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陆小娅还坐在床头发愣。卧房灯光柔和,冷气适度,往日这时候,她总是含情脉脉地瞅着丈夫的眼睛,脸上露出蒙娜丽萨一样的迷人微笑。丈夫英俊健壮,妻子美丽淑雅,走遍省城的每一个角落,也很难找到一对比他们更幸福的中年夫妻。
“你不舒服?”丈夫轻声问她,一面将自己的脸贴了贴她的额头。
每次参加旅行家协会的自助晚餐,陆小娅就很兴奋,回来后就絮絮叨叨,久久不能入睡。尽管她就职于一家著名跨国IT企业,成日默默无闻地编写Java网络程序,但她写旅游文章的动人文笔,却使她日渐成为本省旅行家协会的知名人士。她和她丈夫每年都出去玩,冬季玩南半球,夏季玩北半球。待高兴的时候,就从诸多游历中,抽一段印象深刻的把它写出来,写得像行云流水一样优美。
她丈夫是另一家跨国企业的部门经理,平日很少有时间陪妻子参加社交活动,但今晚的自助晚餐他也去了。
“中间我看到你收了个短信?”他询问道。
陆小娅点点头,脸色突然难看起来。现在她决定跟丈夫讲,再羞于开口也要讲。那个短信还在手机里,有六七十个字长。陆小娅只看了头一句就脸上发烧,去了一趟洗手间才稳住情绪。
对这种事情男人跟女人完全不同,她丈夫看了甚至还笑起来,没当回事。以前读过劳伦斯的英语小说,知道这位著名外国作家描写性爱场面毫无顾忌。幸好那时已经结婚,细心感觉时,甚至觉得劳伦斯写得很美。而这条短信就糟透了,不但文字粗俗,而且内容淫猥,不堪卒读。
“这不是第一条?”丈夫又问。
“对,前面还有。”
上周六的上午,陆小娅跟一位外事办的同学上街看衣服时,第一次收到这种性骚扰短信。同学发觉她脸色大变,忙问出什么事了。前天是第二次,她正在跟一位年轻男同事讨论网络程序上的冗余问题,虽然当时没失态,但一个下午都心烦意乱,啥事也做不成。
“看来这人至少有三部不同号码的CDMA手机。”丈夫冷静分析道,“或者有三块不同号码的UIM卡。”
“应该是熟人。”陆小娅猜。
“为什么?”
“他每次都在我跟别人说话时给我发这种短信。”
“你是说他是你同事中的一个?”
“这有可能。”
“那么他是怎么知道你今晚参加旅行家协会的这个自助晚餐的?”
“他在暗地跟踪我。”
“假如再收到这种短信,你就换个手机号码。”
“可不可以叫电信局给查一下?”陆小娅问。
“这种事情,”她丈夫说,“就是公安局也查不出来。”
“为什么?”
“因为去自由市场买UIM卡,不用登记身份证。”
“这种卡多少钱一块?”
“便宜的大概六七十块钱。”
“你是说,只要花六七十块钱,就能马上换一个手机号码,而且不用登记姓名?”
“对,这非常便当。”
陆小娅有两个星期没跟丈夫做爱了,她把他的手轻轻拿开,嘴里说对不起。
你越是讨厌看到那种不堪入目的字眼,就越是忘不了。从文字角度看,那几条专写性交情形的短信全用词贴切,比喻生动,叫人过目难忘。幸好吴书棋比女人更懂女人,没有丝毫不快之意。不过假如他心里有想法,也不会放在脸上。
而比一般女人更糟的是,陆小娅对文字十分敏感。没见过的字眼,只要你写出来,就能准确无误地理解它是什么意思,因此不用问也知道什么叫吹箫,什么叫老汉推车。现在她无法摆脱这些字眼对她的卑劣暗示,无法在心理上抹掉这块阴影。这两周她已经换过两次手机号码了,但这种短信却越发频繁地发过来,现在几乎每日一条。对品味高雅的陆小娅来说,这些短信就像神枪手打枪一样,一颗颗子弹全弹无虚发地打在她身上,打在她心里。
起初她怀疑作祟者是跟她同岁的同事张海中。以前张海中在电梯里故意蹭过她,不过对一个漂亮女人来说,这种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不足为奇,尤其是在公交车上或在电梯里。只要你的胸脯比一般女人的高,你就会经常被人碰到,或者说你会经常碰到别人。现在陆小娅自己开车上班,不坐公交车了,所以这样的事少了一半。
从张海中色迷迷的眼睛里,陆小娅看得出他心里闪啥鬼念头。午餐的时候,有时就坐在你对面,时不时将眼睛往你的衣领里看。当然他不可能做出比拿肩膀蹭女人胸脯更出格的举动,毕竟他是一个表面上有修养的白领男人,害怕女人叫起来叫他当众出丑。那天中午,就在张海中跟陆小娅一面吃饭一面讲荷兰时,陆小娅收到了第一次更换手机号码后的第一条那样的短信。因此,她不得不将张海中从怀疑名单上勾去。
第二次换号码就没有拿短信逐个通知自己的亲戚、朋友及同事,可这个新号码刚用半天,就像幽灵一样诡秘的那种骚扰短信又来了,而且发短信的手机号码又变了。其实这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性骚扰,因为每一条这样的短信,无一字一句涉及收信人陆小娅本人的隐私生活,也从不腆脸示爱求爱,所有的文字,只是细致描述一个个做爱场面。据陆小娅判断,这个写信人的文字水平提高得很快,甚至有写作天赋。由粗俗浅显到细腻雅致,由杂乱无章到精心铺排,由漫无边际到主题昭著,也就是说,一个普通作家要花数年,乃至数十年工夫,才有可能达到的那种出神入化的文字境界,这个人只花了短短几周时间。
陆小娅不知道他是谁,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明白这个人聪明大胆,且不计成本。要知道每发一条六七十个字的短信,就得花六七十块钱或者更多,一般人玩不起这种游戏。
再次更换手机号码的那个上午,陆小娅只给五个人拿新号码打过电话。一个是早年一同在北京读研究生又一同来这里工作的男同学许铮,一个是她的业务上司荷兰人哈恩先生,一个是经常跟她一起逛街看衣服的外办事的女同学徐静,另两个是以前不认识的陌生人,而且他们都不在本地。
她明白就是现在点头同意,许铮也会马上跟她好。虽然许铮从没说过自己迟迟不找女朋友,是因为心里有陆小娅,但他对陆小娅的一往情深,旁观者看得一清二楚。徐静曾私下警告陆小娅,若跟许铮藕断丝连,以后一定出事。陆小娅觉得好笑,她说我又没跟他谈过朋友,何来藕断丝连?要是吴书棋吃醋呢,还说不定真的会跟许铮好。
当初为什么挑吴书棋而不挑许铮,可能因为对许铮太熟悉了,没了神秘感觉。其实这两个男人同样绝顶聪明,同样温柔多情,旗鼓相当,不分轩轾。叫徐静吃惊的是,陆小娅夫妇不但不要小孩,而且不领结婚证。也就是说,从法律角度讲,他们至今是同居而不是夫妻。
徐静曾不无担心地提醒她道:“说不定哪天你就给吴书棋一脚踢开沦为弃妇。”
陆小娅则反唇相讥:“你咋知道不是我先踢开他?”
妻子再也没跟他讲过信骚扰的事。但两周内换了两次手机号码,说明这件事没结束。吴书棋前一周去了一趟广州,后一周去了一趟沈阳,中间也回来过,也知道陆小娅情绪稳定,应付自如,不用他担心。而且心里明白,虽然同衾共枕的时候,她拿开他的手,但这只是女性本能的羞耻感在起作用,这种心理障碍会时过境迁地慢慢消失。那样的短信,男人看了没啥感觉,女人却会反应强烈,只要你自己不讲它,只当没事了,陆小娅就会慢慢适应这种无聊骚扰。以前她被人在公交车上搞脏了铅笔裙,不也曾难受过不少日子,不也曾对自己冷淡过一阵?
送走了两位武汉客人时间还早。张蓉问吴书棋可不可以陪她喝一会咖啡。吴书棋一面扶驾驶盘,一面给妻子打电话,跟她说今晚可能晚回来。
吴书棋不是第一回跟自己的女秘书单独喝咖啡。从楼座上往外看,外面灯光闪烁,车水马龙。隔了一层隔音玻璃,夜市的嘈杂声音,全给挡在咖啡室外面。
这儿的桌子椅子全设计别致,时尚入眼。
“跟男朋友吵架了?”吴书棋将咖啡杯端到嘴边。
张蓉年轻漂亮,眼睛像陆小娅的一样明亮,皮肤像陆小娅的一样白皙,衣着也像陆小娅一样讲究品味。不同的是,她比陆小娅更漂亮,而且更性感。当初吴书棋从上百个女学生中挑了她,就明白自己将不断承受被诱惑的严峻考验。一是要克服自己内心的本能冲动,二是要无视女孩子的故意挑逗。漂亮女孩往往把自己的身体当蟋蟀草逗蟋蟀一样撩拨男人,等你动心了,等你上钩了,她却一脸无辜地问,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或者问,你妻子对你不好吗?搞得你灰头土脸。
张蓉跟他跟了五年了。
张蓉比别的女孩更难对付。
“我早就跟你说过,”瞧又生气了不是,“我没男朋友,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如果有,那就是你,是你吴书棋。”
“我比你大十岁。”
“大二十岁也愿意。”
“听过一首歌吗?”
“《黑色的眼睛》。”张蓉气得脸颊绯红。“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把这首歌给我唱过一百遍了?”
“再唱一遍不好吗?”
“你样样都好,就是嗓子不好,唱歌像杀猪叫,难听死了。”
可吴书棋依然低声哼起这首外国歌来:
“……可是那算命占卦的茨冈,叫你用美丽来迷惑人?还是你用酒来把我灌醉,使我对你呀这样钟情?……”
“我也再跟你讲一遍,”女孩自己叫起来,“我可从没找人算过命,也从没给你灌醉过,我就是喜欢你,我爱你,永远爱你。只要能跟你结婚,婚礼上死掉也高兴。”
“但这不可能。”
“你敢说你不喜欢我?”女孩的目光咄咄逼人。“假如你没跟陆小娅结婚,你敢肯定你会拒绝我的爱情和身体?”
在人多的时候,特别是在公司员工一同郊游的时候,吴书棋甚至搭着张蓉的肩膀跟她合影,但他们单独在一起时,就小心翼翼不碰到她,不碰她的手,不碰她的脸。这种防患于未然的戒备心理,使张蓉耿耿于怀,气愤填膺。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出卖身体却卖不出去的妓女一样贱。”
吴书棋从洗手间回来后,张蓉问能不能贴一贴他的脸。
尽管这天晚上张蓉不但贴了他的脸,甚至轻轻吻了他的温热的嘴唇,但没有能够让他在她的住所前下车,跟她一起去她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