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走了一个来月,你怎么瘦了这样多?”贺季山向她走过去,乌黑的眼睛凝视着眼前的女子,温和的语气中满是怜惜。
沈疏影侧过脸,不欲与他对视,听了他的话,只慢慢道:“多谢司令关心,这段日子因为生病,所以没什么胃口。”
她的神色温顺有礼,言语间却是满满的疏离,好像巴不得和眼前这个男人撇清关系,隔个十万八千里才好。
贺季山心口一闷,见她雪白的侧脸柔美的轮廓,可偏偏在这样美的一张脸上,硬是不见一丝的喜色。
有的,只是无尽的漠然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疏影先上楼了。”沈疏影也不看他,对着他行礼后,便转身向楼上走去。
“沈疏影,我冒着大雪连夜从前线赶回来,只为了陪你吃碗元宵,你就这样对我?”男人一把拉住少女的胳膊,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不然,我该怎样对你?”沈疏影仰起小脸,静静地与他对视着。殊不知正是她这种安安静静的样子,让贺季山眼底的怒意更加汹涌。
“我不管你该怎样对我,我只知道,我想这样对你!”贺季山声音低沉,说完,大手一个用力,便将沈疏影的身子扣在怀里。他低下头,刚要攫取她的唇瓣,就见沈疏影睁着清亮的眸子,柔嫩的小脸上分明划过一抹鄙薄。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贺季山,你每次除了强迫我,你还会别的吗?”
男人的身子倏然一震,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皎洁得如月下梨花的少女。片刻后,他松开手,只觉得满腔的喜悦顿时化为灰烬,烟消云散。
他走的这一个月,在战事稍停的间隙,想的全是她。那时,正是战事最为严峻的时候,他实在是抽不开身,只等到正月十五,他兴冲冲地回到官邸,她便给了他这样的当头一击,甚至让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望着她脸上的那一丝鄙薄,男人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唇线紧抿。他没有说话,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疏影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开始心慌意乱时,贺季山却突然笑了笑,只不过他的这抹笑,却是冷冷的,不带丝毫温度。
“司令,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柳妈适时地走了过来,在距男人四五步远的地方站住,弓着身子毕恭毕敬,好似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
贺季山收回手,过了片刻,竟一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柳妈瞧着男人的背影大惊失色,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道:“司令,您这刚回来,怎么就要走?”
贺季山头也没回,走到屋外。随行的侍从瞧见他,顿时“啪”的一个敬礼。男人的眼睛幽暗,脸上更是一丝表情也无,只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去西固。”
“是。”一旁的何副官见贺季山脸色不善,纵使心头满是疑云,却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连忙为他打开车门。贺季山却并未当即上车,而是转过身子,对跟在身后的柳妈吩咐了一句:“好好照顾她。”
说完,男人的眼睛在灯火通明的屋子里淡淡划过,终是转身上车。几乎一眨眼的工夫,车队便呼啸而过,离开了官邸,只留下一众仆人站在那里,面面相觑,满是不解。唯有柳妈,望着远去的车队,慢慢地叹了口气。
沈疏影待贺季山走后,整个人便好似虚脱一般,软软地坐在沙发上。直到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她才舒了口气,发觉自己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柳妈走了进来,见沈疏影气色不好,便上前温声道:“小姐,厨房做了各种口味的汤圆,要不老奴去盛一碗过来,您尝尝味道如何?”
沈疏影摇了摇头,勉强一笑:“我不饿,柳妈,你们吃吧,我想休息了。”
说着,她支撑着身子站起来,还没走出几步,便觉得一阵头晕眼花,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沈疏影这一病,额头又是烧得滚烫,简直将柳妈吓个半死,只得连夜命人将薄少同请了过来。
“薄军医,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啊?这几天一直都好端端的,怎么今儿个又发起了高烧?”柳妈忧心忡忡,站在沈疏影的床头不住地念叨。
薄少同为沈疏影诊治了一番,心中却已有数。他为她盖好被子,转眸看向柳妈,问:“我留下的那些药,小姐有没有吃?”
“吃了,每次都是老奴亲自将药片给小姐端来,绝不会出差错的。”柳妈信誓旦旦,言之凿凿。
“你是亲眼看着她吃进去的吗?”男人又问。
这一句倒让柳妈噤了声,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柳妈,你先去厨房,让人为小姐炖一碗川贝雪梨汤来。”薄少同收回目光,一面写着药方,一面吩咐道。
“是,老奴现在就去。”柳妈答应着,一刻也不敢耽误地走出了房间。
“按着这张单子去配药。”薄少同站起身,将药方递到一旁的护士手中。
支开了柳妈与护士,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他走到床前坐下,静静地望着少女的睡颜。沈疏影在睡梦中也是极其不安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轻柔如娥,覆盖在那一双盈然如水的眸子上,犹如两把小扇子,在灯光的映照下投下两抹弯弯的影子。
见到她的小手露在锦被外面,手指微微地蜷缩着,仿佛一个无知无觉的婴儿。
薄少同情不自禁地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那样温柔的触感,只让他的心控制不住地微微一动。
沈疏影睁开眼睛,见一青年男子守在自己的床头。因来得匆忙,薄少同并没有穿军装,而是穿了件深色西服直直地坐在那里。
沈疏影烧得意识有些模糊,只觉得男人的五官看得并不真切,可从那俊挺的轮廓中,可以看出定是一位英俊的年轻人。
她动了动嘴唇,一声“哥——”就那样毫无征兆地从嘴里唤了出来。
薄少同一怔,刚要将她的小手送进被窝,岂料沈疏影的小手却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指。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少女柔美清丽的脸上浮起一抹脆弱的笑,这一句刚说完,委屈的泪水便从眼里噼里啪啦地往外流。
薄少同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为她将泪水拭去。
“哥哥,你快带我走吧,不要把我丢在这里,我很怕……”沈疏影的声音又柔又轻,带着江南女孩儿独有的吴侬软语口音,让人听着心头便涌来一股密密麻麻的怜惜。
“你怕什么?”薄少同开口。
“我怕贺季山。”沈疏影提起那个名字,水光盈然的眼睛里顿时浮起一抹惧意,泪水流得更厉害了。
“怕他什么?”薄少同眉头微皱,不知不觉,将她的手越握越紧。
“他……”沈疏影想起那个男人对自己的屡次轻薄,心头苦涩极了。她闭上眼睛,一大颗滚烫的泪珠便顺着眼角落下来,让薄少同瞧着,心头莫名一疼。
“为什么不好好吃药?”薄少同声音温和,问道。
沈疏影睁开眼睛,乌黑的睫毛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倒衬得那肌肤更是莹白似雪。她望着眼前的男人,唇角却绽出一抹脆弱无依的微笑:“我生病了,哥哥就会回来了。”
“傻瓜。”薄少同忍不住将大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这一句不过短短两个字,却有无尽的温柔缱绻。
沈疏影烧得厉害,说了这些话已是体力不支,她闭上眼睛,沉睡前仍然紧紧地攥着男人的手指,模糊不清地从嘴里又说出几个字来:“哥哥,求求你,一定要带我走……”
薄少同望着她的睡颜,乌黑的眼瞳漆黑如墨,他握着少女的小手,年轻而清俊的脸庞却是一片坚定之色。他点了点头,低沉着嗓子,说出一句话来:“好,我带你走。”
沈疏影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她刚睁开眼睛,就看见薄少同坐在自己床前,看那样子,竟是守了自己一夜。
“薄军医?”她的声音沙哑,带着高烧后的干涩,又低又弱。
薄少同一夜没睡,此时见她醒来,大手再次抚上她的前额,见她已经退烧,这才放心。
“来,先吃药。”男人开口,将药片倒在手心,另一只手则将枕头搁好,扶着沈疏影微微坐起了身子。
沈疏影倚在那里,望着男人递来的药片,却并不接过,只垂首不语。
“将药吃了,病就好了。”薄少同声音温和,黑如曜石般的眸子温润如玉。
沈疏影抬起头,一双眸子清亮如水,呢喃般道出一句:“等我病好后,你还会来吗?”
薄少同闻言,眸底微微一动,脸上却是平静,看不出一丝表情,只道:“官邸戒备森严,若无事,我自然不能常来。”
沈疏影听了这话,脸色更是苍白,她微微侧过身子,眼角顿时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