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多选了一个大袋鼠代表母亲,一个小袋鼠代表自己。又解释说:“这个大袋鼠很多时候不是袋鼠,而是……熊家婆,凶得很。”
张女士非常能干,她是一家贸易公司的老板,同时,还经营一家三星级酒店,平时忙得风风火火,酒店和企业管理得井井有条,业绩斐然。
但读高二的儿子小多却让她感到很恼火。
儿子读小学时很听话,成绩也好,还当过三好学生。上初中时也还可以,以较好的成绩考上了高中。
让她觉得头疼难管是在高中,他的成绩越来越差,也不听话,简直就要失控了。
上学期期末考试,小多考得很不理想,张女士认为是打游戏造成的,狠狠地教训了小多,并警告他说:“再这样下去,我不但把电脑给你没收了,还要扣发你的零花钱,我说得到做得到!”
小多居然就离家出走了。
一个星期后,是姐姐从网吧里把他找了回来。
这学期就更严重了。有两次周五的晚上,他翻墙逃离寝室,躲在网吧通宵玩游戏。
班主任说小多在学习上有点自暴自弃。更可怕的是,班主任打电话来说,小多没去参加期末考试。
这还得了,连期末考试都不参加了!由着他发展下去,结局不堪想象。张女士下定决心要管管小多。
暑假里,她为小多报了一个军训夏令营,她说:“让他吃一两个月的苦他就知道好歹了!”
这样还不够,受心理栏目的启示,她想让心理专家再助一臂之力,不信儿子改不了。
辛苦打拼为孩子,为何换不来他的好成绩?
张女士和保姆一起来到咨询室,说起儿子,她又气又急。
张女士:“我这个儿子读高中后简直无法无天了!居然敢不听从安排,逃学!逃考!躲到网吧通宵上网!”
张女士:“现在的孩子太不知好歹了!老师你说,我给他创造了最好的条件,他要什么有什么,人又生得不笨,他有什么理由不拿一个好成绩出来?他现在的表现对得起谁?我一天到晚辛辛苦苦打拼,还不是为了他能过更好的生活,他居然不听我的话,有没有良心?他在家不听话、在学校不遵守纪律,照这样发展下去,早晚会吸毒、杀人,最终还不是得进监狱?我是绝不会纵容他的!”
张女士:“他上学期考试成绩特别差,我没收了他的电脑,警告他这学期如果再不把成绩弄上来,就停发零用钱,我说得到做得到!他倒好,居然连考试都不参加了!”
张女士:“真是太气人了!”
张女士:“他和他爸没什么分别,只知道贪图享乐!男人就是这样,没一个好东西!”
张女士说起儿子的问题滔滔不绝,强烈的语气,有力的手势,一个叱咤职场的女强人形象完美地呈现了。
我:“孩子的这些表现的确让人担忧。你别太着急,让我们一起想办法。你希望我协助你改变孩子,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标呢?”
张女士:“让他听话!好好读书!不要一天到晚只知道贪图享乐。”
我:“你说的‘听话’指的是尊敬你呢,还是听从安排?”
张女士:“当然是听从安排。要他当面顶撞我,他还不敢!”
张女士对亲子关系的理解显然是错误的。
我问:“你的人生大事和企业的规划都是听你母亲的安排吗?”
张女士一愣:“不是啊,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我:“对啊,人长大了总是要自己做决定的。那么你要儿子听话这个说法就不恰当,因为他不是小孩子了。你得尝试换个说法。”
在我的启发下,张女士说:“那么改成——让他学会与大人交流意见,好好读书!好好做人!”
我又与她家的保姆单独谈了一会儿。
保姆说她在张女士家干了很多年,孩子是她从小带大的。张女士一家人都很关心小多,但家里却冷冷清清的,通常只有小多一个人在家,即便是节假日也一样。小多父母离异,母亲和继父整天忙企业的事,姐姐在外地上班。一家人几乎没有一起在家里吃过饭。
小多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生气了就赌气不吃饭,不会自己洗衣服,也不会收拾房间。
小多性格比较温顺,基本上不会顶撞母亲,挨了批评通常是低着头默默流泪。有时也不太听话,半夜趁母亲睡觉了偷偷溜出家门,后半夜又偷偷溜回来。
小多到底是个怎样的孩子呢?
我在军训夏令营见到了小多。
他看起来没有一点反叛的样子,身材瘦长,浓眉大眼,目光柔和,就像个忧郁小生。
他问了句:“老师好!”声音不大,语气很弱。
然后他就坐在那里,低着头,手里把弄着本子和笔,一副委屈的样子。
我:“看来你心情不是很好。”
他低着头:“没有什么。”
我:“军训的生活你能适应吗?”
他仍然低着头:“没什么,能适应。”
我感觉到,在他的眼中,我只是他母亲派来的又一个说客,他对我有很强的防御性。于是,我给他解释了我的工作是在尊重他的前提下,帮助他走出困境,并不会教训人;而且,保密是我们工作的首要原则,我不会违反他的意愿泄露他的谈话内容。
他这才放松地开始与我交谈。
小多:“我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离家出走那件事,主要是因为我妈太过分了。上次寒假,我妈为我安排了补课,我听从了,可她不问我的意见,又安排了晚上的补课,还不由分说,要求我必须照办。我不想一天到晚补课,他们没有人问过我的想法,我一点也不想回那个家,就躲进了网吧。”
小多:“这学期临近期末那几次翻墙去网吧,是因为在学校里被关得太久了,只是想出来透口气。想到反正都要受罚,就干脆多玩了会儿。后来回到学校,挨了批评。我妈知道后,断了我的饭钱,考试前我已经饿了两天了,所以赌气没考试。我错了,我愿意改正。”
我觉得,他说“我错了”,只是想通过我告知他母亲,他投降了,希望母亲放过他,别再惩罚他,并不是真心认为自己错了。
“熊家婆”和“小袋鼠”
我想知道,在小多心中,他与母亲又是怎样一种关系呢?
我:“你母亲给你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小多:“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但她把我控制得太紧了,从来就不相信我,有时我很讨厌她。”
我让小多做一个沙盘投射测试,小多选了一个大袋鼠代表母亲,一个小袋鼠代表自己。又解释说:“这个大袋鼠很多时候不是袋鼠,而是……熊家婆,凶得很。”
这个结果投射出母亲对小多的包办代替和小多对母亲的依赖性。而当大袋鼠变成“熊家婆”时,这个“小袋鼠”也不会那么温顺了。
显然,小多的行为问题主要是亲子关系不良造成的。
首先,张女士对亲子关系存在错误认知,对处在青春期孩子的表现存在错误认知,对男性形象存有偏见。
其次,张女士过于强势,压抑了儿子能力和自我的发展。除了读书上课,她包办了儿子的一切,导致儿子对她有很强的依赖性,所以儿子学习没有明确目标,没有动力。
儿子的心理发展没有跟上实际年龄,特别缺乏自信心和责任感。心理自我成长的渴求就是反叛的原因所在。
青春期的反叛心理是正常的现象,更何况是面对如此的重压。儿子在学习上遇到困难时没有得到理解和支持,而是遭到母亲的指责,甚至威胁,加上孩子个性的弱点,造成了儿子的自暴自弃。
要使小多的情况得到改善,必须是母亲与儿子一起改变。首先应该改善的就是亲子关系。
我和张女士商定,儿子在夏令营期间,她不许前去探望,也不能与儿子通话。张女士说:“正好,夏令营也是这么规定的。”
这样做的目的是剥夺儿子的依赖,也是为了使儿子在脱离母亲控制的状态下,觉察自我,觉察家的温暖,懂得珍惜;同时,使得我对小多的辅导不受他母亲的干扰;也使母亲在儿子远离自己的情况下,通过接受辅导,能够看到自己教育过程中的失误。
“熊家婆”变形
“熊家婆”和“小袋鼠”的变形正式开始。让“熊家婆”先登场吧!
我的目标,是使张女士不再以强势压制儿子,使她正确认识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的心理和行为,纠正自己的错误态度和教育方法,对儿子能做到尊重、信任和理解。
想到她那么强势,我还得小心躲开她的阻抗。
首先要使她觉察自己的错误。
恰好,张女士喜欢的那档电视节目正播出一个纪实故事《留学还是流放》,内容是一个强势的母亲如何压抑了孩子的成长,情况与张女士十分相似。
我给张女士打电话说:“你喜欢的那档节目正在播放一个如何教育儿子的故事,我们都看看吧,兴许能得到不少的启示呢。”
她欣然答应了,约好三天后和我见面交流。
第二天我发短信给她:请问明天过来的确切时间?
回信:九点!
我又发:地点改在咨询室。
回信:可以!
这就是张女士的风格。
我知道张女士的性格说教对她来说是很难听得进去的,所以特地带上了《发展心理学》一书。
我与她“随意”地谈起电视节目的内容,她面有惭色,但绝口不提节目里的母亲,让人觉得她不想别人把她与节目中那个极其强势的母亲看作同类,这说明她对自己的错误已经有所认识了。
当然,话题还得转回到她的儿子小多的身上。
她又开始数落儿子,当她越说越气时,我说:“不慌,书上正好有对这些现象的解释,我来读给你听。”
于是将相关段落读给她听。
她明白了儿子是正在成长,而不是正在开始变成罪犯,心情立刻好了很多。可是随即为自己辩解道:“我对他还是很理解的。”
我说:“也许是吧,但不是每个母亲都能理解儿子,比如电视上那个母亲。”
她把脸微微侧向一边:“嗯,是的。”
顿一下,我继续说:“我把我对她的评价说给你听,看看我们的观点是否一样。”
她侧着的头略微埋了下去,视线游移在我的笔尖,眼睛随着我的话转动着。
我一边口头归纳,一边写关键词给她看:不尊重儿子、不听儿子的想法、儿子遇到困难时只是指责、太看重自己的权威、包办儿子的一切、与儿子在一起的时间太少。
慢慢地,她转正了头。
然后,我把本子放在她面前,说:“电视上那个儿子说母亲让他感到窒息,应该就是这些原因造成的。”
我把那些短语对着她读了一遍。
不等她说话,我拿回本子,说:“把这些反过来就对了。”
我用红笔圈去所有的“不”字,在肯定的语句中加上“不要”,变成:尊重儿子、听儿子的想法、儿子遇到困难时不要只是指责、不要太看重自己的权威、不要包办儿子的一切、与儿子在一起的时间不要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