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理智上做了决定,却无法左右自己的感情。
秋风走了,冬天来了,他们之间所有的默契、绵绵情意、包容温暖,都在分手之后让丛小姐格外崩溃。她会因为听到一首歌而哭,会因为别人无意的一句话而沉默,会因为一幅画而悲伤,会因为过去的一点一滴而失眠。
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里她每天只能入睡三四个小时,但是还有无数的事情等着她做,很多次开股东会议,她坐在桌子边起身的时候差点儿昏倒。
她濒临崩溃时,会给方宸宇打个电话,什么都不说,只是听着他的呼吸声,她就可以安稳地睡过去。
再后来,她知道从前炽烈的爱、深刻的哭、他们温柔的情话与呼吸,都从空气中蒸发,好似从未发生过。一如电话这头的她与他无言以对,她忍住不再留恋他的叹息,只想自己躲起来,好好收拾一片狼藉。
而更多的夜里她看着手机无法安睡,她在手机里将自己的号码存为“哥哥”,然后发一条短信给自己:“宝贝点点,不要熬夜,快睡吧!晚安,我爱你。”她看着自己发送的这条信息,仿佛找到了某种他与她仅剩的关联,握着手机才沉沉睡去。
她发现时间也没有办法带走他,他本来就是一个影子,无处不随行,现在却成了一颗钉子,钉在她的生命里,无法撬开。
不是都说,能战胜旧爱的,除了时间就是新欢吗?于是,她强迫自己开始了新一轮的换男朋友,换得没力气了,闲暇时光里就开派对让大家都来陪她,但她从不喝太多酒。
她说,她害怕两件事,第一件醉酒,第二件睡觉,因为这两件事都不在她控制范围之内,醉酒了她怕失态,睡觉了她怕做梦。
总是在半夜惊醒,或是发现自己一脸泪痕,或是梦境美好又真实,醒来看着漆黑又冰冷的空间,心却渐渐凉了下去。有那么几次,甚至在梦中伤心欲绝致使心绞痛到将自己疼醒,她从梦中逃离,大口呼吸却止不住眼泪簌簌落下,滴在sferra的床品上,一点点洇开。
直到她跟周非去了非洲,这种状况总算有点儿好转,换了一个大洲,梦境也换了一个背景色。
丛小姐非常无望地看着我说:“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很绝望,因为我发现,跟谁在一起亲密都毫无感觉。”
眼泪从我的脸上滑过,我记得自己失恋时的痛苦,也深深理解同为感性女人的痛苦。
我们聊着喝着,不知什么时候在月色中睡去。第二天早晨,我被楼下门铃声叫醒。
方宸宇来了。
他下巴上带了一点儿青胡楂,进门的时候歉意地看着我,手中拿着不大的一个背包。当他看到晨光下依着沙发睡着的丛小姐时,温柔又疼惜,眼神中满满全是爱。清晨熟睡的丛小姐的长睫毛覆在她粉色的脸上,嘴巴上还有残留的桃红色口红,样子并不十分美观,却充满了一种惹人怜爱的气息。
他走过去,把丛小姐露在长裙外面发红的脚趾握在手中,低头吻了吻她的脚背。
我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想到昨晚上丛小姐对他的爱意,瞬间落泪。
丛小姐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她像只小猫一般蹭着,不由自主地向他蜷缩着靠近,他叹口气搂着她一同睡在沙发上。
她的恋爱过程我几乎不曾参与,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她在爱人面前如此软弱的样子。
我走进了厨房,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能帮这两个人在一起,只得借口去买早餐,然后出门。
两个小时后我拎着早餐回来,一进门,便看见丛小姐吊在方宸宇的脖子上撒娇说:“我就不换,我喜欢这条裙子,你说的,结婚的时候穿白裙子拿粉色花。”
他左手揽着她,右手摸着她的头发,用高挺的鼻子碰了她的鼻头,说:“拿你没办法。”
他们哪儿也没去,只是在我家里一直待着,坐在一起看书听音乐,时不时聊聊天,不是靠在一起,就是双手交叠。他们之间默契又自然,并不像是一年毫无联络的两个人,更不像是只认识了一年半的两个人。
他和她,如果说上帝造女人时真的是取了男人的肋骨,那么她绝对是他的那一根。
甚至在丛小姐敷面膜的时候,他也会转头看着她一脸白泥而亲吻她的头顶,再顺手递给她她的Mac苹果笔记本,站起身为她倒一杯清水。她头也不抬地接过杯子,嘴里嘟囔了一个词。我问:“你说什么?”方宸宇笑着回答我:“她说哥哥真好。”
厮守了20个小时之后,他离去。
丛小姐没有送他,只是倚着门站着,带着微笑摇了摇手,对他说:“路上注意安全,哥哥,再见。”一句话轻描淡写,就像这只是普通的离别,就像这是他上班出门晚上就会回来。
连离别吻都没有。一转头,她泪流满面。
是啊,他要结婚了。
他们画好的未来里,她的设定被删除,情节被抹去。
丛小姐以为能拥有一辈子的爱情,就这样,变成了她一个人的念念不忘。
她抽泣得像个小孩,扑在我怀里说:“我只是想给他看看我穿白裙子拿粉色花的样子,我没有要阻止他的人生,我只是想让他记得我。”
我拍着她的后背,骨骼分明,单薄的她让人心疼。
亲爱的,遇见过你的人,谁会忘记呢?
她在我面前哭的次数比她真心大笑的次数多,也许是因为我们太亲近,她只有寥寥几个可以哭的观众。
她从我怀里站起来,低声说她要去洗个澡,却在浴室里待了很久,我听得见她压抑的哭声一点点从哗啦啦的淋浴声中溢出。
直到我打开浴室门的时候,她还穿着那条白色长裙,湿着头发,蹲在浴缸里,捂着脸,瘦瘦的肩胛骨一动一动的。
看得人,心真疼。
我打开浴巾裹着她出来,她却说什么都不肯脱掉那条湿了的裙子,右手紧紧攥着左手上那枚戒指,连骨节都发白。
她擦不干的眼泪一直流着,颤声说:“我恨我有这么敏感的一颗心,它让我的快乐放大一百倍,疼起来,也是要命地痛。”
停了一停,她裹着浴巾在地毯上坐下,看着我,眼神空洞:“现在我才知道我多么幼稚,我以为我可以按照计划过人生,殊不知,你最不能计划的就是这个你自以为了解的自己。我以为我可以跟一个适合的人过一辈子,其实不是。我要的还是爱情,始终,都只是爱情。”
我问她:“什么是爱情?”
她苦笑说:“你钟爱的美味、奢侈品、梦想、性欲,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想要跟他在一起的那种心情。”
我宽慰她也是真心地说:“那你也得到过的,你跟他那么相爱,我亲眼见到你们只是坐在一起就可以很开心的样子。”
丛小姐的眼睛里流露出巨大的疼痛感,她摇摇头:“不,我一生渴望真爱,可我注定无法得到真爱,因为我最爱的人,是我自己。我不是不能吃苦,不是不能放弃现有的生活,我只是无法放弃我自己。”
她说完,站起身脱了裙子放在洗衣机里,转身爬进我的被子里,昏睡了很久,好像是自己跟自己做出了决定,又好像是在逃避什么而不肯醒来。
从那以后,丛小姐便很少提起方宸宇,手上的戒指却一直都戴着。她不向任何人隐瞒她对他的爱,也不解释她的爱到底会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