即使内心刺痛,也要轻声笑着诉说。
世上有的人,看似很相爱,但却终不能生活在一起,蒲苇见苏绿第一眼,她就确信,方卓昂和苏绿就是这样的人。
世界太大还是遇见你,世界太小还是丢了你。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经过我的生活,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你,看起来最应该是过客的你,在我心中占据了这么重的地位。现在,就是此时此刻,我需要你,我需要感觉到你,我需要被你爱被你关怀。我想要的,不只是一夜,或是一天。——《ONE DAY》
苏绿坐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漫无目的。她只是路过一个站台,刚好有停靠的公交车,她就跳了上去,找位置坐下,究竟这趟车是要开到哪里,她一无所知。回学校的时间还早,她可以下午再回去,给艾细细发了短信,然后关机。
车厢晃晃荡荡,她开始回顾自己来北京前的这一年。
如她所说的,她的记忆只拥有两年。
一年,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有一年,是他离开的这一年。
她是个十八岁的孤儿,父母也许是死了,也许是抛弃了她。
在这个问题上,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为此深陷纠葛。有时,她宁愿父母死去,也好过接受是被抛弃的事实。
但孤独后,长夜痛哭,她开始幻想这世间还能有个亲人,父母在地球某个城市有很好的生活,当她打喷嚏时,也许是父母在挂念着她。
收养她的福利院院长说,那是在一个春天的清晨,打开福利院的门,她缩在襁褓里,小手心里捏着一片玉兰树的叶子,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有她的生辰,姓氏。
三月二十七日,父亲姓苏。
刚好满月。
因她手中的那一片玉兰树绿叶,取名苏绿。
十八年来,最值得感激生命的事,是她遇见了方卓昂,并爱上他,她叫他老大或者卓昂爸爸,他叫她小绿叶。
后来,她失去了他。
不是他抛弃了她,只是她,失去了他。
她穿宽大的校服,走路很快,耳朵里塞着耳机,背着大提琴,黄昏的时候,她独自行走在校园里。
她最好的朋友,一个是艾细细,还有一个,是教堂里的一名法籍修女Vivian。
艾细细是极乖巧的女生,扎着马尾穿糖果色的小T恤,用校服套着,吃奥利奥时,会放在牛奶里泡一泡,会画漂亮的油画。
只有这样温顺美好的女孩子,才能够成为苏绿的朋友,因为足够包容。
练完大提琴的时候,去学校礼堂排练莎士比亚的话剧,或到教堂里坐一会,和Vivian用简单的法语和中文聊天。
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坐在教堂里,安安静静看《圣经》。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她并不是信徒,她只是喜欢教堂。
她的朋友都是乖巧而且安静的,直到她遇到了周丹娜。
那是深冬的黄昏,南京的深冬,并没有因为是三大火炉城市之一的称号而温暖。
冷,极冷。天空有几只不怕冷的鸟仓促飞过,由于冷的缘故,慌忙啼叫了一声,躲进了离黄昏残阳最近的枝桠。
校园两排的法国梧桐掉了一地的枯叶,她穿着军绿色的立领大衣,背着大提琴,左手插在口袋里,口袋里有两张电影票,她要和艾细细一起去看电影。
然后,忘掉方卓昂。
方卓昂,那个说以后会只把她当女儿看待的男人。
天空那么灰暗,多像他们分手的那一天,她最后一次央求他带她去游乐场坐海盗船。他带她去了,只是天空哭了。
一场大雨过后,他们就分开了。
苏绿拉紧了大衣领口,加快了步伐,出学校大门转弯的时候,不经意瞥见小卖部的院墙内,一群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穿着非主流蹬着高跟皮靴的女孩在哄闹。
各种声音传了出来,最清脆的莫过于抽打在脸上啪啪作响的耳光声。
——“贱货,装死是吧!”
——“你个十三点,烂货!”
不过是一群不良少女在打架,苏绿没有停留,走过院角,依然听到又是两声重重的“啪啪”声。
“臭三八,给老娘舔皮鞋!”
“哈哈,舔!舔!舔!”
她的心,一收一收地疼起来。
苏绿忽然转身,大提琴在她的背上像风筝一样飞动了起来。
她冲进院子,大提琴从肩上滑落,她抱着大提琴对着这群女生就开始砸,砸开了一条路,她拉起靠在墙角穿着单薄衣服的女孩,传递给女孩一个眼神。
“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已经是荒无人烟了。一条河边,周围都是杂草。苏绿低头,望见脚上的鞋带,早就散开,大衣拉链也不知何时敞开了。
苏绿这才松开手,坐在河提边,将琴盒打开,看琴有没有坏。
“为什么救我?你这样,我以后不是欠你一个好大的人情了吗?”坐在一旁的女孩,头发凌乱,从挎着的廉价小红包里,掏出一包烟,是520的烟,烟嘴有一个可爱的小红心。
她对苏绿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谢谢你救了我,而是,为什么救我。
苏绿摇摇头,将大提琴装好,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会用自己最心爱的琴去救她,她起身,小河里的芦苇在风中飘飘荡荡。
“我叫苏绿,你呢?”
“周丹娜,或者,蒋丹娜。”
周丹娜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针织衫,鸡心领,脖子上戴着一串串花花绿绿链子,手胳膊上,有七个圆圆的伤疤,苏绿看出来了,那是烟烙。
“冷吗?”苏绿吸吸鼻子,问周丹娜。
“不冷呢,习惯了。”
周丹娜的脸红肿了起来,嘴角渗出来丝丝的血迹,她并不想苏绿看到,悄悄用衣角抹去,从红色小挎包里拿出了两瓶药水,一瓶红药水,一瓶跌打水。
对着化妆镜,周丹娜熟练的在脸上抹着药水,碰到痛处,嘴里轻声“嘶”一下。
“经常挨打吗?”
“嗯,所以包包里装的有红药水,创口贴,小伤就自己处理,久病成医,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周丹娜说着,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
“怎么不还手?如果是我,就算对方有一百个人,敢打我,我就一定还手,打死也要还。”苏绿轻笑着说。
“我要是还手,她们就会闹我妈店里去……反正就当我自己犯贱,找抽吧!”周丹娜轻描淡写道。
苏绿仔细看周丹娜,觉得她不是那种标准的漂亮,颧骨有些高,嘴唇微厚,但真的仔细一瞧,会惊艳,那种美,是会突然跳出来让你心一动的美。
很像年轻时候的舒淇。
周丹娜又掏出一包爱喜,打火机点了几下,没有冒出火,她握在手中使劲晃晃,尴尬地说没气了。她抿着烟嘴,再一点,着了。巴啦吧啦吸两口,仰起头,吐着眼圈。
爱喜,极细的凉烟。
那些细细的烟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蒋森。
难怪她说自己又叫蒋丹娜。
蒋森是学校里出名的不良青年,动荡分子。他家境极好,上学放学有司机接送,连车门都是司机屁颠屁颠下车打开来,他才下来。
每年阳历和农历都过生日,蒋森过生日,学校都会停课一天,连老师校长都参加他的生日聚会。
原因很简单,这家私立民办中学,董事长就是蒋森他爸,当然只是名义上的,在蒋森他爸眼里,这就是他捐赠的一所学校,他旗下的任何一个企业也比这所学校的回报大。
办这所学校,只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富豪,所做的微不足道的善举。
看似是所贵族学校,却也免费让很多家庭条件差的学生来完成中学学业。
这也直接导致这所学校巨大的贫富悬殊,就像苏绿,是被减免了大部分学费进来的,每学期只要象征性交一小部分学费即可。
苏绿看出来了,周丹娜和她是一类人,都是这个贵族学校里靠着减免学费的贫困生。
刚进入这所学校的时候,就有人传说,蒋森喜欢苏绿,这令她很不安,不过没有人相信这个传说,因为苏绿是这个学校最穷的学生了。
偶尔和蒋森打个照面,她也目不斜视,径直走自己的路。
“我把他的名字写在香烟上,吸进离我心脏最近的地方。”
周丹娜将烟盒递给苏绿。
苏绿打开看,里面的每一根烟,有的是写满了蒋森的名字,有的上面画着很多漂亮的卡通画,这是多么花心思的一件事啊。
那些卡通画,大多是两个玩偶,最后手牵着手。
苏绿从烟盒里拿出一根写满了蒋森名字的香烟,问,她们打你,是因为他吗?
“因为蒋森给了我一瓶牛奶。”周丹娜说着从小挎包里掏出了一瓶牛奶,牛奶已经凉了,她握在手里,脸因为呼吸急促变得更红了。
那个看起来不大的小红包里,居然可以装这么多东西。
“她们都是花痴,是嫉妒蒋森对我好。你知道吗,连续三天,蒋森每天放学,都会递给我一瓶热牛奶,然后朝我微笑后再上他家的奔驰车。”周丹娜红肿的脸颊上洋溢着幸福,似乎刚才那些耳光不是打在她脸上的。
蒋森,那个从来不穿校服的少年,总是白色T恤外面搭着一件黑色西服,戴着银项链和钻石耳钉,一米八七的个子,组建了一支校篮球队。
苏绿对那个高高帅帅自以为是的蒋森,并没有好印象,娇纵而专横的男生,是入不了她的眼的。
天渐渐暗了下来,手机震动一声,一条未读短信,是艾细细发来的:
我在电影院门口,买了一袋爆米花,热热的,等你喔。
这才想起和艾细细一起看电影的事,电影票还在口袋里,苏绿拍了拍周丹娜的肩膀,说:“走,我带你去看电影。”
周丹娜扔掉了烟,拍手跳跃着,特开心地说:“好呀!我好久都没有看了,家里的电视机被我妈砸坏了,我对大屏幕有极大的渴望。”
“苏绿,你不怕她们报复你吗,你救我,你就不怕吗?”周丹娜跟在苏绿身后,朝灯火阑珊的路口走去。
“不怕。”苏绿说着,转身又朝周丹娜微笑。
在周丹娜多年后的日记里,就记了这一天,一个高高瘦瘦背着大提琴的女生,穿过人群,拉着她的手,喊了一声“跑——”,就像是给她黑暗的世界里,穿透了一缕暖光,天空就好像蓝得不会变黑。
到了电影院门口,艾细细已经等了很久。都进场十几分钟了,爆米花也凉了,艾细细穿着绿格子裙蹲在电影院门口的台阶上。
苏绿喊了一声:“细细,我来晚了,走,咱们进去吧。”
艾细细拍了拍裙摆上的灰,歪着脑袋看着苏绿身旁的周丹娜,惊讶地张开了嘴,忙把苏绿拉倒一旁说:“苏绿,你怎么和她在一块儿啊,你赶紧让她走啊。”
“你怎么了。”
“她是坏女孩啊。苏绿,我们不可以和这样的坏女孩在一起,Vivian修女也不会喜欢这个坏女孩的。”艾细细胆子小,在校门口见过周丹娜被一群女生群殴,她害怕惹火烧身。
那群女生,打人的时候,路过的人要是多看一眼,她们都挥着拳头说:“看什么看,没看过打架啊,再看老子连你一起打。”
苏绿理了理艾细细马尾上的粉蝴蝶结说:“艾细细,我们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从今天开始,周丹娜是我们的好朋友。”
“可是?”
“没有可是,我相信,很快你也会喜欢她的。”
三个人在电影院的第三排座位上抢着吃爆米花,她们还买了冰激淋比赛谁吃的最多,结果吃到胃疼,她们批判着电影情节里的漏洞和演员演技有多SB,可最后三个人还是悲伤地掉眼泪。
看完电影后,三个人对视着彼此红肿的眼睛互相鄙视各自的死德性。
电影里,女主和男主分手的时候抱头痛哭,既然会哭得那么伤心,为什么还是要分开。
苏绿就在想,方卓昂,我们是不是也这样。
你对我的怜悯,我对你的感恩,让我们的爱情始终是在漂泊的状态。
卓昂,我想与你一起生活。
卓昂,你不明白我。
那个冬天,苏绿认识了周丹娜,打破了她之前的交友准则。
周丹娜是舞蹈班的,跳芭蕾舞。
苏绿和艾细细都是大提琴班的,艾细细似乎更倾心画画,背画板的时间要比背琴的时间多。除了专业课,艺术类的高考生在上文化课时,还是和普通高考生一样的。
开始艾细细对周丹娜还有些芥蒂,但渐渐也喜欢上了这个外表不良少女但心地却善良单纯的女孩,三个人一起在教堂里听修女Vivian诵读《圣经》。
周丹娜说她对圣经里故事唯一知晓的就是亚当和夏娃,那一对在伊甸园里偷吃了爱情苹果的男女。
苏绿拉大提琴的时候,艾细细在画画,她们都是能安静下来的女子,而周丹娜,则和Vivian说着那些她觉得生动的句子,纠缠着Vivian教她用法语骂人。
周丹娜说Vivian穿得多像企鹅呀,还追问Vivian是不是处女。
Vivian羞涩地笑了,绯红的双颊上有细细的毛细血管和小雀斑,她说她从小被父母遗弃到女子修道院,长大就做了修女。
“你还是处女吗,不要紧,过几年就不是了。”周丹娜趴在Vivian的耳朵上悄悄地说。
周丹娜并不知道,修女是嫁给了上帝的,不能再爱上别的男人。
周丹娜兴奋地用生涩的中文说着《修女也疯狂》里的故事,故事里的修女迪劳丽丝,晚上偷偷溜出去喝酒唱歌,院长只好把她安排到唱诗班里,可她又对糟糕的唱诗班不满意,居然大胆改造唱诗班,在弥撒时竟高唱流行歌曲。
说着说着周丹娜觉得别扭,说:“我个傻瓜,跟着你都不会好好说中国话了。”
Vivian带着崇拜的目光听着周丹娜讲述《修女也疯狂》的故事,眼神里都是羡慕。
阳光斜斜地照入教堂内,艾细细长长的睫毛微微上扬。她喜欢画向日葵,在教堂外有一大片的爬山虎,艾细细总是在重复地画一幅画,一大片向日葵,侧面是一面斑驳的墙,墙上爬满了绿意盎然的爬山虎。
只是这个季节里,爬山虎都枯了。
那些绿绿的爬山虎,那些金黄的向日葵,都是艾细细想象出来的。
天很蓝,蓝的连白云都羞涩地钻进了明媚的阳光下,不敢探出脑袋。
一条长长飞机划过的白色痕迹,从天的一边划向了另一边。
伴着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苏绿沉醉在自己的音乐王国里,长发散落在肩上,星星落落的光辉落在苏绿的面庞上。那时的苏绿,美得让周丹娜张大了嘴巴。
偶尔周丹娜悄悄把艾细细的水果油画添油加醋变成了一副香艳图,两只水蜜桃变成了女人最柔软丰腴的地方,把荔枝添了长长的毛,变成了红毛丹。
艾细细撇着嘴,嚷着说有天自己成了大画家,那周丹娜现在毁的可就是价值连城的名画,一幅画可是无价的!
苏绿笑看着她们俩拌嘴,她更多时候是最安静的。
她想念方卓昂,以至于,很长的时间里,心神不宁,她知道他去了北京,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详情。
他极少打电话给她,偶尔一次,也是象征性的问候,也会给她寄生活费。
就这样了。
周丹娜说着蒋森的好,蒋森某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衬衫,什么颜色的CK内裤,蒋森的情歌唱得多么多么的动听,只是苏绿很茫然,在她看来蒋森就是一个小男孩。
“蒋森比你还大两岁呢,他才不是小男孩,他不知道多有男人味。哎,苏绿,你这么喜欢老男人,你该不会是有恋父情节吧。”周丹娜手肘拐了拐苏绿。
苏绿笑笑摇头。
艾细细算是这个学校里家庭环境中上等的了,父亲是医院的院长,母亲也是护士长,是从小在父母手心里呵护的乖乖女。
艾细细向父母提出要苏绿搬来家里一起住,尽管得到了同意,苏绿仍委婉谢绝,她并不想过多打扰,何况,艾细细怎么会懂,一个孤儿和一个完美家庭生活在一起那种自卑感,每次艾细细的父母来学校看女儿,那场景,都足够苏绿悲伤好几天了。
周丹娜是南京本地人,她妈妈开了一个美容院,她和妈妈住在店里,周丹娜从来都没有带过苏绿和艾细细回家。
周丹娜瘦弱的背影,在寒风中,显得那么单薄,她双手紧紧抱在怀里,像是要缩成了一团,穿的是一件极旧的牛仔小褂,袖口处都是线头,牛仔裤洗得发白,好像再稍用力刷一下就会破个窟窿。
那些衣服,和周丹娜被风吹得有些蜕皮的脸一样,薄弱而顽强。
苏绿看见周丹娜开了口的大头皮鞋,在路过一个水洼的时候,泥水渗了进去。冻得哆嗦,周丹娜还是潇洒地甩甩头发,说自己是要风度不要温,宁愿美丽冻人。
可苏绿的那件白色貉子毛领的羽绒服,周丹娜盯着看了好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很用力地吞了一下口水说:“这衣服,穿着一定特暖和,是吧。”
只是没有暖和的衣服,过冬,对吗?
“你是个好姑娘。”苏绿凝望着周丹娜说。
“这真是我听过最感动的话,嗨,苏绿,你信不信,十年之后,我仍旧会记得,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对我说,说我是个好姑娘的人。”周丹娜搂着苏绿的肩膀,声音沙哑。
周丹娜曾担心那群女孩会报复苏绿,随后的一个星期,相安无事,没有人来找麻烦,她的心稍微平息下来,如果因为自己把苏绿牵扯进来,该多内疚。
周一的早晨,苏绿带了两份豆浆,又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件厚厚的毛衣,想把毛衣和豆浆放在周丹娜的课桌抽屉里。
冬天的早晨,学生都来得比较晚,她不想被别的学生看到她给周丹娜的抽屉里放东西。
走到舞蹈班的教室门口,她推开教室门,走进教室,黑板上的几个血红大字:周丹娜,和他妈一样,二十块。
她拿着黑板擦,用力地擦掉黑板上的那些话,将豆浆和毛衣放在了周丹娜的抽屉里。
这时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一定是五班有学生来上课了,她忙躲到了教室后门口。
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是周丹娜,居然上学这么积极,来得这么早。周丹娜进教室门的第一件事,是紧张地看着黑板,没有看到那些字,才松了一口气。
她明白了,周丹娜这么早来教室,就是想擦掉黑板上的那些字迹。
周丹娜坐了下来,看见抽屉里的毛衣和豆浆,将毛衣抱在怀里,细嗅着上面的味道,那是属于苏绿身上的淡淡香气。
周丹娜拿着吸管喝豆浆,很平静。
苏绿轻轻从后门走了出来,她多想上前坐在周丹娜的身边,告诉周丹娜,其实你并不孤单,还有我和细细在,我们会陪在你身边,还有修女Vivian爱听你讲故事。
苏绿知道,周丹娜一定不想苏绿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
苏绿转身走向楼梯的时候,与两个女生擦肩而过,刚好听到她们嘴里说着一些话。
“打她算是便宜了她,要不是蒋森发话,连那个穷孤儿一起整。我看下次咱们商量一下,把事情闹大点,让她滚蛋!”
“不行,她滚蛋了,咱们上哪儿找乐子,没事整整人,多惬意。周丹娜就是个傻子,蒋森给她瓶喂他家哈士奇喝的牛奶,就是想看她那花痴样,她还真以为蒋森喜欢她,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上次更搞笑,蒋森给她一袋狗吃的饼干,她居然屁颠屁颠接受了,真是够蠢的!”
“就她那货色,还想追蒋森,简直不要脸。飞机场建的那么好,大平胸还想出来跟她妈卖!二十块!”
这所学校里的学生口中都传着说周丹娜的妈妈是个失足妇女,开在老街区的那家按摩房,上面写着:各种按摩,二十起步。
苏绿背靠在楼下的拐角处,听到了这一切。
蒋森,你个混蛋!
苏绿一口气跑出学校,她高挑的个子,连跑起来都是那么的引人注目,她跑去超市,买了一大袋的狗粮。
她并不知道,从她身旁驶过的车里坐的那个人,看着她的背影,俊朗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
苏绿气喘吁吁地站在声乐班门口,拉住一个女生就问,蒋森是不是在这个班!
那女生见苏绿愤怒的神情,胆怯地说:“是,是的。”
“蒋森,你个混蛋,你给我出来!”苏绿站在教室门口,毫不矜持地大声叫喊,她心里都是怒火,她今天一定要教训一下蒋森,教会他怎么做人,怎么尊重人!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蒋森,双手拿着一本《花花公子》杂志,他缓缓放下杂志,向苏绿看了一眼,慢条斯理站起身,嘴角挂着一抹笑,满脸玩世不恭。
“美女,找蒋少爷喝茶吗?”
“哟,蒋少爷,你把这美女怎么着了,像是来找你负责一样。”
蒋森双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下,手指轻弹西服外套,这是他一贯耍酷的招牌动作。他走到苏绿的身边,左手摸着右耳的钻石耳钉,痞痞地笑着说:“我是混蛋,不过我这个混蛋,有好多人崇拜,是不是啊,是就来些掌声!”
全班哄笑和掌声响起来。
苏绿的目光盯着他的目光,有那么几秒的平静。
接下来,苏绿做了一件极轰动的事,她从手里的牛皮纸袋里,拿出一瓶开盖的牛奶朝蒋森的脸上劈头盖脸泼去,随即拿出那袋狗粮迎面洒向了蒋森酷酷的面庞。
这些举动,让蒋森毫无防备,那些牛奶和饼干落在了蒋森的脸上,肩上,黑色西服外套上,蒋森的动作还定格在摸右耳耳钉的那一幕,只是眼睛转了几下,浓眉拧了起来。
“啊——这是什么女生啊,我的蒋少爷,怎么能这样对人家呢。”教室唏嘘一片后,一个头戴蝴蝶结的女生娇滴滴地说,双手握拳放在腮边,扮作惊吓状。
“天哪,你敢这样做,是不想在学校混了吗!你们快点拿纸巾给蒋少爷呀,真是气死人了。”一群女生都对蒋森“怜香惜玉”起来。
蒋森慢慢抬起头,一向被女生宠坏的他,居然会受到了这样的“待遇”。
“我这是替你爸妈教育你怎么尊重人,你很喜欢把狗的食物送人是吧!你觉得有意思,我可以天天送你,只要你爱吃!”苏绿说完,重重地把牛奶瓶子砸在地上,“砰”的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我认识你,苏绿。”
“想报复,随便!”
苏绿扬着脸,大步离开。
蒋森抬起手腕,擦了擦脸颊上溅到的牛奶,淡淡一笑,拂开了身旁的女生,仍不失潇洒地走回到座位上。
苏绿未曾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她只清楚那个清晨,她非常的压抑,那是一种需要寻找出口释放的压抑。
空气中还有薄薄的雾气,她看着窗外,眼泪终于掉了出来,是为周丹娜,也是为自己,她觉得太沉重了。
她明白自己和周丹娜是一类人,孤独而自卑。
大提琴,也不会明白的悲伤。
我没想过后果,我只是难过。
那天的大提琴课,老师介绍着巴赫的名曲,苏绿一点也没听进去,她想的全部都是方卓昂的脸。以前每次闯祸,学校的老师找家长,她都会把他叫来,这一次,她打了学校董事长的儿子,也许她会被学校退学。
她忽然想起了过去自己犯错,方卓昂作为家长被叫到学校挨批评的样子。
方卓昂,你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校园。
课间,艾细细从抽屉里拿出一袋奥利奥递给苏绿。
吃吗?
我不想看到饼干。
艾细细拿出一块奥利奥,扭开,小心地吃掉夹心,生怕会沾到了嘴唇上的唇膏,说:“苏绿,饼干怎么招惹你了。”
苏绿想,一分钟后,楼上的蒋森或许就要带人来找她麻烦了,也可能是班主任直接喊她进办公室。她并不怕,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以前闯祸,总是有方卓昂在,这一次,她没有他了。
不过开除也没什么可怕,要是被开除,她明天就买去北京的火车票,她去找他,他一定会收留无路可走的她吧。
万一待会儿蒋森要是动手打她,她需要和蒋森对打吗?
“如果我给你为斯宝的饼干,你会吃吗?”
“当然不吃了,为斯宝是狗粮的牌子呀,我家的巴哥犬最爱吃这个牌子的饼干,这个牌子的狗饼干好贵呢!”艾细细吃着奥利奥。
外面的雾气变得更浓了,窗户上结了霜,苏绿在窗户上不停地写两个字:混蛋。
“待会要是打起来,你躲远点。”
“你要和谁打架?”
“蒋森!我把牛奶和狗粮泼到蒋森身上了,他把给狗喝的牛奶和为斯宝饼干给周丹娜,让一群人都取笑她。”
这时教室门口有个男生头伸了进来喊道:“苏绿,有人找。”
苏绿走出教室,但站在教室门口等她的,并不是蒋森一干人,而是周丹娜。
周丹娜手里拿着苏绿送的毛衣和喝了剩下一半的豆浆。
“苏绿,还你,我不要你的东西。”周丹娜说着,脸上都是愤然,丰润的嘴唇因为生气,撅了起来。
苏绿站在那里,很是糊涂,没有等到蒋森带着人来找她麻烦,怎么倒触怒了周丹娜。周围有同学来来往往走过,嘴里小声嬉笑念着:“二十块,这不是舞蹈班的二十块吗。”
苏绿听在耳朵里,嗡嗡地炸开来了,都是二十块二十块的声音,她看着周丹娜,脸上有一个殷红的巴掌印痕,周丹娜眼里满是是即将迸发出来的悲伤。
“听到没有,她们都喊我二十块,我和我妈一样,二十块!”周丹娜用力地说着,“够了!我受够了!苏绿,你听着,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你的怜悯,拿走你的爱心和善意。”
那件毛衣,粉色的针织毛衣,落在了地上,半杯豆浆也掉在了地上。
原来青春这么的伤,比想象中要疼的多。
她们又打你了?我找她们去!苏绿卷起了袖子,一副要去火拼的架势。
你为什么那样对蒋森!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喜欢他吗,你是知道的对吧。
苏绿靠在墙壁上,头贴着墙,沉默。
艾细细拾起地上的毛衣,拍了拍上面的灰,说:“周丹娜,你怎么不知好歹!这件毛衣,我向苏绿要都没要来,你怎么这么不珍惜,你就知道蒋森,重色轻友,你除了蒋森你还有什么志气吗!”
苏绿看着对面操场上的雾气渐渐在散开来,那些零碎的阳光洒落在脸上,她的长发遮着额角,面对周丹娜,她觉得自己变得有些残忍,该怎么开口说,难道要说,周丹娜你怎么这么没自尊。
“你以后,别再和蒋森有瓜葛了,就这样了。”苏绿说完转身就走进教室,她不想说太多,连她自己都不懂,为什么那天会从人群中救周丹娜,那些耳光声刺痛着她的心脏。
那是我自己的事,倒是你,没资格管我——
苏绿停住了脚步,本想说什么,却止住了。
“周丹娜,你真是黑白不分,我们白把你当好朋友了,你以后都别再来找我们。”艾细细打抱不平。
“别再说了,艾细细。”苏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