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少很大度，一副见过世面满不在乎的样子，吃几口，表示表示，走了。这时候抱抱就冲过来，狂吃大咽。
抱抱是很有心计的，自己那份从不吃干净，总是留着那么一层，然后尽全力去吃灰少的。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返回来，两个碗都舔得干净见底（这个是我推测的。灰少是个大漏勺，吃东西老弄得满地都是，而且从来不吃完）。
旧社会的时候，北京东兴楼饭庄的“折罗”很有名。“折罗”就是豪客们大吃大喝后剩下的菜，连带饭馆做的不能放又没卖掉的菜，都倒一桶里。据说里面经常有整鸡整鸭整鱼海参鱼翅燕窝猴头蘑之类，一块大洋一桶。工程竣工了，或者逢年过节了，工头经常派人去东兴楼买桶“折罗”，请苦力们打牙祭。
俺怀疑抱抱以前经常吃“折罗”。
可有时候又不太像，因为抱抱的兴趣并不仅仅在灰少的碗里。有一天中午，我懒得吃饭了，就拿了个面包，打开刚要下口，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出现在我和面包之间。我差点儿没一口咬他后脑勺上。气得我给了抱抱一耳勺子，这小子跑了……不仅跑了，而且还生气了。整整一个下午，不理我，躲到一边儿去，我换被罩换床单都没把他吸引出来。要说那一下，打得不狠啊，灰少就经常这么打他，可能是自尊心受伤害了吧，觉得委屈了。
一直到了天黑，我拿了逗猫杆晃悠，他才突然冲出来——逗猫杆对抱抱来说绝对是诱惑，而且不可抵挡。只要我一动那杆子，不管他在哪个角落，在干什么，都会冲出来（吃除外）。
抱抱对一切晃动着的东西感兴趣。前几天家里来了朋友，把毛围巾放在沙发上，那上面有穗儿啊，抱抱就玩了个不亦乐乎，最后拿嘴叼，竟然撕下一绺，嚼巴嚼巴，咽了。看得我目瞪口呆。
这么说吧，我经常在早晨醒来的时候，回家开门的时候，洗脸刷牙的时候，或者站在屋里伸懒腰的时候……看见抱抱的嘴在动，要么在嚼，要么在咽，要么舌头在舔嘴唇——但我往往不知道他吃了什么。
有一些事情，估计人干不出来，猫也很少能干出来。下面，就要说抱抱最雷人的一件事情了。
春节期间，伙食改善，他们的罐头吃得多了点，主要是“黑罐”和“美食传说”。这些罐头都是易拉罐，有个抠手，使劲一拽，就开了。可能抱抱在冲过来抢食的时候，看到了我是怎么开罐头的，记在了心里。有一天晚上，我被一阵动静给吵醒了，出来一看，是抱抱在和一个罐头较劲。
那个抠手已经被他拽起来（估计是用嘴咬的），罐头上的铁皮也出了条缝，露出里面的肉来——他几乎就给打开了。
俺听从了老杨姐姐的建议，把这个罐头单独给抱抱吃了。俺想说的是，诸位你们谁两三岁的时候自己开过罐头？而且是在没人教的时候。
在水一方，浴室春光
和大多数猫一样，灰少从来都是害怕洗澡的，只要把他抱进卫生间，他就会把头埋在人的胳膊中，浑身战栗，高度紧张。洗澡的时候更会挣扎，并发出凄厉的喊声。
一旦发现今天有给他洗澡的迹象，比如我把他们洗澡的大桶拎出来，灰少就飞似的逃走，躲到什么犄角旮旯再不肯出来。
其实他也得承认洗澡舒服。温水，专用猫浴液，有人给他浑身挠一遍，洗完还冲淋浴。擦干后到阳光下专心舔毛，又有一天的活儿可干，总比无聊在那儿待着好吧？我一直认为，猫不爱洗澡是心理作用，是一种习惯，对洗澡的畏惧毫无道理。换句话说，这是成见。
我自己想让人给我洗给我挠还没有呢，我也乐意享受。灰少不爱洗澡，纯属有福不享固执己见。
和灰少截然不同的是，抱抱对洗澡非常感兴趣，甚至感兴趣得有点儿过分。不仅在自己洗澡的时候逆来顺受，听由摆布，而且在别人洗澡的时候积极观摩。你不让他观摩都不成，只要在浴缸里一放水，他就在边上候着，根本没心思干别的。
老胖子的身材几乎走形，毫无性感可言，而且还是男的，就算是脱光泡在浴缸里，也没什么好看的。所以我判断，抱抱守在浴缸旁边，绝对不是为了看我，他只是对水感兴趣。那水是哪儿来的？又会到哪里去？为什么老胖子泡在里面，脸上显现出很肉麻的表情？有时候还哼个小曲儿抽棵烟乃至打个盹儿？还有，那个沐浴球怎么让他一揉就揉出那么多泡沫来？为啥给我们洗澡的时候不用那个球球？（顺便提一句，抱抱趁着卫生间没人的时候已经叼走两个沐浴球了。）
俺觉得抱抱看我洗澡的时候，心情一半是好奇，另一半是崇拜——老胖子太神奇了，在水里涮一涮，身上的味道都变了。
所以，在俺泡澡的时候，抱抱经常表现出无与伦比的积极性来。不仅守候，还喜欢沿着浴缸边缘，一圈一圈地转，试图从各个角度解读老胖子热爱泡澡这一神奇的自然现象。当然他走得小心谨慎，生怕自己不留神掉下去。浴缸靠墙的那一侧，非常狭窄，他居然也能迈着猫步走过而不湿身。
有时候我故意难为他，伸出手挡住去路，看他怎么办。他就想转身回去，可空间实在是太狭窄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结果让我吃惊的一幕出现了，他竟然两个前腿支着浴缸边儿，两条后腿顺着墙竖了起来，就是拿了个大顶。一倒立，竟然就换了方向，掉头了。
还有一次，俺泡澡的时候摆出的姿势太过舒适，表情太过放松，抱抱肯定明白，发生这种情况一定和水有关，于是他坐在角落里，把尾巴放一截在水中，试起了水温。我敢打赌，如果抱抱有文化，他一定会为此写论文的。
春光无限好，抱抱相公了
抱抱有了新外号，叫“小抱子”——这名字以前灰少叫过，可见灰少高瞻远瞩，早就预料到抱抱有这么一天。
其实这也不全赖抱抱。我们家窗下有只流浪猫，整夜里撕心裂肺地在那叫春。抱抱开始也是起哄，听见人家叫，自己也叫，算作回应。万没想到这一叫，叫上瘾了。从此我和灰少不得安生。就这么说吧，春节过完，我和灰少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我们都是趁着抱抱打瞌睡的时候，抓紧时间眯一会儿。可谁知道抱抱仿佛有第六感。这么说吧，无论白天晚上，只要我一躺下，五分钟，刚刚迷糊要睡过去，抱抱就在我耳边大吼一声。
俺在心里长叹一声，抱抱离当小抱子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前几天一直阴天，昨天转晴。俺掐着天晴的日子，送抱抱走上净身之路。头天晚上，在给他开了个黑罐头之后，就把他单独关了禁闭，停食停水。为啥呢？是因为做手术要打麻药，一打麻药，全身肌肉松弛，肠胃也不例外。里边要是有水有食物，容易呛着噎着。抱抱一被关，就觉出不妙来，一个劲地挠门大喊，灰少就站在门外，幸灾乐祸地搭茬儿。
后来医生跟我说，猫都对做阉割手术有着强烈的预感。他朋友一猫，养了好几年了，就在做手术的头一天，离家出走，再无踪迹。
但抱抱是跑不掉的。俺在屋里安慰他的时候，他从床上跳下去，直接去够门把手，吓我一跳，这招他也会了？好在他的个头还不算高，没够到。然后呢，他就在屋子里不停地转悠，俺睡觉的时候，他蹿上蹿下的，一会儿进被窝躺会儿，一会儿又出去嚷嚷。
那一晚上，谁都没睡好。好在我有经验，灰少当年也这表现嘛。猫生啊，有得必有失。司马迁做完手术成史学家文学家了，灰少做完手术成思想家了，抱抱，这么看，这手术还是促进成才的，你可以当美食家啊！
大道理我没跟抱抱多说，说了也没用。长夜漫漫，无可奈何。春光无限好，抱抱相公了。
要说在医院里，抱抱还是很镇定的。给他称体重，自己站秤上，动都没动。七斤六两——快赶上灰少了。
他一直很安静，东张西望，估计是好奇战胜了恐惧，医生拿听诊器给他听心跳的时候也很配合，连医生都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乖啊？直到旁边一只小狗打针，哇哇地大呼小叫，抱抱才紧张起来，趴我怀里。但也没有啥过激表现，可能心里还挺瞧不上那狗的。
写病历的时候，医生写了两个字：去势。俺觉得用中文形容这件事情的词儿挺多的，一般大家都说叫咔嚓（KC），粗俗点叫骟了，文雅点叫摘桃，古代叫净身，文言叫阉割，法律上叫宫刑，医学上，就叫去势。
后来呢？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细说了，手术前后，抱抱挨了五针：强心针、麻药针、消炎针，后来还有两针防疫的。抱抱打完麻药没多久就晕菜了，被医生抱进了手术室，二十分钟后出来，同当年的灰少一样，已经两世为猫了。
做完手术后，在医院观察了半小时，确认他没什么事，这才把他带回家。小抱子诞生了。
回到家后，还是出了点儿意外。因为抱抱醒过来以后发脾气了，见什么扔什么，这和灰少做手术的时候如出一辙。
俺想，扔就扔吧，把人家咔嚓了，还不允许人家发点脾气么？反正那屋里也没啥值钱玩意儿，也就一笔记本电脑。
抱抱死活不肯戴灰少戴过的那个脖套，所以也没化装成手电筒。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他戴上了，不到三分钟就给扯了下来。抱抱脑袋比灰少小，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好在他还算配合，除了扔东西和嚷嚷（估计是饿的）以外，没干啥太出格的事情。倒是灰少兴奋异常，一改老成持重之风，屁颠儿屁颠儿，跑前跑后。我觉得吧，人心里常存在的平衡感，猫也是有的。这下平衡了。
到了晚上六点以后，才给抱抱开禁喂吃的。要说抱抱就是这点好，一见吃的，啥都忘了。胡吃海塞以后，竟然健步如飞，从一个沙发纵跃到另一个沙发上，还来回好几次。这把戏，我以前从来没看过。
新春猫八条
二位爷：
春节过完了，雪也下了，大伙儿都上班了。咱们是不是也正经点儿，谈谈今年该有点儿啥进步了？
这些年来，从来都是你们对俺提要求，现在俺也要对你们提点儿要求了。俺知道，你们一条都做不到。不过没关系，提是我的事儿，提了，做不做就是你们的事了。责任方不一样，述而不作，总比不述不作要强。有些话呢，也就趁着这时候说出来，不说就没啥机会了。
这头一条呢，就是俺希望你们吃猫粮的时候别跟喷子似的，那么大口大口的，粮食喷得四处都是，最远的都能喷到电视那儿，收拾起来忒麻烦。你说我要捡回饭盆里呢，不干净了；不捡回来呢，那粮食挺贵的，太浪费。这事儿要让楼下流浪猫知道了多不好啊！还有，吃猫粮的时候，别拱，一粒一粒吃，细嚼慢咽，又没人抢你们的，着什么急啊？你俩说，你们在饭盆里一拱一拱的像啥？
第二条呢，特别说给抱抱，关于罐头。一个罐头打开，你和灰少一人一半，人家灰少知道养生，吃饱了，就不吃了。您倒好，放下自己盆里的，先吃灰少剩的，吃完灰少剩的，再吃自己剩的。整个晚上，您就惦记那点儿罐头，每当路过饭盆，就去吃几口，撑得不行了，围着屋子溜达，溜达到饭盆边，又吃几口……不吃完你就不踏实对么？你每天晚上要陪俺睡觉的，就开罐头那天，睡都睡不踏实，躺一会儿就去饭盆那儿……第二天早晨就撑得吐。你今年三岁了吧？要懂得节制，要知道留余地。吃的不愁了，就该绅士，仓廪足知礼节，对不对？
第三条，还是关于吃。别嫌唠叨啊，抱抱你能不能别什么都吃？那天我看《入殓师》，看人家又是鱼生又是河豚又是大鸡腿儿的，就饿了，就剥花生来着，结果剥了半天，自己一颗没吃着，你在旁边一口一粒吃得倍儿香。还有啊，我喝个粥你都激动，你也不怕烫着？你是不是见不得别人吃东西啊？我给你讲个道理啊，不是我护食儿，我吃的，未必你也能吃。比如，我吃咸菜辣豆角，你能吃吗？不给你是为你好，不能啥都占着，对不对？
好了，说完吃咱们说点儿别的。第四条，嘴欠不好，手欠也不好。抱抱你是不是经常手欠来着？我就怕你玩塑料袋，所以把塑料袋都放在一个纸盒子里。可是你呢？就那么一点儿缝，你就抠啊抠啊的，居然能抠出来，还给咬破撕烂。多危险啊，万一咽下去……其实根本不是万一，我怀疑你已经尝过。还有，我刷牙洗脸的时候你凑啊凑的，我以为你想就着水龙头喝凉水呢，没想到你居然舔牙膏！你就那么稀罕化工产品？哎，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回吃去了。
第五条，关于沙发。咱家沙发现在啥样了大伙都知道了。你俩知道那沙发多少钱么？算了，说了你们也没概念，换算一下，值一千多个罐头。你们倒挺大方啊，高兴了挠两下，不高兴了挠两下，睡醒了挠两下，吃饱了挠两下，渴了饿了挠两下，无聊了挠两下，路过了挠两下，客人来了挠两下，别的猫来串门挠两下，上厕所爽了挠两下……现在破了吧！你们还抢着钻沙发肚子里去趴着。故意的吧？示威呢？拆吧拆吧，拆塌了你们就能耐了，反正我不换新的，你们看着办。
第六条，叮嘱下灰少。那个放摆设的架子，说过不许往上蹦了，可你执意要蹦。那就蹦吧。我看见你往上蹦了一百多回了，每次都有惊无险，也就默许了。但百密一疏，你跳一百回，总得有次失足吧？哈哈！大年初六那天你就没蹦好，大意了，掉下来了，还带着摔了个玻璃做的高跟鞋，还有个玻璃苹果。你也知道闯祸了吧？钻角落里俩钟头没敢出来。其实我一点儿都没生气，我那个幸灾乐祸啊，叫你蹦叫你蹦，演砸喽……没事灰少，尽管摔，咱家东西你摔啥我都不生气。那个……黑莓摔过么？没有吧？我也没摔过。咱俩谁先摔？你要想摔，先紧着你，行不行？就是摔完别跑，你看抱抱脸皮多厚啊……一切都是正常损耗，完全可以弥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