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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艄公冢

“进船舱,歇会儿吧。”父亲一抖湿漉漉的蓑衣,小麦色的胸膛露了出来,即便他浑身是汗,却仍旧奋力的划着船:“等到了我会喊你一声的。”

我点了点头,然后猫着腰走进船舱,双手枕着头睡下,这种感觉也是挺舒坦的。

一直到正午的时候,我们才赶到了巫山深处的老林子。不过父亲并没有进去的意向,而是一竹篙插入江中硬生生停住了船。

“爹,咱不进去?”我坐起身问道。

“多的话不要问。”父亲说道:“先回船舱,记住,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往外看!”

我也没啰嗦,直接点点头。

我算是比较懂事儿的了,虽然当时我处于叛逆期,却并没有别的孩子那般叛逆,事情的轻重缓急,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没多大会儿的功夫,船舱外忽然传来一阵鱼鹰的戾叫声,那叫声急促,嘶哑,充满恐惧,我甚至能想像得到场面究竟多么的混乱……

鱼鹰号称江中霸王,我还从没看到它们如此恐慌过。看来,我们真的是遇到某些东西了。

我在船舱中呆着,外面不间断传来父亲沉重的划水声,偶尔还会将什么东西推入江中,嘴巴里念念有词,我猜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江话了吧?

我以前偶然间听父亲提起过,说江话,也是我行江子必备的手段之一,因为很多护航的时候,行江子都要和江里的东西谈判……

父亲的语调时而尖锐刻薄,时而阴沉冰冷,最后竟演变成了激烈的争辩,再然后,我就听见船篙敲船的声音,啪啪啪的声音很是急促。

好像父亲在进行某种震慑。

好半天之后,父亲才颓然的把头伸进船舱:“出来吧。”

我立马就冲了出去,顿时发现了不对劲,父亲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手中的竹篙上,竟全都是粘乎乎的液体,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其实是一个个的小手印。

而船头的鱼鹰,则全都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水面,有几只鱼鹰甚至掉了不少羽毛,脑袋耸拉着,像是在搏斗中受了重伤。

这时父亲身子一栽,差点跌入江中。

“爹,没事儿吧你。”我一把搀扶住筋疲力尽的父亲,然后锐利的目光扫向湖面,平静的湖面看起来并没什么异常。

不过我还是不放心,立马大喝一声:“下水。”

原本在船上歇息的鱼鹰,立马犹如收到军令的士兵,噌噌噌的就钻入江中。不过很快,它们似乎撞见了什么比较恐惧的东西,惊恐的一个个往回逃。

我分明瞧见有几只鱼鹰在水下挣扎,却是无论如何也钻不上来。

我知道肯定是有东西牵绊住了鱼鹰。是水草也好,是特殊的存在也好,当时我来不及想太多,只是积攒全身的力气,再加上郁积在心头的一股愤怒之意,怒吼一声:“滚!”

在那瞬间,鱼鹰的身子瞬间恢复自由,噌噌噌的就跳上船,一个个感激的用小脑袋蹭着我的裤脚。而我低头看,除了层层叠叠的波浪,却是什么都没看到。

“哈哈,哈哈!”父亲开心的坐在船头,健壮的肌肉继续划桨:“果然没让老子失望。”

“老子?”我心头苦涩笑笑,真是搞不懂了,平时老实木讷的父亲怎么会自称老子?那是爷爷的口头禅啊。

虽然我心底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我却并不愿去相信。太荒唐了,荒唐到连我这个接受能力超强的人,都没办法承认。

船继续前进,父亲虽然累成这样,但一路上还是争分夺秒。

这次比较顺利,直接进入了巫山深处。

“跟在我身后,别丢。”父亲忽然停下船,然后拍拍我的肩膀:“咱们马上就要到了。”

说完之后,竟是噗通一声,跳入了满是浮萍的江水之中。

虽然父亲的诡异举动让我吃惊不已,不过我还是很快抛下船,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下去,紧跟在了父亲身后。

水道中的水直呛鼻子,不是普通的冷,而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冷,冷的我全身都打了个机灵,差点没手脚抽筋。好在我一会儿就适应了,快速跟上了父亲。

水下黑漆漆的,所以我看周围的东西并不是很清楚。但我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周围有不少白苍苍的脸,在莫名其妙的看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感觉到眼前一亮,似乎有阳光照进来了,我立马跟着父亲浮出水面,张开嘴大力呼吸。而这么一浮出水面,我却是立马傻眼了。

这里依旧是条大江,不过却感觉比一般的河面要辽阔很多,水中长了相当数量的水芹菜,大部分都枯死了。周围氤氲着一团雾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阴间。

最重要的是,这里死气沉沉,让的我的情绪也变得糟糕起来。

“别休息,快跟我走!”父亲催促了一句。

一路走来,我总觉得父亲十分着急,像是要赶在什么人之前,到达目的地一样。

我和父亲好像两条江豚,在宽敞的水面上游动。前行了一段距离之后,我透过雾气,似乎朦朦胧胧的看到了一座建筑的影子,脑袋尖,下面大。

我皱了皱眉头,心想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有人类建筑?

而越往前,我就越发现情况不对劲。

我开始碰到废弃的渔网,漂浮的蓑衣,大盖草帽,后来甚至看见了几条泡的烂糟糟的渔船……

能看得出来,这些东西有些年头了,上边早就爬满了一层绿色的苔藓。越靠近那座尖头建筑,这些垃圾就越来越多,而等到我完全靠近了那栋建筑之后,彻底被震惊了。

这竟是一座悬浮在江面,完全用木头和塑料篷子搭建的简陋小庙,从外观上看,有点类似于苗疆那边的吊脚楼。

这座小庙,是用四根木头桩子打进江里固定住的,不过尽管如此,风一吹庙还是有点摇摇晃晃,发出哒哒哒的声音,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而在小庙周围的岸边,则搁浅着无数的小船,以及零散的锅碗瓢盆。

庙中早已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灰烬,结了大量的蜘蛛网,看起来似乎长时间无人来过,我仔细端详着这座小庙,发现上面还挂着一个破牌匾,写着“浮子廟”三个繁体字。

“这是哪儿?”我大惊,问父亲。

父亲道:“艄公冢。”

“艄公冢?”我搜索记忆,却完全没听过这个奇怪地名。我心中惶恐,一般长江沿岸的东西,我都知道一些的,为何独独这艄公冢,压根就没听过?

父亲带我凫水爬上了小庙,我发现周围的小船都破破烂烂的,好像搁浅在这儿之前,就已经倾覆了。

父亲警觉的望了四周一眼,终于如释重负的自言自语道:“还好他们没赶来,咱们抓紧时间。”

说完,父亲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就往庙里赶。

我心头诧异,父亲所说的‘他们’,究竟是谁?他们为什么也要来这里?

刚进庙门,我就发现门后钉着一柄生锈的匕首,而匕首上,还插着一张发黄的照片。

原本一张老式相机拍的照片,不会引起我太多的注意,但当我瞧见照片上的人时,却也不由得愣住了。

因为这张黑白照中,竟有一人是我爷爷。不要怀疑长江人的眼力劲,有时候隔着几里地,都能看见一条翻出江面的鲤鱼,这也算是我们长江人的一项特长了吧!

我立马挣脱开父亲的手,将匕首拔下来:“爹,你快看。”

父亲也停下来,扭头接过匕首。

而到了这会儿,我才得以仔细观看匕首,这柄匕首看模样有些年头了,长满了锈咯哒,不过我依旧能分辨出匕首上风干的血迹。

照片中的背景,就是这座简陋的浮子庙,我爷爷,以及另一个打扮笔挺,穿着中山装,胸口插着钢笔的人,就站在浮子庙跟前。

两人表情肃穆,不苟言笑,爷爷身上还套着失踪时穿的那件麻衣,络腮胡,背后挂着斗笠。

我立马意识到一个问题:“爹,爷爷失踪前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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