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缨小心翼翼地打开窗子,看外头丝丝洒落的细雨,嘀咕了一声:“咦?怎么忽然会下雨的?”她的眼睛无意地瞥向前院,发现那儿还燃着烛火,影影绰绰还能看到很多人在。
诗缨觉得很纳闷,为何这么晚了店里还有人在?白日里已忙了一天,他们怎么还不安歇呢。想着想着,她便从床上起了身,决心去前头看一看,她这么做一半是因为好奇,一半则是因凉气袭来致使她再无困意。
诗缨穿上暖和的雪色小袄,撑了一把油布伞,穿过院子里的细雨走向店里,进到门内收起雨伞后,看到李肇和长工们都在,她不禁觉得惊讶,问他们道:“这么晚了,大家为何都还没睡?”
李肇脸上的表情本是阴沉的,诗缨进门后才稍微缓和一些。他见诗缨发梢沾染雨珠,忙关切问她道:“缨儿,你不是已睡了么,怎么又起来?”
“我听见下雨了,又看见这儿灯亮着,所以起来瞧瞧。爹爹,你们都围在这儿做什么呢?”诗缨好奇地问。
李肇叹息一声,没有回答。
诗缨愈发觉得奇怪了,她见李肇有意隐瞒不肯回答的样子,便转头去问长工们:“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仍是没有人答她,大家眼神闪烁,情绪低落,看起来与平日里完全不同。诗缨的好奇心完全被撩拨起来,她将收好的雨伞搁置在桌上,在人群里踱了一圈,这才发现独独缺了丹霄与陈涉,怔了一下,她即刻问李肇:“爹爹,丹霄和陈涉呢?”
李肇听闻此言,又是叹息一声,双手背在身后作势回房,临走前对大家丢下一句:“你们都早些回去歇息吧,缨儿,你也回房去!”
李肇说完便率先离去了。看着李肇疲惫的背影,诗缨更是笃定这晚发生了她所不知情的事,忙又去问长工们:“到底怎么了?你们快点告诉我呀!”
众人都不说话,纷纷站起来准备离开。诗缨见没人理她,愈发着急了,一把拽住小个子长工,问他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到底怎么了?”
小个子本就暗恋诗缨,她的紧迫逼近使他无从拒绝,只得支支吾吾地回答她道:“店里,店里出了贼,私自将酒金藏了起来,老板查出真相后很生气,就将他打了一顿丢出去了。”
“贼?”诗缨愣了一下,紧接着问,“你说谁是贼?”
小个子结结巴巴答道:“丹,丹霄。”
诗缨的一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她慌忙问道:“丹霄人呢?”
“他,他被打了几十板,已经丢到大街上了!”麻子脸抢话回答道。
诗缨如坠深渊,她无法相信丹霄会做出私藏酒金的事,更无法想象,此刻外面天寒地冻还下着雨,挨了几十板子的丹霄会怎么样。
诗缨越想越害怕,连伞都顾不得拿,迅速地冲出大门,一头钻进雨雾之中,顾不得身后人的叫喊。他们呼喊着她:“小姐,小姐你去哪儿?”
出了大门,在街上四处环顾,诗缨却根本未曾见到丹霄的身影,她更着急了,被打了一顿的丹霄,按说肯定是连路都走不成了。他拖着残破的身躯是去了哪里?若是被大雨淋着伤口,在别处受冻一夜的话,岂不是会有性命之忧?
诗缨瞬间变得盲目慌张,她在雨中极力奔跑,到处寻找丹霄,一直跑到汗水涔涔,面色赤红,终于在夜色中见到了一个壮实魁梧的人影。她认出那人是陈涉,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上前一把将他拽住,急迫地问询道:“陈涉,丹霄呢?丹霄怎么了?”
陈涉惊了一下,不知诗缨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但是望着她惊惶的脸上那双渴盼答案的眼睛,他只能无从拒绝地对她坦诚道:“我已将他送至医馆。”
“他,他怎么样?”
陈涉艰难地叹了一声,回答她道:“皮开肉绽,气息微弱,怕是要养上好一阵子了。”
听完这句回答,诗缨的眼里瞬间就涌出泪水,她也不知自己在难过些什么,就是觉得心里酸涩,一时止不住悲伤。她哭得越来越厉害,直哭到无法好好站立,弯下腰去蹲在地上,呜呜咽咽了许久。
陈涉愣在当场,他不知诗缨为何哭成这样,看着她悲伤至极的样子,也不知从何安慰,只能木讷地说:“天太冷了,小姐,你,你还是回 去吧……”
诗缨的衣服已经湿了,鞋子也被雨水打湿,她站起身来,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哽咽着问陈涉道:“他在哪个医馆?你带我去见他!”
“这……这恐怕……”
诗缨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袖,真诚地恳求着:“求你了,陈涉,你带我去看看他,只看一眼就好。”
虽然平日里陈涉也讨厌诗缨嚣张跋扈的秉性,但此时此刻,面对这么一张带泪的脸,陈涉真是无法拒绝。他只得答允了她,口中说道:“跟我走吧。”说完带她去丹霄养伤的医馆。
医馆离他们相遇的地方并不远,匆促走上片刻就到了。到了医馆的门口,陈涉见大门已经从里面锁上,紧闭的窗子里露出微弱的烛光,说明里面的人还未安歇。陈涉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谁?”
“老先生,我是方才送弟弟来医病的人。”陈涉朗声答道。
“你不是已走了么,又来做什么?”
陈涉转头望了一眼诗缨,诗缨忙擦去脸上的泪,小声对他耳语一句,陈涉对她点点头,又大声同老者说道:“我带了一个朋友来看他,劳烦您开开门。”
里头窸窸窣窣的半晌无语,也没人过来开门,过了好一会儿,陈涉才听到老者问他:“你的朋友叫什么?”
陈涉顿了一下,如实答道:“叫李诗缨。”
这句话说出去后,陈涉身旁的诗缨紧握着双手,手心里都是细密的汗水。可是,片刻之后,老者的回答却让她失望至极,他不容拒绝地道:“你们快些回去吧,病人现在需要静心养伤,他说他谁也不想见。”
诗缨愣住了,陈涉也是一脸无奈,陪她又默默地在医馆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催促道:“小姐,我们快些回去吧,这雨怕是越下越大了……若是你想探望丹霄,就改日再来吧。”
丹霄的避而不见令诗缨很是伤心,她的眼眶中瞬间又蓄满了泪水,但却无计可施,只能颓力地点点头,随着陈涉往回走去。
而医馆内,浑身是伤的丹霄正躺在床上,老者掀开他的衣服,将调制好的草药敷在他的伤口处,冰凉的药一沾染到伤口处,立即牵扯全身的筋脉都痛起来,丹霄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老者轻声道:“会很痛,你忍一忍。”
丹霄点点头,老人继续给他上药,他咬紧牙关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枚莲花图案的玉佩。他将这碎玉握在手中,仿若是握着整个世界。
这是并不陌生的梦,几年来丹凝一直重复着这样的梦境:暖风吹拂的春天,她轻巧地穿过窄窄的回廊,沿着一条小径走向绿草如茵的园子,在那园子的草地上卧着一位白衣少年,少年身披金色的阳光,手中正握着一册书在看,他低头认真阅读的模样,令她心内充满缱绻的怜惜……
吕不韦皱眉望着躺在床上的丹凝,她的脸色苍白如霜,瘦弱的身体残存孱弱的气息,这憔悴的模样让吕不韦忧心不已,他皱着眉头问高若道:“她真的无法再醒过来吗?”
高若为难地答道:“这……大人,您也看到了,她已昏了有三日之久,徐太医也已经尽了全力,为今之计,只能是听天由命。”
吕不韦满脸失望之色,心内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唯恐丹凝再也无法醒来,他将永不能再看见那双清澈的眼。正遗憾懊恼的时候,却听见丹凝呻吟了一声,她似乎在挣扎,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双手抓着被单,指甲都陷入布丝里去,像要牢牢地擒住什么东西。吕不韦看她闭着眼睛的痛苦模样,不由生出疼惜,立即亲自伸手帮她拭去额上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