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沐悔学着宋青风的样子弹弹烟灰,却没有成功。
宋青风默默看着,也不教她,任由她自己摆弄。杨沐悔拿着烟头,在烟灰缸边上轻轻刮了两下,再拿回来在嘴边吸上一口。
“你说你们男人怎么喜欢这种东西?”说话间,烟雾从她鼻息里窜出来,反而像个老烟枪似的。
“怎么说呢。”宋青风把烟掐了,娓娓道来,“在你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呢,手上夹一支烟,至少证明你还是个男人。”
“可是对你而言,不存在这个问题。”杨沐悔对这套说辞不以为然。
宋青风轻轻一笑,好像并不认同:“更多的时候呢,这包烟,”他说着用修长的手指叩了叩桌上的这包万宝路,“是一种步调,一种节奏。”
杨沐悔没有被他说服,讪笑一声:“呵,我看就是无聊憋的吧。”
宋青风把手指轻轻搭在下巴底下:“嗯……你就这么理解也没错。”
“老板,”杨沐悔突然大喊一声,“再加十串肉筋,十串大虾。”
宋青风刚吃饱,没有更多胃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么能吃?”
“这算什么,我饿了三天,这点东西还不够塞牙缝的。”杨沐悔啃着盘中最后一串鱿鱼。
“饿了三天?”宋青风不信,反问道。
杨沐悔一向心直口快,这下子心中暗暗后悔——喝多了嘴上更是收不住了。
宋青风心想,虽然金三角这一带,物资紧缺,但是暗影从不在吃喝上开源节流。更何况,虽然Simon明面上不说,暗影上下谁看不出大佬把这个不知来历的姑娘宝贝得不行?谁敢饿着她了?
“嗯。”杨沐悔点点头。
“怎么?”宋青风追问。
杨沐悔叹了口气,不回答。宋青风也就不问了。正是气氛尴尬的时候,甲英端上一盘热腾腾的铁板烧。
“吃不够,再点啊。”甲英乐呵呵地走了。
这片地方地段不好,虽然挨着高速公路,但是不远就是金三角。来吃的东西的除了附近的街坊,就是周围的野痞混混,着实危险的狠。少有像这样的年轻男女光顾,偶尔见着了,老板自己都觉得眼里清净了,心里也高兴。
杨沐悔三杯酒下肚,话匣子也打开了:“你姐姐是什么样的人?”
宋青风一愣,没料到她会突然聊到这里。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杨沐悔意识到自己或许问得太深了。
她想到了宋青风手机屏幕上的那张合影,亭亭玉立的少女搂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弟弟。宋青风和姐姐的感情一定很好,所以才会把这张陈年的合影设作手机壁纸吧。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冷静凛冽的宋少爷,心里还有这般温情的一个角落留给了家庭。
谁知宋青风竟然没有避过,回答道:“年轻的时候,和你很像。不庸俗,不谄媚,作为女人,很自尊,所以难免有些清高。”他呷一口酒,“还很美。”
“那他呢?”杨沐悔追问。
宋青风早已卸下了心中的防备,被问到这里,他眉毛轻佻,掩饰不住的轻蔑:
“一介草莽。”他重重地放下酒杯。
“一介草莽?我不信。如今暗影势力恢宏,俨然是屹立在香港的一只幼龙。”
杨沐悔想到前日里暗影在渔人码头空手套走大洋十八艘货船,登陆金三角不久便端掉了金俊的势力,鸠占鹊巢,随后对方与大洋合伙连番的打击报复也都挺了下来。这绝不是一介草莽带领下的草芥能做得到的。
宋青风回忆起往事,不自觉地又点了一支烟,好像夹在指间,能嗅到丝丝烟草香气,心里便能安神。
“想成大事者,没点手段,做不成。”他吸了一口烟,“我姐姐,就吃他那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十年前名震四海的金华钱庄,成了他Simon的私人银行,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宋青风吐出一口青烟,烟雾缭绕,他瞥眼看着杨沐悔,“他不是莽,是什么?”
杨沐悔笑而不语,低头剥虾。
她用手捏着虾尾巴,把虾头含进嘴里,咬下一小口:“你看我像什么?”
宋青风吞云吐雾间,目光游离在她脸上:“小白兔。”
话毕,宋青风自己先笑了,杨沐悔也被逗得捧腹不已。
今晚莫名地相遇,两人似乎有些投缘,聊了太多意料之外的话。宋青风暗自觉得最好就到此为止吧,再多,恐怕就失了分寸了。眼看杨沐悔小脸通红,许是醉了,他默默喝完瓶里的酒,掏出钱包,准备结账。
“问你最后一句,你敢答吗。”杨沐悔喊住他。
“你看不起Simon也好,你嫉恨张忌天也罢,但是你和小凯哥哥何怨何仇?”
杨沐悔问到这里,宋青风背后一凉,他估摸着杨沐悔不至于知情到这个地步。就算张忌天查到了自己身上,即使坐实了他与大洋之间的交易,也不一定能查明万豪那晚的杀戮就是出自他的手。
杨沐悔接着道:“万豪那晚,我不信你不知情,你为什么不拦着他们?”
那个漆黑的夜晚,凡是赴宴之人,皆是西装革履的进去,狼狈不堪的出来。唯有宋青风。杨沐悔从酒店里逃出来,搭上了他的顺风车,却见他衣衫完好,没有半点打斗挣扎的痕迹,她当时就怀疑了。那样的情形之中,不可能有人全身而退,除非早就知情。
宋青风被问到这一句,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愠怒的杨沐悔,桀骜的目光,清高的心气,果真和当年的宋可心如出一撤,那股子聪明劲儿比宋可心还更胜一筹。
女人啊,你若甘心做一只漂亮的花瓶该多好。
宋青风始终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
——
这一次大洋与金俊的聚会,不是在Shakeyo的贵宾包间里,而是约在了金俊新购置的海景别墅内。
即便是倒了金三角那一个窝点,如果就此败擂回国,金俊恐怕也不用继续再混了。既然已经在泰国开拓,金俊索性就做起了地方经济。他用上半年在金三角捞的一批钱,包下了一公顷的橡树园。当然,如果不深入加工这一环节,单纯售卖,那岂不是成了正当买卖。他另租了一个小工厂和一批工人做最初步的加工,然后直接走原本的走私那条路子,一部分橡胶出口到韩国,剩下的分别出口到台湾、越南各地,狠捞了一笔。这栋海景别墅就是他新购入的,市值四千万港币。
这次请到大洋光临,无疑也是想炫一炫自己的豪宅。
金俊领着大洋到三层,是一个专门的活动室。正中间是一张斯诺克球台,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是一段高尔夫草皮和一支卡拉威球杆。
金俊端着一杯白葡萄酒,倚着窗沿,欣赏自己坐拥的橡胶园和眼前的一片海景。
大洋挥舞这球杆,轻轻一推,白球进洞。他用球杆把小球推回脚边,一边校准,一边对金俊说:
“你这橡胶生意做得可以啊。”大洋称赞着说。
“便利买卖,不做白不做。橡胶生意总比毒品生意来得安心点,哈哈。”泰国橡胶在各行各业都是抢手货,金俊脑子灵活,眼睛毒辣,看准机会搭上了这趟快车。
“诶,泰国马上不就有个成人用品展。你可以搞个橡胶充气娃娃展一展嘛,说不定又能捞一笔,再搞一套海景别墅呀,是不是?”大洋不知道是揶揄还是真在给金俊出主意,随口一扯,扯到了充气娃娃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上去了。金俊的脸色马上就不好看了。
“呵,多谢大洋哥指点。如果大洋哥想试一把,我当然是全力支持啊。”金俊假言假语的附和了几句。
“我忙得要死,做这个干嘛。你做橡胶不正风生水起呢,搞一批娃娃嘛,搞得好,直接出口到你们韩国。一下子就垄断了呀!”大洋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金俊脸上难堪,心里郁闷,一口把杯中的酒喝干。
“诶,阿金那个狗腿子刚离了泰国,到香港没几天就被做了,宋青风也没个人影。暗影这拨人真他妈不靠谱。”大洋拿金俊开涮,扯到了宋青风那里,“给他打个电话。”
金俊拨出电话,对面是“暂时无法接通”的语音提醒。
“不会是Simon那个老东西看出点什么了吧?”金俊冷不丁这么想,只觉得背后一凉。
大洋放下了球杆,喝了口酒压压惊。
“这么快?不应该……”大洋来回踱步,在心里盘算着,“这盘棋是宋青风布的,成与败的关键就在他手里,他要是倒戈,这局就不成局了。”
“之前我不敢说,现在我看……。”金俊顿了顿,看着大洋的脸色。
“说!什么时候了,还跟我掖着藏着。”大洋最看不惯金俊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没有个男人的样子,直接喝斥着金俊。
“这个宋青风怎么也和Simon是一家,他就真狠得下这个心,把Simon彻底干掉,取而代之?我看不一定。”听到这里,大洋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再说了,他心狠,他姐姐对Simon可是一心一意,任劳任怨。这女人能饶得了他?”后面的话,金俊不说,大洋也明白了。
“派人去找!想方设法把他找出来!”大洋命令道。他放下酒杯,无心逗留,着急忙慌地离开了。
这盘棋,全握在宋青风手里,大洋真怕信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