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许多搞笑皇帝或者荒唐皇帝,都是青少年。他们正在贪玩、叛逆又精力充沛的年纪,无上的权力让他们没有约束地挥洒汗水、追逐欲望。这在后人看来不可理喻,但他们其实是被权力宠坏的孩子,并非疯子或者暴君。一些通达人情、老成持重的重臣就看清了这一点,方法得当,能正确劝谏少年皇帝的荒唐举动。比如唐中期的敬宗皇帝,十五六岁即位,白天热衷玩马球,宫里宫外都踢,晚上就带一帮子人去找狐狸洞(史载“抓夜狐”),时常还有一些额外动作。比如一天突然要巡幸东都洛阳。大臣们长篇累牍地劝谏都没用,老臣裴度则说:“国家设立东都,本来就是让皇上巡幸的。但东都因为连年战乱,荒废不堪,皇上要巡幸,得让他们好好修缮个一年半载再说。”唐敬宗觉得很有道理,停止了巡幸计划,改让官府复建洛阳。裴度的劝谏,把一件劳民伤财的坏事变成了对洛阳百姓有利的好事。类似的例子,在古代还有不少。
攀附权力助长皇帝搞笑风
专制体制固然可以解释帝王们搞笑的部分原因,一般人的攀附权力、阿谀奉承,也让帝王们在幽默的道路越走越远,客观上起到了“起哄”的作用。后人在对搞笑帝王肆意大笑的时候,板子不能全打在帝王的屁股上,旁人也难辞其咎。
做大臣的,明知道皇帝写的诗词狗屁不通,还大张旗鼓地捧臭脚,皇帝随手写一个字就恨不得立一座碑亭供起来。拍马屁的好处是立竿见影,却不想想后世人看到皇帝的臭字到底是骂皇帝还是骂你?
南陈末年,杨广率领隋朝六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江南。边关的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到陈后主陈叔宝面前。尚书仆射袁宪冒死劝谏,认为务必在长江渡口增兵把守,做好防御。但是陈后主左拥张丽华、右抱孔贵嫔,膝上还坐着个龚贵嫔,一边听《玉树后庭花》,一边饮酒作乐,对大臣们说:“北齐侵我三次,北周侵我两次,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我们打得大败而归。为什么?建康有王气在,小小杨广能奈我何?不理他!”话刚落,丞相孔范就献媚附和:“是呀,长江天险,自古隔断南北。杨广黄口小儿,难道能插翅飞过长江来吗?我一直嫌我官小爵低,万一杨广飞渡长江,那我就有了封侯拜爵的机会了。”孔范的话,说得陈叔宝哈哈大笑。不过没几天,隋军就攻破建康,陈叔宝躲在井底,被人拉上来时发现和张丽华、孔贵嫔挤在一个筐里呢!而孔范,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封侯拜爵”了。这个孔范最擅长给陈叔宝文过饰非,凭着一套拍马屁的本领做的丞相。如果没有孔范,陈叔宝这个笑话的“笑果”就大打折扣;没有孔范,陈叔宝也不会在搞笑的道路上一奔到底。
末代皇帝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回忆了一个笑话:
有一天,我在御花园里骑自行车玩,骑到拐角的地方,几乎撞着一个人。我的车子在那里打了个圈子,准备绕过去了,不料这个人却跪下来不走,嘴里还说:“小的给万岁爷请安!”我瞅了他一眼,看见他嘴上还有一抹胡茬子,知道他并不是太监。我骑着车打着圈子问他:“干什么的?”“小的是管电灯的。”“刚才没摔着,算你运气。干吗你老跪着?”“小的运气好,今天见着了真龙天子。请万岁爷开开天恩,赏给小的个爵儿吧!”
我一听这傻话就乐了。我想起了太监们告诉我的,北京街上给蹲桥头的乞丐起的诨名,就说:“行,封你一个‘镇桥侯(猴)’吧!哈哈……”我开完了这个玩笑,万没有想到,这个中了官迷的人后来果真找内务府要“官诰”去了。内务府的人说:“这是一句笑话,你干吗认真?”他急了:“皇上是金口玉言,你们倒敢说是笑话,不行!”……
如果说陈叔宝是笑话的主角,那么发生在紫禁城的这个笑话,主角是那个管电灯的。如果他没有攀附权力、官本位的思想,就不会有笑点。同样,捧臭脚的大臣也好,拍马屁的孔范也好,违背常理,让自己成为笑话的一部分,也是屈服于帝王手中的权力。一来是避祸,避免帝王的绝对权力伤害自己。比如雍正皇帝曾在阿克敦的奏折上批道:“今到广西,若仍皮软欺隐,莫想生还北京也!”一般人都如同阿克敦一样,是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人,能不屈服雍正的威胁,揣摩雍正的意旨办事么;二来也希望专制权力能造福自己,在搞笑中追名逐利。比如雍正就说过:“朕说你好,你才得好。”底下的人只有屈服于他,才能“得好”。
正是上述绝对的权力、残酷的环境和底下人的攀附奉承,让帝王这个“行业”笑料频出,帝王本人却浑然不觉。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悲哀。
皇帝做不了主
晚清大太监李莲英有四个养子,分别是福恒、福德、福立、福海。李莲英自己不是正常人,就特别希望四个假儿子能够过上正常人的好日子,平步青云,光宗耀祖。他们四人都花钱买了郎中的官职,在户、兵、刑、工四部候补。
但是候补毕竟不是实职,空有其名而已。李莲英就请慈禧太后给养子谋个实职。慈禧给李莲英很大的面子,亲自找来刑部尚书葛宝华说情,要求在刑部给李莲英的一个儿子解决实职。葛宝华回答:“补缺当遵部例,臣何敢专?”他借口国家有一系列的干部人事制度,自己不敢做主,明确拒绝了慈禧走后门。慈禧没办法,只好对李莲英说:“这事儿办不了。”
在晚清,竟然还有慈禧太后办不了的事情?这事就记载在胡思敬的笔记《国闻备乘》中。
胡思敬认为,革命者张口闭口就骂“君主专制”,其实是不对的。不论是用人还是花钱,君主都不能专制独行。胡思敬在朝廷当言官多年,知道不少这样的段子。一个是鲁伯阳向珍妃行贿了四万两银子,珍妃吹光绪的枕边风,鲁伯阳就谋得了上海道的肥差,走马上任。顶头上司两江总督刘坤一知道后,不等鲁伯阳到任满一个月就把他弹劾罢免了。刘坤一变相否决了皇帝的任命。另一个是同治皇帝大婚,花销很大,内务府的钱不够,就向户部借钱给皇帝娶老婆。户部领导班子集体商议后,决定不借。理由是:内务府和户部,一个负责皇室开支,一个负责政府开支,界限分明,不能混淆。慈禧太后要修圆明园,钱也不够,想挪用户部的钱,户部也不肯,最后才不得不挪用海军费用去修比圆明园小得多的颐和园,权当补偿。可见,在帝制体制下,皇帝的用人权、财政权都有局限,并不能一意孤行,为所欲为。
有位担任领导职务的长者诉苦说,领导不是好当的。大家只看到皇帝端坐金銮殿,一言九鼎,却没想到历史上有多少皇帝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发憷上朝。坐在龙椅上的不一定是主事的,可能只是个傀儡;站在下面的不一定是奴才,可能是幕后操纵者。或明或暗的根根丝线,编织成一张大网,把龙椅上的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历史上哀叹生在帝王家、不愿意当皇帝的人还少吗?翻阅中国古代史,后人不止一次看到皇家父母对子女感叹“奈何生在帝王家”,听到有乱世皇帝祈求“来生不再降生帝王家”。东魏时,大臣祝孝静帝元善见“长命百岁”,元善见听了,感慨:“自古没有不亡之国,朕怎么能受用这样的话!”在场的权臣高澄发怒了:“朕,朕,狗脚朕!”高澄骂完还不解气,让亲信崔季舒上去打了元善见三拳。当众殴打了皇帝后,高澄这才拂袖而去。这样的皇帝连尊严都没有,谈何威严?
有人可能会说,大权旁落的皇帝毕竟是少数,多数皇帝是大权在握的。其中的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成吉思汗等人更是乾纲独断,独裁专制得很。其实,即便是再强势的人物,也不能做到乾纲独断,仍然受到诸多的权力羁绊。(开头的慈禧就是个例子。)下面详细从几个方面来说明:
首先,专制帝王受到官僚体系的权力羁绊。官僚体系中的强权大臣对皇帝的权力构成严重威胁和限制。典型的例子如西汉末年的王莽对汉平帝、孺子婴,东汉末年的董卓、曹操对汉献帝,显然后者的权力远远弱于前者,前者才是无冕之王。
皇帝只是一个人,皇权要发挥威力离不开官僚体系的贯彻落实。这就天然造成了皇权和相权(政府权力、官僚体系的权力)的分野,两者既相互依存,又存在分歧和制约。皇权从一开始就想压制相权,降低相权的羁绊,表现为皇帝对以丞相为首的朝臣集团的防范。
汉武帝创造了“内朝”与外朝对立,还频繁更换丞相。和他“搭班子”的丞相,没一个人得以善终。倒不是丞相们干得不好,而是汉武帝的猜忌心重,刻意和他们过不去。隋唐以后,丞相制变成了集体负责制,尚书、中书、门下三省的“首长”都是丞相,而且皇帝还提拔很多“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隐性丞相。原来一个人领袖朝臣,与皇帝对话,如今变成了一群人分割丞相权力,分别与皇帝对话。到了明朝,朱元璋干脆废黜丞相制,成立内阁作为皇帝的顾问。皇帝总揽决策、行政大权。清朝雍正皇帝干得更绝,另立军机处。军机处大臣们只是跪听旨意、抄抄写写的秘书而已。但是,无论如何限制官僚权力,唐宗宋祖那样的强权帝王也好、雍正这样的工作狂也好,遇到股肱重臣的抵制,也不敢贸然推行大政方针。
其次,专制帝王受到太监群体的权力羁绊。相比官僚群体,皇帝更离不开太监。皇帝的衣食住行、日常行动活动都离不开太监们的伺候。太监是陪伴皇帝时间最长的人,绝大多数皇帝在感情上和近侍太监是亲密的。太监或多或少就沾染了实权,分享了皇权。
在和官僚体系的斗争中、在面临内忧外患兵临城下的危机时,孤立无援的皇帝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身边的太监。他们往往利用太监来铲除跋扈的权臣和外戚,比如在东汉末年,几代皇帝利用太监势力来消灭蛮横不法的外戚势力,成功后封爵许愿,导致宦官专权问题比外戚干政问题更严重。有几个朝代的皇帝甚至派太监监督军队和百官,比如唐朝中期以后任命太监为监军,明朝进一步建立由太监主持的东厂、西厂特务组织。这几个朝代的太监势力蔚为大观,极大削弱了皇权。东汉、唐朝两代末期,太监甚至掌握了废立皇帝的实力,爆发党锢之祸、甘露之变,令人心惊。
清朝吸取前朝宦官专权的教训,严格限制太监,不仅降低太监的等级、设立内务府管理太监,还严禁太监出宫,私自出宫者斩首。据说为了预防太监干政,宫廷还不许太监读书认字。清朝是将太监的权力威胁降到最低的朝代。可是,清朝后期依然出了安德海、李莲英、小德张等干政揽权的大太监。
道光时期有个“皇帝斗太监”的笑话。道光皇帝喜欢吃“粉汤”,下令御膳房进献粉汤。等了好几天没见到粉汤的影子,他就招来太监质问。管事太监诉苦,做粉汤的成本太高了,奴才们正在筹措资金呢。道光大怒:一碗粉汤要几个钱?答:御膳房要成立专门做粉汤的机构,要增加相关的编制,加上原料采购运输,每年需要增加6万两预算。道光才不会为了一碗汤粉多花6万两银子呢!他冷笑道:“不必了,朕登基前在前门大街吃过粉汤,两个铜板一碗,你安排一个小太监,每天去买回来就是了。”
又过了好几天,道光还是没见到粉汤。他再次招来太监训斥。太监答:“奴才近日去前门大街找遍了,没找到有卖粉汤的摊贩,就跑远点去买。可是跑得太远了,粉汤端回来又不好吃了。奴才正烦恼着呢!”真实情况是,内务府派人把前门大街卖粉汤的所有摊贩和店铺都给赶跑了,要逼道光下拨“粉汤预算”。道光又恨又恼,咬牙说:“罢罢罢,朕从此不吃粉汤了。”为了一碗粉汤,皇帝竟然斗不过几个太监!
第三,专制帝王受到后宫和宗室内部的权力羁绊。皇帝在自己家也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很多事情要和亲人商量着来。皇权的重要基础就是封建宗法制度。皇帝是天下大宗、皇族之长。在宗法制度下,宗族利益至上,而非宗长利益至上。大宗与小宗之间有一系列的权利与义务关系,小宗也有机会取代大宗。皇帝不能违背宗法,明朝嘉靖皇帝继承堂兄皇位,想给死去的生父弄一个皇帝待遇,招致宗室、朝臣的集体发对,爆发“大礼仪之争”,最终两败俱伤,在皇帝和大臣之间造成巨大裂缝,进而影响了明朝政局的发展。
皇帝对母亲、妻子和叔伯兄弟们的感情异常复杂。一方面,他需要亲人的感情慰藉,亲人们在政治上是最自然、最亲近的倚靠对象;另一方面,亲人们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威胁皇位。宗法决定,太后、皇后们可以干政,叔伯兄弟们更是有问鼎皇位的合法性。实践表明,皇室内部骨肉相残、同室操戈的惨剧在浩淼史海中时隐时现,从未绝迹。因此,古代王朝在皇族政策上,徘徊在厚待重用和严格限制之间。曹魏严格限制宗亲藩王,皇帝规定禁止叔伯兄弟们从政,禁止串门,禁止远行,没有人事权和财权,还派官兵名为保护实为软禁。后人只要看看曹丕和曹植两兄弟的恶劣关系,就能窥知一二。晋朝篡夺曹魏天下时,宗室诸王虽然有心反抗,但无力回天。晋朝建立后,吸取教训,开始大肆封王建藩,只要和皇室有些关系的都封王封侯,有封地、有军队、有实权。很快,八王之乱就爆发了,亲戚之间杀得不亦乐乎,西晋因此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