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海,又是连绵阴雨,还要上班,还要交调研报告。一写报告颜烁就想起那个不堪的夜晚,身边的男人像死猪一样心满意足的面孔。贪玩、陪吃陪喝套消息不代表颜烁没有尊严。
颜烁很是萎靡,不想上班,不想写报告,也不想去面对那些神经质的基金经理。
皇甫说他做完了事情要回香港。颜烁很想他,从来没有过的想念和牵挂。也许这就是所有人都要结婚的原因。人总有脆弱的时候,越脆弱就越感觉孤单。
见到皇甫那天是周二,颜烁还在用病假的理由拖延着不去上班。
皇甫看到她有点奇怪:“今天不用上班?”
颜烁恹恹地说:“我不想上班。”
皇甫眉头稍稍一皱:“怎么能不用心工作呢?!”
颜烁有点心酸,只得勉强打起精神说:“女人做事,太不容易了。”
皇甫仔细打量了她,斟酌了语句,说:“你该趁年轻多赚点钱。”
颜烁没接茬,也不想说话。
回到家,皇甫发来信息:“登机。不知道你怎么了。”
颜烁回复:“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也会有累的时候,也会希望有人在我身边说一句’有我在,我养你‘。”
皇甫回复:“一直没有女朋友,就是因为学不会负责。”
颜烁回过去:“不用你负责,也不喜欢你对我施加压力。”
最可悲的不是受伤,也不是受伤后还要独自舔舐伤口。而是,这伤口尚未愈合,却要强忍着疼痛,撕开了给人看。
终于上班那天,晨会上,几个基金经理密集地追问合肥那家公司的情况,对公司资料的询问仔细到令人发指。
颜烁硬撑着一一作答,最后实在绷不住,一阵阵恶心的感觉让她想吐。她说:“不知道!”
被顶撞的基金经理面色一黑,然后阴笑着说:“不知道?不是听说聊得很深入吗?”在场的几个基金经理半明半暗地相视而笑。
隔着长长的会议桌,颜烁把手里的陶瓷咖啡杯朝那个基金经理重重地砸了过去。
对方本能地一躲,杯子砸在会议室的墙上,咣的一声,干净利落地粉身碎骨。
颜烁清脆地说:“我×你妈!我要是你妹妹是你妈,你这个畜生也会这么说话吗?你和他有区别吗?你们这些垃圾!人渣!你闭上眼良心安稳吗?”说罢愤然走出会议室,留下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
颜烁连辞职信都没交,什么都没收拾,直接回家。关了手机,闭门大睡三天,直到家里连泡面都没的吃。
没办法,洗把脸出门买泡面。没有买到喜欢的酸菜牛肉面,颜烁在超市里对着整齐的货架,止不住的委屈、止不住的心酸、止不住的眼泪,一直哭到再也哭不出来,拿着一堆各种口味的方便面回家。
这个时候你才会发觉有个自己的家真好,至少,当心里也下雨的时候,你可以安心地在家里避雨。颜烁把所有的抱枕丢满一地,趴在地上吃面看电视,什么都不想。突然想起皇甫说过“女孩子经常赤脚不好的”,颜烁找了双棉袜穿上。
在家窝了整整一周。没上网,没开机,除了超市,哪里也没去。直到有一天曲洋带着她特有的娇滴滴的声音在门外一边敲门一边喊:“Laura,Laura,Laura……”喊得人烦死了。
她见了颜烁喊道:“呀!你吓死人家了!”
颜烁侧身让她进门,问道:“你去公司找我了?”
她忽闪着一双种过假睫毛的大眼睛,说:“没有呀!皇甫让我来看看你的呀!你怎么都不开手机呢?吓到人家了!”
颜烁打开手机,无数短信,多数是同事的,看来大家都知道了。
皇甫只发了两条共六个字的简单的短信:“好些吗?”“在干吗?”
曲洋还在唠叨着皇甫怎么担心颜烁的事情。颜烁什么都不想知道,此时的她根本不想知道皇甫的任何消息。
颜烁平淡地说:“我没事,你走吧。”
曲洋不解地看着她:“你不给皇甫打个电话吗?”
颜烁说:“你别管了,你先走吧。”
曲洋问:“你要干吗?我陪你。”
颜烁随口说:“我要去雪山,你要穿你一万块的高跟鞋去吗?”
曲洋撇撇嘴:“骗人!”
颜烁只想尽快哄走她,打开电脑,开始搜“登雪山攻略”。曲洋看颜烁不理自己,又啰唆了几句,方悻悻地走了。
颜烁却被打开的网页上的文字吸引住了。
如果说牛×是行为的波澜壮阔,那么我的思想早比我闪耀很多。打小就梦寐着打马过草原,只身穿越沙漠,也无数次幻想孤独地站在雪山之巅。如果说爱情是种英雄梦想,那么旅行,则是我不灭的欲念。
对荒无人烟的秘境向往得心痒,大漠孤烟、日落雪山、明镜湖泊,以及磕长头者抚平的朝圣路,根根针刺般,扎醒晒在丽江阳光下慵懒的我。而立之年,是时候一意孤行,策马扬鞭去远方。
那些日照金山的神圣,那些高原彩虹的绚丽,那些汗流如雨的肆意,彻底点燃了颜烁此时奄奄一息的意志。
是时候一意孤行,策马扬鞭去远方。
颜烁立刻出发去公司收拾东西,为的是拿齐自己所有的保险寄给老妈,万一在雪山上再也回不来,老妈还可以靠保险金养老。
半小时收拾完东西,最后一次用公司的电脑办私事:买了去丽江的机票。按照登山俱乐部网站的提示,点进户外用品店买了最贵的装备。因为颜烁完全没有户外经验,不知道什么牌子好,只好买最贵的。
第二天早晨,飞丽江。到达古城那刻,颜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丽江古城沐浴在高原的朝阳里,尚未完全苏醒,干净、安静、古老。她想起皇甫相机里一张丽江古城的照片,当时和皇甫开玩笑说“摄影师的价值就是把垃圾都拍美”,而皇甫那时难得地反驳说:“丽江不错的。”
原来是真的。丽江真的像他拍出来的那么美。又是皇甫!为什么我总要想到皇甫?我不要想到皇甫!颜烁狠狠地一跺脚。
在甘甜的空气中一路小跑到登山俱乐部,那里会聚了来自天南海北的人。
几个藏族的领队在核对名单。第一次在《新闻联播》以外的地方看到活生生的藏族人,还是些皮肤黝黑光滑、身材高大健壮、微笑迷人魅惑的藏族男人,颜烁这颗不安分的小心脏,终于从沉默已久的死寂中活蹦乱跳地活过来啦!
颜烁在心中呐喊:“雪山!我来啦!”
这一趟梅里大环线,徒步了大半个月。看到了日照金山,还看到了金山下大大的彩虹。
看到彩虹的那天,次仁旺杰说这是佛和护法神在保佑他们。次仁旺杰是这次行程的藏族向导,是个正宗的康巴汉子。一米八六的身高,在海拔五千米的悬崖上负着重都能飞檐走壁。这一次行程,正是这个康巴汉子,在雪山上和在地狱谷两次将颜烁从危急中救出,让人好好见识了康巴人的骁勇威猛。
这一次的行程非常辛苦,颜烁几乎要撑不下来,更有几次生死一线,差点死于非命。但是也许真如次仁说的,冥冥中有股力量在保护着她,她不单保住了命,还结识了一群生死与共的兄弟姐妹。虽然不知道彼此的真实姓名,大家仅以网名相称,却不妨碍颜烁感受到比上海的灯红酒绿间真实得多的欢乐与充实。
所有的照片里,颜烁都笑得灿烂纯净,没有一点虚伪的杂质。
从雪山上撤下来的时候,颜烁坐在海拔四千米的悬崖边,再次被眼前壮丽的景色所震慑。所有人都拿出相机拍照,有人感慨道:“拍不下来的,拍下来的总比眼前看到的要逊色很多。”
听到这样的感慨,颜烁想,皇甫要是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拍得像真实看到的那样美。可惜,这些与世隔绝的美景,只能和到过这里的有缘人分享了。
恰在这时,手机终于有了信号,收到了皇甫的短信:“在雪山,要保重。”又是简单的六个字。在死里逃生地翻越雪山之后,这翻山越岭的六个字,直叫颜烁心酸不已。
颜烁回复道:“已开始下山,放心。”
回到丽江的颜烁无比感慨地和同行的兄弟姐妹们说:“真想在那样的小村子里住着不走。”
海子瞅瞅她,说:“医疗卫生条件不行。”
颜烁笑笑,豁达地说:“大病等死,小病吃药。无所谓。”
海子说:“那教育也跟不上啊。”
一旁的婷婷插嘴道:“要教育干吗?读书工作到我这个样子,还不是想回来这个村子住……”
颜烁突然意识到,这就是那个著名的晒太阳的乞丐和富豪的故事的翻版。拼搏一生,如果只是为了这样的安宁,那我们又何苦为难自己。藏族人确实什么都不需要。有了信仰,有了这方宝地,足够了。
在丽江的每一晚大家都喝酒作别,这些共同经历过患难的兄弟姐妹,谁都舍不得谁。只怕相隔天涯海角,此去经年,这辈子再也难见了。这一天,颜烁最喜欢的一个丫头婷婷要离开了,她在香港大学读书,要回香港。
又是香港。颜烁的心里五味杂陈。果不其然,晚上在丽江的酒吧里又喝到烂醉。喝完杯中酒,颜烁还要喝,醉醺醺地把最后一瓶酒拿起来,却被一只大大的手按了下去。这是次仁的手。
只听见次仁用他的藏式普通话大喊道:“不要再喝了!”随之把颜烁毫不费力地抡起来,横抱在怀里,大步走出了酒吧。
在次仁的怀里,颜烁乖得像个小婴儿。听着他厚重的呼吸起伏,脚步声踢踏起落在丽江深夜宁静的石板路上。她把手伸进他薄薄的藏袍。他的皮肤湿润、光滑、微暖、无边无际。
次仁在树旁放下颜烁,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得像高原上空的鹰。颜烁借着酒意,笑着靠近他,再靠近他,他的身上有青稞的清香,就像那天他们撤到山脚,走错路茫然踏进的那片青稞田的味道。
次仁轻轻地吻了颜烁,小心得像对待一个瓷娃娃。他的吻那么柔软,那么温暖。颜烁抱住次仁,解开他的藏式腰封,点燃了这个康巴汉子的欲望。
那天晚上,一夜没睡,次仁根本不需要休息。这是颜烁人生中最完美的一夜情。
离开丽江的时候,次仁反复地问:“你还会回来吗?”
颜烁有点舍不得他,回答道:“我会的。”
是的,我会记得雪山下的河流,我会记得雪山上的冰川,我会记得雪山大本营里闪亮的篝火,我会记得次仁的歌。
进雪山的第一天,他在亘古的风景中嘹亮地唱:
三朵神在上
白云红太阳
会讲话的三朵神
指我去东方
东方路长长
绕在雪山上
我对你祈愿啊喂
挂在脚边上
带着好愿望
走在山路上
我要再走三百年
三朵神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