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少同坐在那里,将沈疏影裸露在外的小手紧紧地握在手心。他分明感觉到少女的身子轻轻一颤,继而便要将自己的小手从他的掌心抽出。他只紧紧握着,直到少女不再动弹,安安静静地将手搁在他的手心为止。
“告诉我,那些药为什么不吃?”他紧紧地盯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沈疏影一怔,脱口而出道:“您知道我没有吃药?”
“你是我的病人,没有病人能瞒过医生。”薄少同的声音是温润的,目光更是柔和,那般温暖的声音,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竟吸引着沈疏影几乎要将心底的话全盘托出。
她将那些药偷偷地藏起来,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好得太快,而究其原因,却只是因为她想见他。
这般难以启齿的话语,又让她怎么能说出口?
“是为了我吗?”见她不说话,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沈疏影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睛,一句“您怎么知道”就那样毫无防备地从嘴里溢了出来。
话音刚落,沈疏影反应过来,只恨不得咬破自己的舌头。她慌乱地坐在那里,雪白的脸上立刻染上一抹红晕,连纤细的颈弯中也浮起一层淡淡的粉色。
薄少同见她窘迫不已的模样,心里只觉涌来一股怜惜。他低下头,望着她晶莹剔透的指甲,因贫血,女孩的指甲里并没有寻常的红润,而是泛着一层不健康的苍白。
他渐渐地收紧了自己的手指,那样柔若无骨的小手,让他恨不得握一辈子。
“如果你愿意,就让我来照顾你。”男人温润的声音轻轻响起,听在沈疏影的耳里,却让她鼻尖一酸,眼中立刻蒙上一层水汽。
“不,我会害了您。”想起贺季山,沈疏影将自己的手从薄少同的手中用力抽出来。
薄少同却只是笑了笑,他低下身子,刚要开口,却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柳妈便领着丫鬟走了进来,为沈疏影送来了洗脸水。
他不动声色地将沈疏影的手送进被子里,抬眸看向柳妈,吩咐道:“小姐的烧已经退了,让厨房多做些清淡的米粥,这几天都不能见荤腥,我明天再过来。”
最后一句话,男人的眸子却是看向了沈疏影,那一句话,似是安慰,又似保证。
望着他的背影,沈疏影的心头酸酸涩涩的。她目送薄少同走到门口,只见男人的身子顿了顿,接着转过头来,看着她言了句:“记得好好吃药。”
那简单的几个字,却令她心里蓦然一甜,轻轻地点了点头。
柳妈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没有说话,只让丫鬟将薄少同好生送了出去。待屋子里只剩下她与沈疏影二人时,她叹了口气,就那样默默地瞧着沈疏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妈,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沈疏影被她瞧得不安起来,轻声开口。
柳妈收回视线,服侍着沈疏影将药吃下,望着少女下巴尖尖的一张瓜子小脸,终于开口道:“小姐,听老奴一声劝,司令待您是真心实意的好,您这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就别为难自个儿了。”
沈疏影抿起唇,隔了许久,才低低地说了句:“我不喜欢他。”
柳妈摇了摇头,叹道:“小姐还是太年轻了,老奴别的也不好多说,只和您说句心里话,您既然被司令看上了,这就是命,您是逃不过的。”
沈疏影心头苦涩极了,连声音也带着颤抖:“那他这样和强抢民女,又有什么区别?”
“小姐,话可不能这样说,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若是司令想强抢民女,早就将您收了做姨奶奶了,又怎会由着您的性子和他闹,还要等着您毕业再娶您?”
“他太欺负人!”沈疏影的眼里满是晶莹的泪水,她紧紧地攥着被角,又怨又气。
“听柳妈的话,您依了司令,司令肯定会将您捧在手心里疼的,单不说这江北的半壁江山,就说司令在关外的势力,又哪里是寻常人家能比得了的?您跟了他,怎么也不会受委屈啊。”
面对柳妈的苦口婆心,沈疏影转过脸,一行珠泪却还是忍不住从眼角滑落下去,落在她的衣袖上,留下一抹淡淡的水渍。
贺季山回到官邸时,正是深夜。
柳妈事前并没有得到消息,所以并没有令人迎接。待车队开到后院时,整座官邸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
何副官下了车,只见男人坐在后座,默默地抽着烟,脸色隐在阴影里,叫人看不真切。
直到那支烟抽完,贺季山才从车里下来,他站在院子里,抬眸向沈疏影的房间望去。
就那一眼,心头就莫名地开始烦躁,他又燃起了一支烟,一言不发地吸了起来。
何副官站在一旁,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眼见着男人的脚下渐渐落了一地的烟头,终是忍不住劝道:“司令,这外面太冷了,您还是快些进去吧。”
话音刚落,就见男人的眼睛闪亮如电,向着他直直地射了过去,只吓得他当即噤声,垂首不语。
一盒香烟见了底,贺季山闭了闭眼睛,转身进了屋,大步走上西楼。
打开沈疏影的房门,男人的军靴踏在绵软的地毯上,一步步向着床上的小人儿走近。
沈疏影向来怕黑,就连睡觉时床头的灯也是点着的。透过昏黄的灯光,贺季山见她睡得香甜,脸颊处透着一抹淡淡的红晕,气色比起上次见到她时好了不少。
男人瞧着,于是放下心来,见她手中还握着一本书,显然是在看书的时候睡着了。贺季山的唇角不禁浮起一抹笑意,小心翼翼地把她手中的书拿开,为她将锦被盖好,掖得严严实实的。
他伸出大手,抚上那一张雪白如玉、柔美清纯的小脸,渐渐地控制不住俯下身子,只想去吻她。
她的气息是那般清甜,柔软的唇瓣温温软软的,吸引着他忍不住想要去攫取。
浅尝辄止的一个吻,却让他的眸光瞬时暗沉下去。
他坐起身子,眉眼间是一片自嘲之色——又不是没见过女人,为何总是在她面前一次次失控?
念及此,贺季山摇了摇头,唇角勾出一抹苦笑。
也许是他掌心的茧子硌到少女柔嫩的肌肤,就见沈疏影的睫毛轻轻动了动,然后便睁开了眼睛。
“醒了?”贺季山的胳膊支在床上,只将沈疏影的身子整个圈在了怀里。
见到他,沈疏影的脸色立刻变了。她撑起身子,不由得向后靠去。
“我刚回来,只是想来看看你,没承想倒将你给吵醒了。”男人解释着,军帽下的容颜一派英气。
沈疏影向墙上的挂钟望去,只见时钟指在了凌晨三点,她一怔,没想到贺季山会回来得这样晚。
“请司令下次不要半夜闯进我的房间。”沈疏影低着眉眼,语气里依然满是疏冷。
贺季山却并未像上次那般生气,他依然坐在那里,听了这话也只是微微一哂,道:“你知道吗?我刚在楼下抽了一整包的烟,就是在想到底该不该上来看你。”
沈疏影闻言,忍不住向他看过去。灯光下,男人只将那素日里的凌厉与果决尽数掩下,坚毅的线条竟透出一抹淡淡的温柔。
她只看了他一眼,心头便抑制不住地跳得快了起来。她默不作声地转开眸光,每次看见他,她总是会没来由地感到恐慌与紧张,即使他现在这样温和地与自己说话,她还是希望他能赶紧走,离开自己的屋子。
见她不出声,贺季山顿觉一股无奈,望着她柔美温婉的侧颜,他坐在那里,既舍不得离开,却也不愿勉强。
“这次去前线布防,恰巧经过你的家乡。”贺季山凝视着沈疏影的小脸,道。
果不其然,待他这一句说完,沈疏影的身子轻轻一动,盈盈的眸子似有千言万语,情不自禁地向他看了过去。
贺季山微微一笑,道:“我见路边的摊子上都是卖这个的,便给你带了一个。”说着,他伸出手,从军装口袋里变戏法似的取出一个小巧玲珑、华美精致的檀香扇来。而这檀香扇,正是沈疏影家乡的特产。
沈疏影瞧见那芬芳怡人的扇子,眸底顿时一亮,脸上渐渐浮起一抹笑涡,小心翼翼地将那扇子握在手里。
贺季山望着她唇边的浅笑,眉宇间也浮起一丝笑意,温声道:“真是小孩子,一把扇子就能高兴成这样。”
沈疏影想也没想,直接回道:“我家里有许多的檀香扇,只是来北平时太过匆忙,都没有带过来。”说完,她唇角的笑涡一窒,抬眸见贺季山一脸温和地看着自己,不禁噤了声,不再说话了。
见她隐去了脸上的那一抹笑意,又恢复到之前那般疏远的样子,贺季山眸底闪过一丝苦涩,他低声笑了笑,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接着休息。”
沈疏影见他要走,终是低着眉眼,轻声道谢。
“不必谢我,你喜欢就好。”男人站起身子,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开她的房间。
望着男人疲惫的背影,沈疏影不知为何,心头倏然一疼,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知自己的心疼来自何处,只望着手里的扇子,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