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鲁庄公共有三个兄弟,公子庆父字仲,是庄公的异母庶出哥哥;公子牙字叔,与庆父同母所生,也就是庄公的异母庶出弟弟;公子友字季,人称季友,是庄公的同母弟弟,因他手掌中天生一个“友”字字样,因而取名为友。兄弟三人虽同在一朝为大夫,但一来嫡庶有别,二来季友为人最为贤能,所以庄公最亲信他。即位后第三年,庄公曾到郎台游玩,在台上看到一容貌俊美的党姓女子孟任,便派人将她召来,孟任不肯听从,庄公说:“你如肯随我,我将立你为国君夫人。”孟任让庄公对天起誓,庄公应允。当晚孟任便与庄公同住台上。孟任随庄公回宫,一年后生下一子,取名为般。庄公想立孟任为夫人,便向母亲文姜请求,文姜拒不答应,坚持要让庄公与自己娘家联姻。庄公无奈,只得与齐襄公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定下婚约,因姜氏年幼,等到二十岁时才正式迎娶。这二十余年,孟任虽未被立为夫人,但实际上却一直在行使夫人的权力,等到姜氏入鲁,孟任已重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姜氏入宫很久却无子嗣,庄公又娶姜氏之妹叔姜,叔姜生一子,取名为启。庄公另有一妾风氏,是须句子之女,生一子,取名为申。风氏将申托付给季友,想让季友辅佐帮助,立申为太子。季友拒绝说:“公子般年纪最大,应由他继承君位”,风氏这才作罢。姜氏虽被立为夫人,但庄公对她却不甚宠爱,姜氏见公子庆父魁伟英俊,便偷偷派宫中太监与他通话,两人遂发生私情。庆父、叔牙与姜氏从此便结为一党,并暗中商定将来让庆父夺取君位,叔牙做相国。髯翁有诗道:淫风郑卫只寻常,更有齐风不可当。堪笑鲁邦偏缔好,文姜之后有哀姜。
庄公三十一年,一冬干旱无雪,庄公决定祭神求雨。行祭前一天,先在大夫梁氏家演练乐舞。梁氏有一女儿容貌艳丽,公子般被她吸引,私下与之来往,公子般也起誓将来要立她为夫人。这一日梁家女儿攀墙观看乐舞,被墙外掌马官荦看见,荦站立墙下,唱歌挑逗道:桃花灿烂啊经冬更香,满怀恋慕啊不敢过墙,比翼同飞啊化为鸳鸯。
公子般此时也在梁家。他听到外面歌声,急忙出去观看。一见是荦在唱歌,公子般不由大怒,当即便下令手下将荦拿下,重打三百鞭,荦被打得血流遍地。公子般回到宫中将此事告诉庄公,庄公说道:“荦对你无礼,你就应该将他处死,不应仅仅用鞭责打。荦勇武敏捷,天下没人能比,你用鞭打他,他一定会对你怀恨在心。”原来这个掌马官荦天生神力,曾双手攀上稷门城楼,手握城楼檐角,竟能将整个城楼摇动。庄公劝公子般将他处死,也实在是出于对荦的勇猛心存畏惧。公子般不服说道:“他这只不过是匹夫之勇,有什么忧虑的?”荦果然恨极了公子般,于是便投到了庆父门下。
第二年秋天,鲁庄公病重,他心中怀疑庆父,便故意将叔牙召来询问继位一事,叔牙果然当面大夸起庆父的才干。庄公又把季友召来商议,季友说道:“君曾向孟任立下誓约,既已对不起人家母亲,难道还要废掉人家儿子吗?”庄公道:“叔牙劝我将国位传给庆父,你看如何?”季友回答:“庆父残忍暴虐,不是一个能够执掌国位的人,叔牙对他哥哥怀有私心,更不能听他的话。”庄公点点头,就再也无法说话了。季友出宫假借庄公之名,派内侍传令叔牙,命他赶到大夫鍼季家中相候,叔牙果然来到。季友送鍼季,假君命赐叔牙死,拿出鸩酒一瓶,叔牙不肯,被鍼季揪住耳朵灌下,七窍流血而死。史官有诗专论季友毒死叔牙一事:周公诛管安周室,季友鸩牙靖鲁邦。为国灭亲真大义,六朝底事忍相戕。
当晚鲁庄公去世,季友扶公子般主丧,同时晓谕百姓第二年更改年号,由新君继位。
这年冬天十月,公子般顾念母家党氏的养育之恩,听说外祖党臣病逝,便亲自前往吊唁。庆父将荦召来说道:“你还记得遭公子般鞭打的仇恨吗?人们常说蛟龙一旦离开大水,连一个小孩也可以将它制服。现在你报仇的时候到了,你放心前去,一切由我做主。”荦说:“有公子相助,我怎敢不从命?”荦于是身藏利刃,连夜赶到党大夫家,三更后跳过围墙,藏在屋外。
到天亮时分,荦看到一个小太监开门出去打水,便乘机冲入公子般的卧室。
公子般正在穿鞋下床,看到荦进来,不由大吃一惊,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荦切齿叫道:“来报去年被你鞭打之仇!”公子般急忙取下床头上的宝剑,向荦劈去,将荦头部砍伤;荦左手将他的宝剑架开,右手握刀刺入他的肋部,般当场重伤死去。小太监慌忙将此事告诉党家,党家主仆高举刀剑来围攻荦,荦因头部受伤在前,无法与众人对敌,被党家主仆乱刀砍为肉泥。
季友听说公子般被荦害死,知道是庆父主使,他担心庆父会再来加害自己,便连夜逃到陈国避难。庆父假装不知内情,将罪过全推到了荦一人身上,下令将荦家灭族。夫人姜氏见般已死,便要推举庆父继位为君,庆父道:“二位公子还健在,如不把他们斩尽杀绝,我无法继掌大位。”姜氏问:“那就立公子申为君,你看怎样?”庆父反对道:“申年龄已大,难以制服,还是立公子启为好。”庆父于是下令为公子般治丧,接着又以报丧名义亲自来到齐国,向齐国君报告了公子般被荦杀害的经过,暗中却向竖貂行贿送礼,让他从中游说齐国君臣,立公子启为君。公子启于第二年改元继位史称鲁闵公,这年他才八岁。闵公是叔姜之子,也就是齐桓公的外甥,他年纪幼小,在宫中受到夫人姜氏监视,在朝上受到大夫庆父挟持,心中十分不满,暗中想要借助外力摆脱两人控制,于是便派人去与齐桓公订约,准备在落姑相会。等到两君相见,闵公用手拉住舅父桓公的衣襟,私下将庆父犯上一事告诉桓公。
桓公听完问道:“现在鲁国大夫中谁最贤能?”闵公答说:“只有季友最为贤能,但现在他已因庆父逼迫,逃到陈国去了。”桓公又问:“为何不把他召回重用?”闵公说:“害怕庆父起疑。”桓公说:“此事既有我作主,谁敢不从?”闵公于是便借口听从桓公之命,派人将季友从陈国召回,封为相国。这时正是周惠王六年,也就是鲁闵公元年。这年冬天,齐桓公担心闵公地位不稳,特意派大夫仲孙湫前去问候,并让仲孙湫借此机会观察一下庆父的动静。仲孙湫拜见闵公,闵公痛哭流涕,说不出话,仲孙湫又去见公子申,与他谈论鲁国国事,申对答如流,有条有理。仲孙湫心中叹道:“这才是治理国家的好人才。”仲孙湫见到季友,嘱托他要好好对待公子申,随后又问季友为何不早点下手将庆父除掉,季友不言语,只伸出一只手掌向他暗示。
仲孙湫明白季友是说自己孤掌难鸣,于是便说:“我一定将相国的处境禀告我们国君,来日鲁国若有难处,我们决不会坐视不管。”这日庆父携带重礼来见仲孙湫,仲孙湫道:“如果公子能忠于国家社稷,别说我小小的仲孙湫,就是我们国君也深受其益。”遂拒不接受庆父的贿礼。庆父闻听此言,又惊又怒,只得告辞回去。仲孙湫返回齐国,向桓公说道:“不除去庆父,鲁国将后患无穷。”桓公道:“我这就派兵去讨伐他,你看行吗?”仲孙湫答道:“庆父的面目还未彻底暴露,我们出师无名。此人野心勃勃,决不会长久安于现状,早晚都会有犯上篡位之举,到那时我们再出兵杀他,名正言顺。”桓公同意。闵公二年,庆父谋权篡位之心更加急迫,只因闵公是齐桓公的外甥,又有相国季友全力辅佐,庆父这才不敢轻举妄动。一日,庆父正在家中闲坐,忽有守门人来报:“大夫卜齮来访。”庆父将卜齮引入书房,见他满脸怒色,忙问道:“大夫为何生气?”卜齮诉说道:“我有一块田地与太傅慎不害的田庄邻近,被他逞强占去,我向主公告他,没想到主公偏护自己的老师,反而让我将地让给他,我不甘心,今日特地来求公子,请你到主公那里为我说说情。”庆父屏退左右,小声对卜齮说:“主公年幼无知,我去说他也不会听从。你如愿与我共谋大事,助我继位为君,我可以替你将慎不害杀掉。”卜齮担心说:“现在由季友在朝掌政,此事恐怕难以成功。”庆父道:“主公童心未泯,常常在夜晚从侧门出宫,上街市游玩。你可派人潜伏在侧门周围,等他出来时将他刺死。然后我便以奉先君夫人命令为名,执掌君位,到那时赶走季友易如反掌。”卜齮答应庆父,将武士秋亚找来,让他带上一把锋利的匕首去侧门行刺。夜晚闵公果然出宫,秋亚乘他不备,从一旁跳出将他刺死。闵公的随行侍从将秋亚拿获,但不久就被卜齮率领家丁抢去,与此同时慎不害也在家中被庆父杀死。季友闻听此讯,连夜来到公子申家,将庆父犯上弑君一事告诉他,然后带公子申一同逃往邾国避难。髯翁有诗道:子般遭弑闵公戕,操刃当时谁主张?鲁乱尽由宫阃起,娶妻何必定齐姜。
鲁国百姓一向敬重季友,这时他们听说闵公被杀,相国季友被迫逃之,不由对庆父、卜齮恨之入骨,当天都城罢市,一千多人聚在一起,先冲入卜齮家中,将他全家杀死,接着又来围攻庆父家。庆父知道民愤难消,便想离家逃走,他想起齐桓公曾借助莒国军队复国继位,齐国、莒国交情甚好,自己可以通过莒国向齐桓公解释求情,便改装打扮成一个商人,带着满车财宝礼物逃向莒国。夫人姜氏见庆父已逃到莒国,自己在鲁国孤掌难鸣,地位不稳,便也想逃到莒国避难,手下人阻止她说:“夫人因庇护庆父,得罪了鲁国百姓,现在如再去与他相聚,人们岂能容你?相国季友逃亡邾国,夫人不如逃往邾国,向他求助。”夫人姜氏逃到邾国,求见季友,被季友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