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子的酒量小,醉得快也醒得快,因而他不一会儿就醒过来了,眼前不见了公子寿。随从们就赶忙把公子寿的信交给他。急子忙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只有八个字:“弟已代行,兄宜速避。”急子哭着说:“弟弟为我赴难,我必须赶快追他去,不然的话,恐怕就要被误害了。”幸喜随从们都还守在身边,就一起坐上公子寿的船,快速前进,犹如电光飞鸟一般。行着行着,时间已是半夜了,但这一夜月明如水,急子惦念弟弟心切,两眼紧紧地盯着前方,突然他看见了自己的那条船,高兴地说:“老天保佑,我弟弟还没出事!”随从们说:“这条船是向着我们开来的,恐怕有些不对劲儿。”急子也心疑,就叫随从把船靠拢过去,两船靠近一看,只见船中坐了一班强盗,并不见公子寿的影子。急子就更加怀疑起来,就诈问道:“主人命令的事情办妥了没有?”众贼听他说出了秘密,以为是公子朔派人来接应他们,就把那个木匣子递过来说:“办妥了。”急子打开匣子一看,发现是公子寿的人头,就仰天大哭道:“苍天哪!冤哪!”众贼吃了一惊,诧异地问:“父亲杀掉儿子你还喊什么冤?”急子说:“我才是真正的急子,得罪了父亲,父亲就命令你们来杀我。这是我弟弟公子寿,你们为什么要杀他?赶快杀了我,把我的头献给我父亲,才能赎你们误杀的罪过。”贼人中间有的认得这两位公子,就借月光仔细地辨认了一下说:“真的搞错了。”众贼就把急子杀死,把头割下来,也放进木匣子里面。随从也四处逃命去了。《诗经·卫风》里的《乘舟》这首诗说的就是他们弟兄二人争死的事: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诗人不敢明说,只是追想乘舟的人,用以寄托他的哀思。
再说众贼连夜跑回卫国都城,先去见了公子朔,呈上白旄旗,然后又把两位公子先后被杀的情况详细地作了汇报。他们最担心的是怕因为误杀了公子寿遭到责罚。谁曾想,一箭双雕,一举除掉了公子朔的两块心病,因而正中他的下怀,因此拿出很多金钱,重赏了群贼。然后跑到宫中对母亲说:“哥哥寿把白旄旗插在船上先到了莘野,因此自己送了命。好在急子随后赶到,他又自己报出姓名,因而也就给哥哥寿偿了命。”宣姜虽然对公子寿的死非常悲痛,但幸亏除掉急子,拔去了这颗眼中钉,可以说是悲喜各半。母子俩商议要让宣公慢慢知道这件事情。
卫朝里的两个大臣,右公子职是受卫宣公的嘱托,要扶佐急子为国君;左公子泄也是受了卫宣公的嘱托,但他是要扶佐公子寿为国君的。因而他们各关心各的公子,就派人探听二公子的消息,当他们接到二位公子双双遇害的消息以后,就由各为其主转为同病相怜了,二人合在一起商量,要把情况反映给宣公。于是,到了卫宣公早朝的时候,二人就一起来到朝堂上,对着卫宣公拜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宣公吃惊地问他们这是什么缘故。二人就把急子和公子寿被杀的前前后后,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遍,并哭着说:“请让我们把二位公子的尸体安葬了,也好补偿一点当初受托的情份。”说完又放声大哭起来。卫宣公虽然已经不喜欢急子,但他对公子寿的父爱还是很深的。猛然听说两个儿子同时遇害,一时惊得目瞪口呆,面色如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等他清醒过来后,由痛转悲,泪如雨下,连连悲叹说:“宣姜骗了我,宣姜骗了我啊!”立即叫来公子朔追问原委,公子朔也推说不太清楚。
宣公愤怒到了极点,就命令公子朔缉拿杀人凶手。公子朔只是嘴上应承,实际上他根本就不愿意把杀人的贼人交出来。
卫宣公受了这次惊吓以后,又常常想念公子寿,身体渐渐垮了下去,终于病倒了。他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夷姜、急子、公子寿三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群臣祷告天神,乞求祖宗,都没效果,病了半个多月死去了。公子朔主持了丧事并当上了国君。这就是后面要提到的卫惠公。这个时候,公子朔年龄是十五岁。他一上台就罢免了右公子职和左公子泄的官职。他的异母哥哥公子硕心中很不服气,就连夜离开卫国去了齐国。公子职和公子泄对卫惠公怨恨异常,经常想着要替急子和公子寿报仇,只是因为时机不成熟而不敢轻举妄动。
再说卫惠公在他刚刚当上国君时,因为派兵帮助齐国攻打纪国时被郑国打败,一直对郑国耿耿于怀。突然有人报告说郑国派来了使者,召来使者一问,说是郑厉公已经逃出郑国,郑国的大臣们要迎接原来的国君昭公子忽回国,重新执政。卫惠公心中非常高兴,立即派车辆和护卫人员把子忽送回郑国。祭足对郑昭公拜了又拜,请求原谅他当年作为大臣不能保护国君的罪过。
昭公虽然没有治他的罪,但内心对他的成见也已经非常深了,因而对他要比当年冷淡多了。祭足自己因为内心惭愧,因而总是感到惶惶不安,常常请病假不参加朝政会议。高渠弥原来就是一个不受昭公喜欢的大臣,昭公回国执政后,他总害怕昭公收拾他,就暗地里网罗了一些死党,为除掉子忽换上子亹作准备。这时在蔡国的郑厉公也蠢蠢欲动,他在蔡国极力收买人心,又派人对檀伯说想借栎这个地方作根据地。檀伯没有答应。郑厉公就派蔡国的人装成商人,到栎去作生意,并且又收买了栎的一些人,他们商量好,寻找个机会就把檀伯杀掉了。郑厉公就迁到栎城,把城墙加固加高,把护城河挖深,铸造盔甲兵器,操练军队,准备一有机会就袭击郑国。从此栎城便成了郑国的敌国。祭足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非常惊恐。急忙禀报给郑昭公,于是就派大夫傅瑕带着部队驻扎在大陵这个地方,截住郑厉公的来路。郑厉公得知郑国作了准备,就派人央求鲁桓公代他向宋庄公谢罪,又许下当了郑国国君以后,补交以前欠下的财物的诺言。鲁国使者到宋国对宋庄公陈说此事后,宋庄公的贪心又起,就联合蔡、卫二国一起兴兵,要通过武力把郑厉公送回郑国当国君。卫惠公之所以也参加了这次军事行动,是因为卫国有送郑昭公回国的功劳,而昭公回国后却没派人带上礼物拜谢他,因此他就产生了怨恨,反而和宋庄公合在了一起;还有,因为他自从当了国君以来,还没有和其他国君会过面,因而竟亲自带兵来参战。
公子泄对公子职说:“惠公带兵远征,这正是我们行动的好机会!”公子职说:“那就必须先确定下国君的人选。人民有了君主,才能保证国家不乱。”正在他们秘密商议的时候,家人来报告说:“大夫宁跪有事情前来拜访。”两公子就把宁跪迎接进来。宁跪说:“两位公子难道忘了急子、寿子死在船上的怨仇了吗?现在是个机会,千万不能失去呀!”公子职说:“我们正在商议此事,只是还没商定好国君的人选。”宁跪说:“我看在群公子中,只有黔牟为人仁慈厚道,值得我们辅佐,而且他是周天子的女婿,用这个声望可以稳住国内百姓。”于是商议定了。三个人就歃血盟誓,共同辅佐黔牟为君。接着又悄悄约了以前跟从急子和寿子的人一同行动。他们派人造谣说:“卫惠公在讨伐郑国的战争中,兵败身死。”于是他们就迎接黔牟当了国君。等到群臣朝拜完毕,就又把公子朔陷害两位哥哥,以致使他父亲气死等恶劣行径公布全国,又重新隆重地为急子、寿子举办了丧事。并派使者把卫国又立了新的国君的事情报告给周天子。让宁跪领兵驻扎在郊外,堵住卫惠公的归路。公子泄还要杀了宣姜出气,公子职劝他说:“宣姜虽然有罪,但她是齐襄公的妹妹,杀了她就会得罪齐国,不如让她活着,以便将来与齐和好。”于是就让宣姜住到另外的宫中,生活上也不难为她。
再说面对宋、鲁、蔡、卫四国联军的大举进攻,郑国宰相祭足亲自带上主力军赶到大陵迎敌,他随机应变,因此也没有受到重大挫折。四国联军看到一时不能取胜,只好各自领兵回国。
单说卫惠公在回国的路上听到国内发生了政变以后,就改路去了齐国。
齐襄公还是比较喜欢他这个外甥的,在生活上很照顾他,并答应帮助他出兵恢复君位。公子朔就对齐襄公许诺说:“如能回国再当国君,把内宫仓库的宝物玉璧全部献给您。”齐襄公更加喜欢了。突然有人报告说鲁桓公的使者到了齐国。鲁国使者的来意是这样的:因为齐襄公向周天子求婚,周天子答应了,让鲁桓公当主婚人,把王姬嫁给他。鲁桓公要亲自来齐国和齐襄公商量这件事。齐襄公猛然想起好长时间没见妹妹文姜了,干么不借这个机会把她也请来呢?于是就派使臣前去迎接鲁桓公,并要连同文姜一起接来。大臣们就问向卫国出兵的事怎么办。齐襄公说:“黔牟也是周天子的女婿,我正要和王姬结婚,这件事只好往后推推再说。”但他又怕卫国君臣杀了宣姜,就派公孙无知把公子硕送到卫国,并私下嘱咐无知,要叫公子硕和他姨娘宣姜结婚,作为帮助公子朔恢复君位的第一步。无知接受了命令就和公子硕一同去了卫国,拜见了卫国的新国君黔牟。这时候,公子硕的妻子已经死了。
无知就把齐襄公要公子硕和宣姜结婚的事陈述给卫国君臣,并通知了宣姜。
宣姜倒也同意,卫国众臣对宣姜作了卫宣公的正夫人很气愤,现在要她嫁给一般大臣,就得贬低她的身份和地位,因此都愿意听从齐襄公的意见。只是公子硕死活不答应。无知悄悄地对公子职说:“这件事办不妥我没法子回去向国君交待。”公子职也怕因此得罪了齐襄公,就定了条计。派人请公子硕参加宴会,宴席中间让歌女舞女们频频劝酒,把公子硕灌醉,然后把他扶到宣姜住的宫中,在他醉得稀里糊涂的时候和宣姜干了好事。公子硕酒醒后非常后悔,但生米做成了熟饭,也就只好认了,于是宣姜就和公子硕结了婚。
后来生了五个儿女。大儿子名叫齐子,幼年就夭折了,二儿子名叫戴公申,三儿子名叫文公毁;两个女儿,一个给宋桓公做了夫人,一个给许穆公做了夫人。写历史的一位大臣作诗叹息这件事说:子妇如何攘作妻?子烝庶母报非迟!夷姜生子宣姜继,家法源流未足奇。
这首诗是说卫宣公和他父亲的小老婆通奸,生下了急子。而现在宣公的儿子公子硕又和他的小老婆结了婚并生下五个儿女,这似乎是他们的家规,不仅仅是新台的报应了。
再说郑国这面,四国军队退走以后,祭足也从大陵回到都城,但郑厉公在栎城一天,就是郑国一天的祸患,因此他一直在思索一条对付郑厉公以及宋国的计策。一天,他突然想起齐国和郑厉公在纪国战争中结下了深仇,上次郑厉公动用了四国军队,唯独没有请到齐国的军队。况且自己国家的国君又刚刚执政,正好借此前去联合。又听说鲁桓公为齐襄公主婚,齐鲁联盟将又结成,这对郑国就更为有利。于是他就请郑昭公派他带上礼物去和齐国结为同盟,再通过齐国与鲁国也联合起来。要是能得到齐鲁两国的帮助,宋国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古人常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祭足只知道防备郑厉公,却不知道高渠弥的阴谋已经形成,只是考虑到祭足不好对付,才不敢轻易动手。现在见祭足去了齐国,便无所忌惮了。就先派人把公子亹接到家中,乘郑昭公冬天举行祭祀的机会,把他的死党埋伏在半路上,昭公一到,就突然冲出来把他杀害了,却骗人说昭公是被强盗杀的。于是就把公子亹扶上了国君的宝座。并派人以公子亹的命令,把祭足从齐国召回郑国和高渠弥共同执掌郑国政权。可怜的郑昭公恢复君位还不满三年,就遭了乱臣的毒手。苏东坡读《春秋》读到这里评论说,郑昭公为太子的时候,就知道高渠弥不是个好东西,但他两次当国君都没把高渠弥除掉,留下来反而受害,难道不是昭公自己优柔寡断而产生的后果吗?有人作诗叹息说:明知恶草自当锄,蛇虎如何与共居?我不制人人制我,当年枉自识高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