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若不将他召回,我国必会劳民伤财,徒劳无功。”文侯不置可否,私下却将翟璜召来询问。翟璜说:“乐羊智谋过人,他必有自己的破敌之计,请主公不要多疑。”此后群臣纷纷上书,有的说中山国要将国土一半赠给乐羊,有的说乐羊与中山国合谋,准备反戈攻魏,魏文侯将群臣奏折收在箱中,却时常派出使者去乐羊军中犒劳慰问,并让人为乐羊在魏都修建府第,准备等候他率军凯旋。乐羊闻听此讯,心中十分感激,他见中山国不肯投降,便下令魏军发起攻击。中山国都城城墙坚厚,储粮甚多,城内又有鼓须、公孙焦全力督战,魏军连攻数日,无法破城进入。乐羊大怒,与西门豹亲自冒着箭雨指挥攻城,鼓须被魏军射死在城头。公孙焦找到姬窟说:“事情紧急,眼下只有一计可退魏兵。”姬窟急问何计。公孙焦说:“乐舒三次游说其父,请求宽缓攻城,乐羊都一口答应,可见乐羊的爱子之心。现在我们可将乐舒绑在高竿上,威胁乐羊,说他若不退兵,我们就将他的儿子杀死,这样一来,乐羊必会下令停止攻城。”姬窟应允。乐舒被绑在高竿上,大声呼叫:“父亲救命!”乐羊见此情景,大骂道:“不肖之子,你在中山国做官,却既不能为你的国君出谋划策,破敌取胜,又不能劝君审时度势,趁早归降,现在还敢像黄口小儿一样啼哭乞怜吗?”说着就要开弓将乐舒射死。乐舒叫苦下城,见到姬窟说:“我父亲一心为国,全不顾父子之情,臣请求主公赐我一死,以谢不能退敌之罪。”公孙焦说:“父亲率兵攻城,儿子不能无罪,应该赐死。”姬窟不愿说:“这又不是乐舒的过错。”公孙焦说:“乐舒一死,臣就有退兵之计。”姬窟把宝剑交给乐舒,乐舒自刎而死。公孙焦道:“人情没有比父子更亲的了,现在可将乐舒煮成羹汤派人给乐羊送去,乐羊见到羹汤,心头必会大乱,我们便可乘他悲伤哀痛之机,领兵杀出,这样也许可将魏军击退。”姬窟不得已,只得听从公孙焦的话,派人将羹汤和乐舒的首级一同送给乐羊,并让人传话说:“寡人因小将军不能退敌,已将他处死煮成羹汤,现在特派人献给元帅。小将军在城中还有妻儿,元帅如再下令进攻,寡人就将他们全部处死。”乐羊看到儿子的首级,大声骂道:“不肖之子,你不明大义,侍奉无道昏君,本就该有这样的结果。”当即取出羹汤,当着中山国使者的面吃下,然后对他说:“承蒙你们国君送来羹汤,我一定在城破之日向他面谢,我军中也有大锅等着他!”使者回城报告,姬窟见乐羊不为所动,加紧攻城,担心城破后被他羞辱,遂逃入后宫吊死。公孙焦开门投降,乐羊以谗谄误国之罪将他斩首。乐羊在城中安抚百姓完毕,留下五千兵马,让西门豹镇守中山,自己统率大军班师回魏。
魏文侯闻听乐羊得胜凯旋,亲自率群臣到城外迎接,说:“将军为国丧子,我心中十分不忍。”乐羊叩头说:“主公将军国大事委托给我,臣怎敢顾私情而荒废国家大事?”文侯在宫中高台上为乐羊设宴庆功,亲手将一大杯酒赐给乐羊,乐羊接酒饮下,趾高气扬,脸上流露出居功自傲之色。酒席结束,文侯命左右将两个密封的箱子赐给乐羊。乐羊心想:“箱中一定是金玉财宝,主公怕群臣嫉妒,所以才将它密封。”乐羊回到家将箱子打开,发现里面全是朝臣写给文侯的奏折,奏折纷纷指责自己有反叛之心,乐羊大惊道:“原来朝中竟有人如此诽谤陷害我!如不是主公对我深信不疑,我怎么会有今日的成功?”第二天,乐羊上朝谢恩,文侯要对他封赏,他连忙辞谢说:“攻灭中山国,全赖主公在朝内主持,臣在外稍效犬马之劳,怎敢居功?”文侯说:“只有我能任用将军,也只有将军才能辅佐我完成这一功业,将军不必过谦。”文侯将灵寿赐给乐羊作封地,称他为灵寿君,同时解除了他的兵权。翟璜不解问道:“主公既知乐羊才智过人,为何不让他领兵镇边反而让他闲居享乐呢?”文侯笑而不答。翟璜出朝又问李克,李克说:“人之常情,亲莫如父子,乐羊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爱,对别人又能怎样?这就和管仲当年怀疑易牙一样。”翟璜这才恍然大悟。文侯认为中山国离魏都遥远,非得有亲信之人领兵镇守,才能保得安宁,于是便封世子击为中山君。世子击领命出朝,正遇上田子方乘坐破车而来,击慌忙下车,站在道旁向田子方致意,田子方却驱车而过,理也不理,击心中不满,命人将他的车拦过,自己上前问道:“我想问问先生,是富贵的人有资格骄傲呢,还是贫贱的人有资格骄傲?”田子方答道:“自古以来,只有贫贱的人能骄傲,哪有富贵人骄傲的道理?国君如骄傲自大,国家社稷难保,大夫如骄傲自大,宗庙也保不住,楚灵王因骄国亡,智伯瑶因骄族灭,可见人决不能依仗富贵就可骄傲自大。至于贫贱之士,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土布短衣,于人无求,与世无争,只因有的君主仁贤谦虚,他才肯来朝辅助,否则他拂袖而去,隐居深山,谁又能将他拦住?周武王能够诛杀万乘之尊的商纣王,却不能使首阳的两个孤苦老人伯夷、叔齐屈服,世子你说贫贱者应不应该骄傲呢?”世子击心中惭愧,向田子方谢罪而去。文侯听说田子方不向太子屈身,心中对他更加敬重。
此时邺城太守之位空缺,翟璜向文侯奏道:“邺城位于上党、邯郸之间,与赵、韩两国相邻,必须得有精明能干的官员镇守,此职非有西门豹充任不可。”文侯准奏。西门豹来到邺城,发现当地城乡萧条,人烟稀少,心中感到奇怪,便派人将村中几位老翁请来,询问原由。众人都说:“只因每年为河伯娶新娘,才致使乡亲们如此贫苦。”西门豹说:“奇怪,奇怪,河伯又怎能娶妻,你们给我详细说说。”老翁说:“漳水自沾岭而来,由沙城向东流去,经过邺城。河伯就是清漳河的河神。河神喜欢美貌女子,每年必须给他送去一个美女做夫人,这样才可保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否则河神发怒,就会使河水泛滥,将村落人家淹没。”西门豹说:“这事是谁起头干的?”老翁说:“是城中叫觋的巫婆说的,百姓害怕水患,不得不听从。此事每年都由村里富豪、乡吏、三老和巫婆出面,从民间收钱上百万。他们用其中二三成为河伯娶妻,其余的就私下分了。”西门豹问:“百姓任其搜刮,难道就没有怨言吗?”众人说:“巫觋主持祭神,富豪、乡吏、三老有奔走聚钱之劳,乡亲们虽不喜欢,却也罢了。更有甚的是每到春天播种时,巫婆到处寻访民间女子,见到有几分姿色的人,就说‘这个女子可做河伯夫人’。有钱的人不愿献出自家女子,就多破费些钱财,另找别的女子代替,家贫的就只好将女子交给他们摆布。巫婆派人在河边修建华丽的宫舍,为新娘沐浴更衣,然后选择吉日良辰,用苇杆编成小舟,让新娘坐上,漂在水面,小舟漂流几十里就没入水中了。乡亲们交不起这一费用,又怕自己的女儿被河神娶去,便都纷纷携女逃走,所以现在此地人烟稀少。”西门豹又问道:“你们这里遭过水灾吗?”老翁说:“幸赖每年按时为河神娶妻,不曾触怒河神,但水灾虽免除了,无奈本地地势高远,河水无法上达,因而每遇少雨之年,时又常有旱灾发生。”西门豹说:“河神既有灵验,等为河伯娶妻时,我也和你们一道去送亲。”到了娶亲之日,村中老翁果然来禀告西门豹。西门豹衣冠整齐地来到河边,看到乡吏、富豪、三老和其他头面人物早已来到,有人将主持娶亲仪式的巫婆引见给西门豹,西门豹抬眼一看,见是一个老年妇人,便对她说:“麻烦你将河伯的新娘叫来,我想看一看。”老巫婆转身让身后的弟子去将新娘带来。西门豹见那个新娘容色中等,摇头对众人说:“河伯是尊贵之神,必须有绝色女子才能与他相配。这个女子相貌太差,请大巫师为我去报告河伯,就说等另找到貌美女子,再给他送去。”说着便命令手下士卒将老巫婆抱起,抛入水中,众人见此情景,不由大惊失色。西门豹在河边等了很久,说道:“老巫婆年岁太大,真不中用,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回话。让她的弟子去为我催一催。”士卒抱起老巫婆的一个弟子扔到水中。
一会儿,西门豹又说:“这个弟子怎么去了这么久?”又让人将另一个弟子扔入水中。西门豹又等了一阵子,对众人说:“这些女流之辈,连句话都传不清,请三老去向河神说个明白。”三老正想推脱,西门豹大声喝道:“快去快回,不要耽搁。”三老也被推入河中,随波而去,西门豹鞠躬行礼,恭恭敬敬地等在河边。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西门豹开口说道:“三老年事已高,也说不清楚,请乡吏、富豪为我走一趟吧。”乡吏、富豪们吓得面无人色,汗流浃背,纷纷跪地磕头求饶,直磕得满脸是血。西门豹大声说道:“河水滔滔,一去不返,河伯在哪里?你们枉杀民间女子,罪当偿命?”众人又磕头哀求说:“我们也是被巫婆欺骗,请太守饶命?”西门豹又说:“老巫婆已死,今后谁再敢说为河伯娶亲,我就让他做媒人,先去报告河伯。”西门豹查抄乡吏、富豪、三老的财产,把他们搜刮来的钱财全部退还给百姓,又让几位老翁去为村中壮年无妻的人说媒,将老巫婆的十几个女弟子嫁给他们,盛行当地的巫风渐渐绝迹。逃难在外的百姓闻听此讯,纷纷返回故里。
有诗为证:河伯何曾见娶妻?愚民无识被巫欺。
一从贤令除疑网,女子安眠不受亏。
西门豹勘测地形,发动民伕,在漳河流域开了十二道平渠,既削弱了漳水的流势,又使沿岸庄稼得到灌溉,从此百姓衣食丰足,邺城大治。现在临漳县有西门渠,就是西门豹当年率人开凿的。一日,文侯对翟璜说:“我听从了先生的话。起用乐羊攻打中山国,起用西门豹治理邺城,两人都十分胜任。西河位于我国西边,是秦人入侵魏国的必经之路,先生你看派谁镇守西河最好?”翟璜沉思半响,答道:“臣举荐一人,此人姓吴名起,有将帅之才。他刚从鲁国来到魏国,主公应赶快将他召来重用,否则时间一迟,他就会被别国所用。”文侯说:“是不是那个为做上鲁国将军而杀死妻子的吴起?听说此人贪财好色,性情残暴,我怎能重用这种人?”翟璜说:“臣举荐人才,是为让他们发挥一技之长,为主公建功立业,至于他们平素的为人作风,则不在臣的考虑之内。”文侯说:“你替我将他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