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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转瞬即逝

灵素这下更是睡不着。她干脆翻过两个阳台间的小栏杆,想在去看看琳琅的房间。

房间里一片漆黑,可是隐约看得清床上隆起,分明是睡着人。

那人也因灵素的到来醒了过来,警惕地问:“谁?”

他是白坤元。

灵素大为吃惊。难道他一直睡在琳琅的房间里?

白坤元拧亮灯,看到是灵素,松口气。

“睡不着?”

灵素叹气。

白坤元从床上起来。上身没有穿衣,健美的身型展露在灵素面前。她脸上发烫,别过头去。

一个女孩子,在别人家借宿,夜半三更还跑到异性房间里。这不论怎么说,都太失礼。

白坤元套上衣服,“过来坐地上,我陪你聊聊。”

灵素乖乖走过去坐在长毛地毯上。

白坤元看她那么拘束,轻声笑,“我不像崇光,你不用担心被我占便宜。”

灵素哭笑不得。

两人坐定了,却又没了话题,大眼瞪小眼。

灵素看白坤元没有起头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她问的话让自己都吃惊:“你的母亲呢?”

白坤元像是被点了穴,半晌,才缓缓开口说:“她早不在了。”

糟糕,出师不利。灵素只得笨拙地说:“我母亲去世也早。”

白坤元抬头凝视她,“你大概没明白,家母并不是去世,她是离家出走。”

灵素呆住。

“那年我才五岁。一天晚上,她来到我床前,摇醒已经睡着的我,给我讲故事,然后吻我,拍着我入睡。第二天醒来,家里乱成一团,她已经和人远走高飞了。”

白坤元表情平静,把情绪控制得极好。只是他的手在不停发抖。

“父亲颓废了足足有半年,常常喝醉在书房。我去找他,他便对我大吼:你当时怎么不拦着她?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可以决绝到这地步。这事闹得人尽皆知,亲戚总是看着我暧昧地笑,背地里指指点点,看,这就是那个女人生的孩子。我代替母亲成了众矢之的,惊慌又痛苦,直到琳琅出现在我生命里。”

停顿片刻,说:“她改变了我的一切。”

灵素忽然觉得疲惫。

那一出温情而精彩的戏里,并没有她的份。她不但不在现场,连一个观众都算不上。

灵素一脸怜悯。这女孩子的眼睛明亮湿润,注视着他像是看着一只孤单的小动物。他倾诉,她便倾听,神情里有着无言的理解和安慰,似把他的忧愁一股脑接了过来一样。

白坤元四处望了望,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没事做,我们来拼图好了。”

盒子上印着女子和野兽。灵素起初以为画的是御兽的山鬼,凑近了看,原来是狮子座的星座图。

“琳琅是狮子座的啊。”灵素说。

白坤元问:“你呢?”

她?以前许明正为她查过,灵素是天蝎座。

那本小小星相书上写着:深沉内敛,沉默寡言,凡事都十分谨慎且深思熟虑,很能掌握事物本质。天蝎座的人性情复杂,不善于表达感情,容易给人顺从的错觉,其实,内心是坚决而固执的。

说的正是灵素。

两个人趴在地毯上拼起来。一时不留神,脑袋碰到一起,一同哎哟叫起来,眼睛对上,忍不住笑。

暖黄色的光芒照耀下,白坤元硬朗的轮廓变得柔和起来。朦胧笑意里有着琢磨不清的温柔。

白坤元忽然叫:“看到了。”

他忽然欺近身来,胸膛擦着灵素的肩膀,手伸过去,从灵素后侧拣起一片拼图。

“这是老虎的眼睛,让我好找。”

那一瞬间,他的气息袭来又褪去,灵素发了一身汗。

“知道吗?琳琅以前也喜欢拼图。”白坤元笑着说,“她还很喜欢拉着我陪她玩。我那时候对这玩意儿没有半点耐心,经常拼着拼着就睡着了。等醒来后,她都已经把图拼完了。我才发现错过了游戏。”

灵素说:“拼图是她的游戏。也许你们俩有共同的游戏。”

白坤元笑容迷离,“知道吗?她死后,我才发现我错过了多少东西,从小小的拼图,到她的人生。”

白坤元说完,又埋下头,专心拼图。

灵素陪着他,一直熬到后半夜。一方面劳累一天疲倦得很,一方面又已经能同他相处在一起而兴奋,两种状态拼命撕杀,最后前者占了上风。

灵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醒来的时候,天已亮,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山间清晨凉得很,鸟声四起,雾霭笼罩,整座白宅如在仙境里。

她茫然地坐了起来。这是琳琅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在,昨夜的白坤元简直就像一个梦。

她下了床,脚忽然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来地上有一幅已经完成的拼图。画里少女骑在白虎上,英姿飒爽,眼里却有一抹钩魂的媚意。

原来她错过了游戏。

灵素翻回客房,收拾妥当,走下楼去。白崇光如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背着她坐在沙发里看报纸,听见身后有声音,吩咐道:“咖啡。”

灵素轻笑,“几颗糖?”

白崇光急忙回头,“呀,又是你!”

灵素笑。

“你昨天晚上住这里?”

灵素点头。

“难怪他们和我说坤元往家里带了位女客,没想到是你。我还在纳闷,他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

白崇光还穿着昨天的白衬衣,领子上有淡淡的红痕。挨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灵素翕动鼻子,白崇光一笑,“那是杜松子酒。”

醇酒美人,好不逍遥。

灵素问他:“你在国外,都做些什么?”

“外面设有分公司,我是那边地区总裁。”

“那你人在国内,分公司里怎么办?”

“助手会把要处理的文件传给我。实在不行,他们可以代替我行事。”

“没了你,公司运作不会乱套?”

“一个好的领导者该建立一套完善的运行体制。领导不在,机构也可以如常运作。”

灵素点点头,“看来你并非不可缺少。”

“没错。要想谋权篡位,此刻正是时候。”

灵素笑,“在学校学的什么?”

“你一定想象不到。”白崇光挑起眉毛。

“金融?历史?医学,还是法律?”

“我学烹饪。”

灵素怔了怔,搜肠剐肚凑出一句话:“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

白崇光忍不住,仰头大笑,“你真好骗。我学的是戏剧。”

灵素瞪他,“难怪会演。”

身后响起白坤元的声音:“你还是被他骗了。他学的是建筑。”

白崇光不满侄子拆他的台,“他怨恨我很久了,想小时候我和琳琅在家里演梁山伯与祝英台,他就演马文财。还抢我台词,那句‘我来迟了’,我还没开口,他就吼出来了。”

白坤元哭笑不得,“明明是你忘了台词,我提醒你。你是长辈,怎么可以颠倒是非?”

白崇光对灵素做苦脸,“又是这顶大帽子。”

灵素一直在旁边微笑。而童佩华一直没有出现。

早饭后,灵素带着白坤元去了图书馆。

图书馆才开门不久,只有工作人员在。那人见到灵素身后男子相貌堂堂,气宇不凡,不由多看了几眼。

二楼明亮宽敞如昔。他们一直走到最里面。

灵素环视一周,却没有看见琳琅,甚至,感觉不到琳琅存在的气息。她急忙凝神,搜索一圈,仍旧感受不到。

她着急着,转过头去看到白坤元,却是大吃一惊。

白坤元一脸肃然,向着西方跪了下来,把拽成拳头的手凑在嘴边,虔诚地吻了吻。展开来,手心里是一枚白金戒指。

“白先生,你……”

白坤元淡淡说:“琳琅毕业前总在这里翻书查资料。不知道怎么的,感觉有她的气息。”

灵素心里一阵感动一阵酸涩,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

可是整个图书馆只剩一缕琳琅留下的气息,那本她常翻的蝴蝶图鉴也被弃置于长凳下。

是她自己走的,还是外力把她带走的?灵素慌张不安。

“怎么了?”白坤元问。

灵素仍旧有种冲动,想要张口把一切都说出来,可是耳朵边似乎又听到了母亲那一声严厉的咳嗽声。她最终还是咬紧了牙关。

白坤元没等她想好回话,先行走下楼梯。灵素松口气,匆匆跟了上去。

上了车,白坤元吩咐司机送灵素回学校。然后就不再说话。灵素不安地悄悄看他,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似在深深思索着什么。

灵素在心里轻叹一声。究竟谁可以抹去他眼里的忧愁呢?

白坤元突然说:“灵素,借我靠一下吧,我累了。”

也没等灵素回应,就把头靠在她的肩上,闭上眼睛。

车在高楼林立的都市里穿梭,车厢里静静的,灵素清晰听到白坤元的呼吸声,他的体温隔着校服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

灵素那边肩膀已经没有了知觉,却仍旧一动不敢动。

她小心翼翼扭过头去看白坤元。他似乎是真睡着了,眉头始终锁着,梦中都在烦恼,不肯让自己轻松片刻。

灵素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抚上他眉头,抹平那道川字纹。手却停不下来,沿着轮廓下去,鼻梁,眼睛,颧骨,面颊,嘴唇……

白坤元忽然动了一下,她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手,再也不敢放肆。

车开到学校。

白坤元问:“要我送你进去吗?”

灵素摇头:“已经耽误你太多时间。”

“那你自己注意。”白坤元叮咛,“如果还有同学为难你,只管告诉我。”

灵素点头。

白坤元再问一次:“真的不要我送你进去?”

灵素还是摇头。

白坤元忽然伸出手,摸了摸灵素的头发,笑,“去吧。”

灵素缓缓朝里走去。

日光微斜,树影婆娑,有朗朗读书声传来。

奇怪,地上怎么有一前一后两个影子。后面那个明显高大许多。

影子一直跟随她走到教学楼前。灵素没有回头,直走上楼。到了二楼走廊,她奔到栏杆前往下望。白坤元就站在楼下,正抬头望她。

他笑了笑,对灵素挥挥手,这才放下心来,转身离去。

灵素一直站到白坤元的背影消失在绿树掩隐里。

许明正匆匆跑下楼来,“我昨天去你家找你,你没回家?”

灵素动也不动。

许明正讷讷道:“刘绯云请长假,回家复习去了。你昨天没事吧?”

灵素慢慢回过头来,嘴角有一抹释然的笑。

她说:“我看不见了。”

许明正大骇,脸上血色全无。可是一看,灵素双眼依旧清澈有神,焦距集中。他才又明白过来,灵素说的,是另一只眼睛。

早上在图书馆寻找琳琅的时候灵素就发现了,她的种种能力全部消失,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清。曾经随处可见的游荡在大街小巷的幽灵们失去踪影,曾经接连不断涌入大脑的各类讯息全部中断。

解释只有一个,她沈灵素天眼已闭,恢复为常人。

所以,即使琳琅当时就站在她身边,她看到的也只是空气。

片刻失落后,却是满心欢喜。她终于成为一个普通人。

惟有曾经异常过的人,才如此渴望平凡的生活。她已经过腻了离群索居的日子。

灵素深深呼吸一口气,拍了拍许明正,“走,回去上课吧。”

许明正见她那么平静,也松口气。

同学们见灵素回来,一片窃窃私语,看她的眼光更加怪异。灵素视若无物,照样听课做试题。

赵老师将灵素叫去,语重心长道:“灵素,还有两个礼拜就要高考了。”

灵素低头听训,“赵老师放心,我保证不再出状况,平安顺利考完试。”

赵老师痛心疾首,“昨天刘绯云说你是什么妖的。我已经劝她家长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唉,每年高考都要折磨疯几个学生。”

好险。只差一点,该看心理医生的就是沈灵素了。

刘绯云当她是妖魔鬼怪,有的人却是以为她是江湖骗子。这是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之间的战争。

可是白坤元信她,虽然是想通过她来慰籍自己的心伤,但是他看到的是她这个人,他相信她。

灵素只觉得自己一想到那个儒雅温柔的男人,顿时觉得浑身轻飘飘,感觉是如此的美好,真希望这快乐可以永远保持下去。

少女的爱情,单纯而执著,且总是痴心妄想着能持续一辈子。

可是,琳琅消失到哪里去了?

两种可能。一是她终于可以离开图书馆,二是她烟消云散。而第一种可能还有许多种结果。离开了,也许是去了其他地方,也许被法力更高的人收了去,最好的结局,那就是投胎了。

但是之前束缚了三年,这下怎么会轻易地就挣脱了呢?

灵素百思不得其解。

傍晚,灵素同许明正一起走出校门。

灵素忽然站住,瞪大眼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可是那站在车边对她微笑的,高大英俊,气定神闲,分明就是白坤元。

在许明正看来,灵素这张忧郁了一天的脸,忽然容光焕发,眼睛里闪耀着潋滟水光。

灵素一声不响丢下许明正,匆匆奔了过去。

白坤元柔声说:“下了班,过来看看你。怎么样?没人又来欺负你吧?”

灵素低下头,“这才半天时间,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一起吃顿饭吧。”

“我今天要去看妹妹。”

“那我陪你。”

灵素腼腆地点点头。那嫣然一笑,色若春晓。

白坤元一时迷乱,情不自禁去抚摸灵素粉色的脸。

许明正呆呆站在原地,看他搂着她的肩膀上了车,扬长而去。

灵净看到姐姐带了个陌生男人来,吃了一惊。

白坤元在路上买了一束大理菊,叫小护士插起来。病房多了鲜艳的色彩,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灵素介绍:“这是白坤元先生,这是我妹妹灵净。”

她去和医生说话,把白坤元留在病房里。

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有着不输她姐姐的锐利眼神,短短时间里就把白坤元打量了个透彻。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含蓄的敌意。

白坤元轻咳一下。他其实不擅长同小姑娘打交道。

灵净忽然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果真是你。”

沈家姐妹都是如此奇特,白坤元好奇,问:“我怎么?”

灵净冷冷说:“好出身,有野心,你不适合我姐姐。”

白坤元笑:“不要紧张,我和你姐姐只是普通朋友。”

灵净冷笑:“是吗?普通朋友?”

白坤元商场如战场的拼杀过来,如今面对一个小姑娘澄净通透的目光,居然起了一丝不自在。他只得含蓄地说:“你姐姐是一个很美好的女孩子,我很喜欢她。”

灵净逼人的目光丝毫没有减弱。

白坤元只得一笑:“你究竟要我怎样?”

灵净只说:“关键时刻,请你手下留情。”

“什么?”

这时灵素推门走了进来,面带喜色。

“医生怎么说?”

“唉,灵净,我已经和医生做了最终决定,我考试一完,你立刻手术,不得拖延。”

灵净捂在被子里不声不响。

灵素摸摸她的头发,叮嘱几句,随着白坤元走了。

白坤元带她去了一家西餐厅。

这是灵素第一次来这么高级的地方用餐。桌前又是刀又是叉,仿佛要进行一起谋杀案,无从下手。

她没吃饱,白坤元送她回到家,她又带着他到常去的小馆子吃拉面。

店里桌椅都有一层油腻,白坤元却一点也不介意,和灵素促膝坐着。热气蒸腾下,两人的面孔都泛出一层油汗。白坤元掏出手帕递给灵素。

灵素忽然问:“琳琅她……从发病到去世,花了多少时间?”

白坤元说:“发病后立刻住院,隔日复发,死在手术台上。”

“崇光说他并没有赶上。”

“他当时在外地。”

灵素斟酌片刻,又问:“白家在国外的分公司,比不过国内吧?”

白坤元笑,“地方怎么能和中央抗衡。”

“难怪崇光一直不平。”

“你向他还是向我?”白坤元一脸意味地笑看她。

“我不是白家人。”灵素撇得一干二净。

白坤元玩着手里的筷子,“白家也有不少亲戚站他那一边。”

“白坤芳?”

“你认识?”白坤元惊讶,“她的爷爷是我爷爷的弟弟,她是直系独女,控股不少。”

“琳琅在的时候,你们就在争了吗?”

白坤元放下筷子,“我对不起她。”

灵素又问:“若是琳琅没死,你们是要琳琅还是要权利?”

白坤元呵呵笑,“江山还是美人。灵素,你考倒我了。”

灵素也笑了。

是的,这是最愚蠢的问题。灵素那时候突然对琳琅产生了同情。被爱着又如何,关键时刻,爱情还是要为野心让步。琳琅死了,倒给了他们一个江山美人两全的机会,一面操纵着江山,一面缅怀着美人,谁都指责不了不是。

家里,电灯光线始终不亮。母亲没有如往常一样迎出来。房间空荡荡,没有一点生气。

灵素忽然想,也许妹妹是对的,母亲去世这么多年了,其实一直她自己在照顾自己,她一直在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她说:“妈,那个女孩消失得好蹊跷,你指点我一下吧。”

然后她等待,一直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里漂浮来一声叹息。

“最后一次。”

“是。”灵素说,心里一阵痛。

“她被束缚着,是因为爱她的人思念她,让她无法去超生。”

“那现在呢?”

“还不明白?当然是爱她的人不再爱她了。”

爱情的力量消失,琳琅便又获得了自由。

我们果真需要付出什么才能换回一点什么。值不值得只有自己知道。

一阵风轻轻刮过。

灵素泪流满面。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考前一个星期,学校放了温书假,让考生在家最后放松一下。

灵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觉酣睡到满室阳光。再在床上打个滚,又觉得还想再睡上三个钟头。

难怪老师强烈反对学生恋爱。一坠如爱河,人就要变得懒惰,无心向学。

灵素强迫自己爬起来,下楼买早餐。

社区口,白家的车停在路灯下。

灵素晒然一笑,走了过去。

可是从车上下来的,是白崇光。

“灵素,我有话和你说,上车谈。”他神色凝重。

灵素考虑了片刻,随他上了车。

白崇光开门见山说:“我听说你最近和坤元走得很近。”

灵素一挑眉,“你们白家是做情报生意的吗?”

白崇光厚着脸皮笑:“倒不如说我同坤元暗地里在较量。”

“你倒坦白。”

白崇光靠进车椅里,“你是聪明孩子。”

灵素没耐心了:“你想问我什么?”

白崇光凝视灵素,直直看她的眼睛,“这才几天,对我就已经满腹敌意了。坤元的影响里果真惊人。”

灵素愈加不悦,“有话你就直接说吧。我还没吃早点呢。”

白崇光敲了敲窗玻璃,司机立刻将车发动。灵素轻叹了一声,倒也没闹着要下车。

车驶上马路,白崇光才重新开口:“你也带他去了那间图书馆。那里有什么特别吗?”

灵素反问:“你们当我究竟是什么呢?一个骗子,还是一个真半仙?”

“灵素,我绝对没有轻视你的意思。我是相信你的。可是白坤元未必?他那人生性多疑,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绝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的。”

灵素听着,觉得这话十分刺耳,可是又挑不出刺来。一瞬间她的大脑里闪过一个片段,她没抓住,那片段又过去了,却让她心里开始有点彷徨了。

她尽量放松了语气,说:“那不过是间图书馆。你为什么那么紧张?关键的东西,究竟是那座房子,还是我的异能?白崇光,你这样接近我又是为了什么?”

白崇光懊恼:“我这接近你是居心叵测,坤元接近那是什么?你可真厚此薄彼。”

灵素不耐烦道:“你们白家的事都和我没关系。要想请我做法,那就给钱。否则我无可奉告。”

白崇光没介意。反而抓抓她的手:“灵素,你不是这么贪财的人!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什么是什么?”灵素焦急地看着他,“白大哥,你最近很不正常。你有话能不能直说。我不聪明,听不懂那些暗示。”

白崇光唉了一声,松开她,说:“你想知道琳琅的死因吗?”

果真扯到琳琅身上了。

“琳琅在家游泳时突然发病,被送进医院,不过病情很快得到控制。可是凌晨的时候又突然发病,抢求无效,才死亡的。”

“你怀疑她的死由人为因素造成?”

白崇光脸色铁青,“当晚在医院陪她的,是坤元。”

灵素当即轻喝:“白崇光!”

“你不信?”

“空口无凭。再说坤元不是那样的人。”

白崇光反问:“哪样的人?你又多了解他?”

灵素语塞。

她又有多了解白坤元?

她一口咬定:“琳琅不是死于非命。她身上没有怨气。”

白崇光仿佛被定住,恍惚了半晌,颤声说:“果真……”

灵素觉得很好笑。别人不相信她可以看到鬼魂的时候,她满眼都是游魂;别人相信的时候,她却偏偏变回成一个普通人了。造化真弄人。

“她的死本来就蹊跷。琳琅身体一直健康。去世前一个月,她还和我一同潜到珊瑚礁的海底看沉船。潜水之前的体检都没查出心脏有问题。发病前一段时间她因为写论文的缘故,比较劳累,但那很正常。后来住院那天晚上,琳琅饭后外出,深夜才返医院。然后同坤元发生口角,病发急救无效,这才去世的。”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她外出去了哪里,他们又为什么吵架?”

白崇光一脸愤慨,握掌成拳,眼光凶煞,“灵素,我一定要弄明白琳琅是怎么死的!”

灵素看他狰狞的面孔,心中不安,提高警惕。他为什么要在琳琅去世三年后才来调查她的死因?为什么要在白家权利交替的关键时刻来翻旧案?

“如果没其他事,我要走了。”她叫停司机,开门下车。

白崇光追了出来,“灵素,白坤元不是简单人物。”

灵素戒备地看着他。

“还有,琳琅同你提起过遗嘱的事吗?”

灵素眉毛一挑。

“我怀疑她写过自书遗嘱,给白坤元藏起来了。”

这样有点走火入魔的白崇光前所未有的陌生。灵素摇摇头,连着倒退好几步,转身跑走。

回到家,心脏狂跳不止,一片阴影笼罩头顶。

遗嘱?他要找琳琅的遗嘱。

坤元呢?他知道吗?

白崇光那样子似乎有点丧心病狂,随时会跳起扑过来。原本那么温文儒雅的人。

灵素再也坐不住。她往白家打电话。

白家佣人说:“大少爷在公司里。”

白氏所在的那座大厦并没有高耸入云,金光闪闪。相反,钢筋结构,前门玻璃用圈种着竹子,非常别致高雅。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设计师的杰作。

接待的小姐温和有礼,说:“小姐,没有预约,我也爱莫能助。”

灵素掩不住失望。

身后传来一把温柔的声音:“怎么了?”

那是童佩华的声音。她立刻就把灵素认了出来,热情洋溢道:“找坤元?他在开会。来,我先带你上去。”

她的落落大方让灵素觉得非常不自在,想推脱,“我这样来见他,太唐突了。”

“没事。”童佩华满口安慰,“坤元不会同你计较。”

到了楼上,秘书来报:“童小姐,坤总在开会,估计还有二十分钟。”

童佩华直接带着灵素进到白坤元的办公室里等。

办公室宽敞明亮,原木大书桌上堆着待阅的文件。

童佩华笑,“这像不像古时皇帝的御书房,这些文件就是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

秘书送咖啡进来,听到这话,谄媚道:“那童小姐不就是皇后娘娘?”

灵素本来伸去端咖啡杯的手颤了一下,缩了回来。

童佩华挨着灵素坐下,说:“你上次来家里玩,我出差不在。考试快近了吧?准备得如何了?”

灵素被她有些造作的热情弄得忐忑不安,“放最后的温书假了,就快考试了。”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只管说。我舅舅在教育部里工作。”

灵素只讪讪地笑。

童佩华盯着她笑:“最初觉得你像琳琅,久了又不像了。你比她文静多了。”

灵素说:“我是没见过世面。”

童佩华拍她肩膀,“我就喜欢你这谦逊的性子。难怪坤元和崇光也这么喜欢你,乖巧的女孩子人人爱嘛。”

灵素已经如坐针毡,深深后悔自己贸然闯来。

冷场片刻,门被推开,白坤元带着两名部下走进来。

“你们?”他眼睛却盯着灵素一人。

灵素眼光一闪,又低下头去。

童佩华笑盈盈道:“灵素似乎有急事找你,是吧,灵素?”

白坤元点点头,“灵素,是什么事?”

屋子里四双眼睛都盯在沈灵素一人身上,灵素没法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口。

童佩华忽然说:“还是募捐吗?那容易,我也凑一份!”

灵素惶恐,急忙摇头否定。

童佩华又是嫣然一笑,“那是你自己遇到困难咯?不怕,我们会帮你的。”

灵素耳朵一烫。这裹着糖衣的羞辱,少鲜有年轻人能受得了。

她喃喃说:“不是的……”

就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男子夹风带雨地冲进来,大声叫:“白坤元,今天你要给我说清楚!”

来人正是白崇光。

白崇光立刻看到灵素,咦一声,讥笑起来:“就知道你会跑来找他。”

灵素冷冷瞪他,后退一步。

白坤元立即挡在灵素前面,对白崇光说:“今天的事是董事们共同决定的,你找我一个人也没用。”

白崇光仍旧盯住灵素。

灵素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忽然生出一身力气,一把推开档在前面的白坤元,经过白崇光,跑了出去。

背后传来呼唤她的声音,她置若罔闻,一口气冲进电梯。

出了白氏大楼,街上白花花的太阳照得灵素几乎张不开眼。

忽然有人伸手大力拽住她,往后拉一把。一辆车鸣着喇叭从她面前飞驶而过。

灵素吓得惊呼。白崇光气急败坏地冲她一通吼:“车来车往的,你横冲直撞什么?不要命了吗?”

灵素使劲甩开他的手。

白崇光无所谓地耸耸肩,“童佩华你也不陌生了,但她和白坤元的关系你还不清楚吧。她在琳琅还在世的时候就对白坤元有意思。琳琅死后,他们俩进进出出已一年,双方家长已经有意订婚。他从来没向你提起过吧?”

灵素轻轻颤了颤,像是给什么蛰了一下。她别过脸。

白崇光见她一脸伤痛和落寞,也有点于心不忍,“灵素,我三年前劝过琳琅,三年后又来劝你。你比琳琅要精明许多,好自为之吧。”

灵素不想听下去,“你迫不及待在我面前揭隐私,没有用的。你们白家的事,和我无关。”

“那你匆匆来找他,为了什么?”

灵素不语。

“还有,琳琅的遗嘱……”

灵素转身拦下一辆的士,跳了上去。

白崇光的身影终于化做人海里的一点。灵素长长叹一口气,双手环抱住自己。

她似乎还能闻到那个童佩华身上的香水气息。她管他叫坤元。他没有追她下楼来。

车开到图书馆。刚停稳,灵素就看见四、五个西装男子面色阴沉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上了一辆面包车,扬长而去。

图书馆里,管理员在发牢骚:“居然跑到图书馆来翻箱倒柜,鬼子进村一样。这里还会有藏宝图不成?”

灵素大惊,急忙跑上二楼。果真,大量书本都被丢在地上,一片凌乱。书架也被移位,最角落里的几面书架上的书更是全部被扫在地上。

灵素跺脚。好你个白崇光!

管理员跟上来,气愤道:“小沈你看看,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们都是谁?”

“不知道。一大早就冲进来,像在找什么东西。到后面简直就是翻完就乱丢一边。你说说,这都还有上百年的老书呢!”

脚踩到什么,拣起来一看,正是琳琅时常看的那本蝴蝶图鉴。

一个念头悄然诞生。

灵素看了一眼蹲在地上忙着收拾残局的两名管理员,悄悄走开。

现在是中午,图书馆大堂里没有人,她径直走到图书登记处。

往电脑里输入“关琳琅”三个字,按下回车。电脑回应“查无此人”。灵素思考片刻,又打入“琳琅”二字。片刻,一排长长的借书列表出现在屏幕里。

几乎全部都是旅游或人文地理类的书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

慢着!灵素留意到最后一栏的还书时间,正是琳琅去世前一天!莫非她那天离开医院就是为了来还这本《岩溶地貌》?

地质类书籍在一楼,并不多。虽然架上的书已经给白崇光的人打乱了顺序,灵素还是很快就找到了这本厚厚的精装书。

书内页的登记卡上写有借书日期。看来这本书太冷门,三年来都再没人借阅过。只是奇怪,琳琅借这本满纸深奥的专业学术书,为着什么?

等等!

灵素轻轻抚摩目录那页,上面有星星点点的墨水,仔细看来,那连起来的横横竖竖,竟然是笔画痕迹。

是扉页,有人在这本书的扉页上写过什么东西。因为力透纸背,加上纸张浸水,墨迹染到了下面的目录上。而扉页在写完后就被撕下来了。

灵素稍微一留神,就发现了其中奥秘。该书一共四个大章节,每个标题中都有一个被浅浅的铅笔痕迹圈起来。

那是“世界底层”四个字。

世界底层?是地心,还是地狱?

灵素恍然大悟。

她跑到二楼,问仍在忙碌的管理员:“馆内有没有地球仪?”

管理员答:“原来这个角上放有一台半人高的地球仪,去年给搬到楼下了,在楼梯间里放着。”

灵素果真在楼梯间里找到那座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地球仪。支架已经生锈,地球也不能转动,沧桑又狼狈。

灵素蹲下来,小心谨慎地托起地球仪的底座,伸手进去摸索。

忽然她停了下来。

她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白崇光的声音:“我怀疑她写过自书遗嘱。”

白崇光的怀疑没有错。

灵素稍花一番力气,一张粘着两截透明胶折叠起来的纸被她轻轻抽了出来。

上面写着两个娟秀的字体:“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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