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西蒙·波娃在19岁时就已经说过一句大大著名的话了:“我决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
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回想起说这话时那种决绝的表情,她一定会笑起来,笑得满脸菊花,笑得眼泪都要下来,她不由自主地喟叹:太年轻了!太年轻了!年轻的时候,真的是好傻好天真啊!
“决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天老爷,不说别的,就拿今天中午是吃米饭还是吃面条,恐怕你都得屈从于厨房里掌勺的那个人!
西蒙·波娃一生看似风流快活,她还不是屈从着萨特的意志,做了他一辈子的情人?
假如说,萨特不是一个“喜欢诱惑女人,就像热爱写作一样”的花心大萝卜,而是像老舍、钱钟书那样本分守旧的男人,西蒙·波娃难道会因为他要正正经经地娶她为妻而拒绝?《礼记》上说,男女之间应当“敬慎重正而后亲之”,这难道不是全人类社会共同认可的公约?
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可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有句经典的话“男人都希望自己是女人的第一个男人;女人都希望自己是男人的最后一个女人”。1929年,西蒙·波娃以21岁的身体、中产阶级出身、法国第九个获得哲学教师资格的聪明才智在野外委身于萨特之后,她哪里会想到,这个男人不过是玩玩她?她后来才知道,他是不可能结婚的,因为人家讨厌任何形式的束缚嘛……所以,不要说是她西蒙·波娃,便是公主殿下来俯就,恐怕人家也要宣称:“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不过两年而已,萨特已经玩腻了她。1931年,西蒙到马赛教书,萨特则到勒哈佛尔任教。文人的燃点本来就低,更何况他是个一天都不能闲着的男人。他飞快地爱上了一个名叫奥尔嘉的女子。
那一天来临的时候,再尊贵、再美貌、再富有才学的女人其实也和被卖猪肉的王老二甩了的老婆一样了,她们共同的名字是“弃妇”。
被抛弃的女人,要说不想哭、不想闹、不想去上吊,骗鬼去吧!当时,那种委屈、不甘、愤怒、羞辱……拿什么来形容呢?
人世间,没有任何词语可以替她表达心声:“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我决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这话,此刻在耳边响起来,是多么刺耳,简直是充满了嘲讽!
可是,谁能保得住自己一辈子不被骗、不被愚弄、不被欺负呢?
当一个女人被生活硬生生地掴了耳光的时候,个性与素养就在此际开始有机会展露了:是连哭带闹喝农药杀他个奸夫淫妇?
是偃旗息鼓败走麦城?是委曲求全图个名分?是装作若无其事招那浪子回头?是效法《聊斋》中恒娘之计,反惹得那男人“如调新妇”?
唉!无论怎样,那颗原本亮晶晶、光灿灿的水晶心是再也不能够完好如初了!
一句话可以让人成长,一件事也可以让人死掉。被救过来的,已经不是她了!
23岁的西蒙·波娃有过以泪洗面的夜晚吗?有过痛不欲生的挣扎吗?有过狠狠地打他两巴掌吗?
没说,她什么都没说。
这个三角关系留给西蒙足够的题材来完成她的处女作《不速之客》,同时她让自己变作一只河狸,一只游走在男人海洋里的光滑优美的河狸。
小美人鱼为了得到男人的爱情先是献出了舌头,再是献出了双脚,最后献出了生命。一生没有娶老婆的安徒生或许不是成心要这样来写,可是这个形象成为男人对女人下意识里的谵妄:一见倾心爱上我、不言不语忠于我、吃苦受累取悦我,最后当我需要换女人的时候,不迟不早离开我……
嘿嘿,想得挺美哦!西蒙·波娃可不要做小美人鱼,她是一只具有改造自己栖息环境能力的河狸。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喜欢我西蒙·波娃的男人海了去了!只要我愿意,“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其实她不是第一只这样游走的河狸。纵观法国历史,无论是加洛林王朝也好、路易时代也好;还是拿破仑、波旁王朝也好,以“香艳”著称的女子岂止是一个两个!法国人生性浪漫,没有艳遇的人生简直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可悲可叹!哦,其实公平说也不仅仅是法国人,地球人对这个事的认识都差不多。
唯一与世人有大区别的是萨特对这个事的态度。
地球上的男人,即使是自己先出了轨和一百个女人有染,也不能够容忍自己的老婆给别的男人丢一个眼风。萨特倒异乎寻常,他固然是因为天生长了对斜眼儿,所以不能够一辈子不偏不倚走正道;但他也大门洞开允许西蒙·波娃一次次地跑进跑出。
是因为她不是他的妻吧?虽然萨特说过:“我认为她很美,我一直认为她美貌迷人,波娃身上不可思议的是,她既有男人的智力,又有女人的敏感。”他承认自己爱她,但是,因为她不是他的妻,那种爱,与他对陶乐丝、奥尔嘉、阿莱特等女人究竟有多大区别呢?
还是有区别的:她们对于他来说是肉的媚惑;而西蒙·波娃能够给予他灵魂的碰撞。
一个打小就在花丛中泡大的浪子,过了青春的癫狂期之后,从体力上说,他在衰退;从心智上讲,他已经看开:男女之间不就那么点破事儿嘛,把那破事儿抛开,人生最需要的是一种心灵上的共鸣。而能够拨响你心弦的,茫茫人海,走遍万水千山也不见得能找着一个。
西蒙·波娃恰恰就是那个善于拨弦的女子。
她有品位、有思想、有名望,她甚至不需要他来出钱养着。
1943年,她的《女宾客》一书一经面世,就受到读者的喜爱,当年被提名为法国龚古尔文学奖;1949年,被后人奉为女权运动的“圣经”《第二性》出版;1954年,《达官贵人》获龚古尔奖……
这些成就的背后,其实是一份不让须眉的自立自爱、大气豪爽。
“大气”这个词,不是放在男人身上才称其为魅力,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立人,那是孙二娘式的简单粗糙。大气是清澈的眼眸,开阔的格局,是对世俗琐屑的遗忘与忽略,是相逢意气为君饮的痛快淋漓;大气还可以是一往情深,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
只有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才会有如此灼热的情爱。那是真正有力量的灵魂,能够做到逆来顺受,如随势而动的水,安然地面对任何的飞升与跌落。
这样的女子,怎能不让人打心底里爱慕?
何况,西蒙·波娃对萨特从始至终简直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当萨特身边有其他女人的时候,她款款离开他的视线,不哭,不闹,不怨,静静地去过自己丰富多彩的生活;当萨特和其他女人调够了情,需要与她在精神上共鸣了,此时此刻,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躺在哪个男人的怀抱中——1947年她和美国小说家纳尔逊·阿尔格伦爱得神魂颠倒,他说他要娶她为妻——只要萨特一召唤,这世上再好的男人都变得无足轻重,隔着红尘三千丈,她的灵魂、她的脚步踉跄着,朝萨特飞奔……
她一直在用心爱着他啊!面对男人的强势,女人卑微地用密密匝匝的情意,连缀起一生光阴。所有意乱情迷的暗涌,那些执迷不悟的坚持、那些行行重行行的彷徨,深究到底,意识深处可能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是她的初心!
女人啊!她美丽、纯洁、多情、脆弱,纵然才气纵横,仍然一无所有。她都是获得龚古尔奖的著名作家了,可是法国人一提到她,人们最惯常说的是:“那是萨特的情人!”
“我决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嘿,嘿嘿……
晚年,西蒙·波娃将萨特给她的情书刊行于世,书名《致河狸的书信》,“河狸”的回信却一封也没编进去。为什么?我猜,是因为即使到了垂垂老去,内心深处她一直对一件事耿耿于怀。
现在她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萨特是多么多么爱她,多么多么离不开她!至于她自己是如何对萨特?出于女性的自尊心,对不起,无可奉告……
河狸是一种异常勤劳的动物,干起活来从不知疲倦。因此在英国和美国,人们都喜欢用“河狸”一词来称赞那些坚持不懈、不辞辛苦的人们。
西蒙·波娃这只优美的河狸,苦干了一辈子都没有让萨特给她一个应有的名分。死了,她到底让萨特屈从了她的意志:谁让你先死的?不管你这老东西愿不愿意,反正我是和你最终睡到一座坟墓里啦!五十一年来,我终于可以确切知道你晚上在哪儿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