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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时代的晚上(2)

女孩倒很鬼马,又开始央求老警察,说自己认识到错误了,别把她带回派出所。就在警察和女孩纠结不清时,郑重上前说:“把她交给我吧,我采访她一下。”

老警察说:“你真是记者?”

郑重觉得这年头记者真没什么稀奇的,他掏出记者证,给老警察看,说:“这回您放心了吧?”

老警察端详着记者证,又看看郑重,说:“是真的吗?”

郑重说:“这上面都有编号,可以在网上查的。”

女孩说:“好呀好呀,就把我交给这位记者大叔吧!”

郑重觉得有点别扭,不过他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大叔了,从今天起,他已经整整三十六岁了,一个真正的中年时刻。

警察走后,女孩想溜,被郑重一把拽住。

女孩说:“大叔,你真的不是骗子?”

不等郑重回答,女孩又说:“就算你是记者,但我有什么可采访的呢?再说了,即便有什么可采访的,我愿意不愿意接受采访还是一回事呢。”

郑重觉得这个女孩说得挺对的。

他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是个摄影记者而已。或许在这个生日兼平安夜里他太过于无聊了。不过,他相信眼前的女孩不会比他更充实。否则的话,她就不会爬到半空。既然这样,就不妨坐下来谈谈。

最后,女孩总算同意到旁边的“星巴克”坐一会儿。

郑重说:“你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我是为了解救你吧?”

女孩说:“唉,大叔,我知道的,你是在做好事对不对?但我不聪明啊,可傻了。”

“刚才想自杀?为了爱情?能新鲜一点么?”

“大叔——”女孩一咧嘴,竟流出了眼泪:“男人真的没一个好东西呀。”

郑重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太缺乏想象力和创造力了:“一个也没有?”

女孩点点头:“都一样,到头来都一样!我是看穿了。”

“不过,你这样想也就对了。其实我想说的是,没爱情的话,人照样可以过得很快乐,甚至更轻松。”

“但他为什么背着我跟那么多女人在一起?他不是说爱我吗?”

“他爱你,但还可以爱别人。因为爱不是唯一的。这样说吧,爱就是几百斤西瓜,每一个西瓜都有几斤,或者十几斤,他可以给你一个西瓜,也可以给别人一个。”

“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把西瓜都给我?我想要所有的西瓜难道不对吗?”

女孩开始讲她的故事。

女孩说,她认识的那个男人,在中国每个省会级城市都有一个家,但他并不住在某处,而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在深圳,她就是他在这座城市的女友。一到假日,他就飞到某地和当地的女友相会,比如成都,比如海口,比如哈尔滨,甚至拉萨和香港。后来她无意间看到一张出生证明,才发现他跟别的女人在拉萨生了个孩子,而这只是秘密之一……

“当然,他是不会结婚的,即使孩子都生了。所以,有一段时间,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跟他继续下去。但我知道,我的疑心病就此发作,也就发现了更多不堪的真相。”女孩说。

在郑重看来,眼前这个女孩的不幸实在有限,让他感兴趣的只是那个在全国上空飞来飞去的男朋友。他是超人吗?郑重觉得这个男人的生活真不赖,像只鸟一样自由地飞翔在中国的大地上:“然后呢?”

女孩说然后她就爬到广告牌上了:“坐在上边,看到飞机从头顶上飞过,也许他就里面吧!但后来我也就不生气了。”

“想通了?”

“没有。”

“那你怎么又溜达下来了?”

“关键是我他妈的肚子里也有个孩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

女孩拼命地摇头:“靠,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周围人把目光投向这边,女孩平静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大叔,你见多识广,说说我该怎么办?这是我第一个孩子啊!我还一直说自己喜欢孩子呢,没想到这次就有了!”

“冲动是魔鬼。”

“是他把我毁了,他才是魔鬼!”

“难道你还准备生个小鬼儿?”

“可做流产特别疼。”

“现在都是无痛人流,今天做手术,明天就上班。”

“屁!我告诉你啊大叔,电台广告特别傻逼,一遍遍的,叫人觉得流产是个小手术,其实对女人的身体伤害特别大,告诉你吧,我就在妇产科做护士,还不知道?!”她怒怨交加。

“你太激动了。”郑重望着这位清纯的妇产科护士。

“好吧,我承认。”女孩仰面朝天,张着嘴巴,像个悲愤的婴儿。

郑重知道自己应该走了。他给女孩留了个名片。后者看着名片,点着头,似乎正式确认他是记者了,说:“大叔,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她说她叫顾妍,想叫郑重陪她到医院做流产。

顾妍说她害怕。这句话莫名地叫郑重迟疑了一下,最后觉得似乎找不出拒绝这件事的理由。

他们来到一家不大不小的医院。

计划生育和妇产科门诊都在四楼,有两条走廊,一边是打算生孩子的,一边是打算把孩子弄死的。

计划生育门诊这边,挤满了人,女的都有男的陪着,这一对对的,身材、面貌、气质千差万别,单从形象上看,郑重发现,一般情况下,都是一等女配二等男,二等女配一等男,然后便是三等女配三等男。最小的一个女孩看样子也就十六七岁,想必还是中学生。但坐在那儿一点都不胆怯。郑重想,时代到底是厉害了。

郑重感到顾妍紧紧地拉着自己的胳膊:“你紧张什么?”

“废话!”顾妍说。

“你不在医院上班吗?”

“上班的护士跟做手术的病人意思能一样吗?”

一个小护士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着,她双手插兜儿,很权威的样子,抬起头问那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你是第二次了吧?”

女孩脸有点红。

小护士说:“看着你眼熟呢。你说你们啊,不怕你们那什么,但采取好措施啊,这种事到头来谁倒霉?女的倒霉!”

女孩狠狠地瞪着身边的男孩,后者看上去比她还小,正在东张西望。

小护士说:“看什么呢?说你呢!”

男孩猛地坐直了身子,自言自语地说:“采取了措施了呢……”

坐在中学生身边的一个少妇问:“你多大啊?”

男孩想了一会儿,说:“……十六。”

少妇“啧啧”了两声,说:“瞧,才十六。”

一个正准备做手术的中年妇女回头惋惜地说:“唉,现在的孩子都学坏了,比我们那时复杂多了。”

等了将近俩小时,小护士才招呼顾妍进诊室。

过了一会儿,顾妍从诊室探出头,喊郑重,后者进到诊室,问什么事,顾妍说:“得签字,我签还不行,要不你签吧?”她用恳求的目光看着郑重。

没等郑重说话,大夫先急了:“不签字怎么行?你把人家肚子搞大了,签个字还委屈你啦?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不签字的那是私营医院,我们这正规医院必须签!快!”

大夫继续说:“为什么你们这些人就没有承担的勇气呢?你就是承担了,签个字,又有什么呢?难听的话我就不说了!”

“说说吧。”郑重打量着大夫,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长得还不错,尤其是穿上白大褂,就更有些味道了。

“说什么说?!我是说,你们就光图着自己爽那一下了!”

郑重无奈地看看顾妍,想说他真的没爽,后者不好意思地对大夫说:“这不怨他……”

大夫奇怪地看了顾妍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大意是有什么样的女的就有什么样的男的,总之那意思是说顾妍有点贱。

签完字,顾妍拉住郑重的双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说:“委屈你了。”

郑重觉得没什么,他觉得,很多在女人看来是很委屈的事,其实对男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反过来也一样。只是很多时候对方不明白这个道理。

进手术室前,顾妍回过头,撇嘴要哭的样子。郑重冲她做了个“V”形手势。

郑重坐在椅子上无聊地等着,下意识地摸出一支烟,刚放到嘴边,就被正在手术室门口巡梭的小护士大声喝住:“不许抽!”

小护士说:“还抽烟呢,你说你们这些男的啊,真够可恨的,你们知道女的有多受罪吗?以后科学发达了,真该让你们也尝尝进这个手术室的滋味!”

郑重只好乖乖地把烟放回去。

这时候,对面椅子上的一个小伙子说:“哥们儿,忍一下吧。”

郑重说:“这手术多长时间?”

小伙子说:“我也不知道,第一次来。”

小伙子身边皮肤黝黑的女孩马上怒吼道:“放屁!你跟我说说你是第几次来了?”

郑重看了看那个发脾气的女孩,长得不但黑,而且很难看,这样的女孩怎么也有人搞呢?他觉得那个小伙子比黑女孩强多了。

小伙子不紧不慢地说:“你着什么急啊,我是说这个医院咱们第一次来……”

顾妍终于从手术室出来了,看样子还行,就是小脸又点煞白,走了两步,说:“我得靠会儿。”

郑重似乎必须为她承担起责任来。

顾妍靠在郑重的肩头,两个人出了医院,郑重问顾妍去哪儿,后者说自己也不知道。郑重说你住哪儿啊。顾妍说她不想回去。郑重说你总不能跟郑重走吧。她眼巴巴地望着郑重,很无辜的样子,其实郑重觉得无辜的是自己才对。郑重也眼巴巴地望着她,这个平安夜终于有点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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