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忽然间变得很僵滞,像是只剩下他的喘气声。莫海音没有再问下去,而是静静地想着什么,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手机的铃声打破了这段沉静。莫海音接通了电话,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很快挂了电话,转头看向夏林菲:“回去吧,不用问他了,看来罗洛已经查到了重要的线索。”“咦?”夏林菲被他拉到一边,满脸的困惑。“不管怎么说,竟然真的会有全校上下孤立一个人的事发生。不管什么理由,我看你们全部脑子不正常!”留下这句话,莫海音也不再管眼镜男生的反应,和夏林菲一起离开。“真的不用问了吗?是不是太可惜了。再说,罗洛已经全查清楚了?”夏林菲一脸困惑,很不情愿地走在他后头。眼看就要问出来,竟然在这个时候放弃吗?“差不多吧,他已经知道了方子言离家的理由,而除此以外,对着一个既不同班也不同级的人也问不出什么来。而且重要的是,你刚没看到有人赶过来了吗?你把人家公用设施都要拆了,还恐吓学生,还不快走等赔钱吗?”
“这倒是。”夏林菲嘴角抽了抽,现在别的都还好说,唯独钱她可是彻底没有了。
人穷志短,逃了要紧。
等两个人回到家里的时候,太阳都快要下山了。罗洛一脸凝重地坐在桌前:“从国樱高中回来,你们竟然慢吞吞走了两个小时!”
“嗯,因为顺便去了一个地方。”莫海音淡淡说着,随后拿出一大包吃的,有炸鸡、烤饼,还有一大瓶可乐。
“你所谓的去了一个地方,就是买吃的吗?”罗洛愤愤地涨红了脸,“我可是把十几家JOJO店都跑遍了,现在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别动不动就生气嘛,对肝很不好的。”“你……”看着他一点儿愧疚都没有,悠然自得笑得好像一只吃饱的猫,罗洛为了不让自己抓狂,只能抚着额头,深深呼吸了几下。“怎么样,你调查的结果?”莫海音问。“哎,别吵架啦。是啊,你到底调查到什么了?”夏林菲也跑来打圆场。罗洛和莫海音一直有些合不来,虽然曾经好像是很好的朋友,不过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从去年在游轮上重逢之后,一向好脾气的罗洛数不清有多少次被莫海音搞得头疼。
然而不管怎么说,罗洛对于莫海音聪明的头脑以及缜密的思维还是很认同的,或者说,是一种信任吧,仿佛就没有他解不开的谜。不过,他身上好像一直带着谜,哪怕现在已经共同生活,罗洛依然觉得并不了解他。
“这个等会儿再说,你们呢,发现什么没有?”“国樱高中的人都认识方子言,而且似乎很讨厌他,甚至有集体孤立他的现象。”夏林菲回答道,“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性格大变,最后离家出走的。”
“被集体孤立?那倒并不奇怪。你们来看看吧。”罗洛说着,将电脑上的某个视频打开,“这个是最近在网上疯传的东西,才上传几天就已经被大量报道,围绕它的讨论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热门现象。下午我去了方子言家里,检查了他的电脑,想带一些信息回来,然后从他的电脑浏览记录中,刚好发现了这个。”
说到这里,罗洛的声音开始变得低沉:“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可悲的东西,我希望自己并没有看过它。”
听他说得凝重,夏林菲也感到了事情不一般,和莫海音交换一下眼色,将电脑转向自己,认真看了起来。
——七岁女童遭遇车祸后,十九个路人漠视离开!
夏林菲顿时皱起眉来,光是标题的黑体大字就已经令她感到一股强烈的不适,那股不祥的预感,让她几乎不想继续往下看。可是,这是重要的线索,又不能不看。
视频中的画面有点儿灰暗模糊,却依稀可见是在一栋建筑外面的路上。大概正是黄昏时分,路过的人很少,天气也非常阴沉,加上视频在一开始时略有些晃动,所以让人很不舒服。这时,一个小女孩出现在视频中,她在附近走动了一会儿,独自玩耍着,又四下张望,不知为什么,似乎被马路中间什么东西吸引了,开始就地蹲了下来。
已经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夏林菲的心也因此揪紧了。果不其然,一辆面包车从路口拐了出来,竟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笔直地行驶过去!事情发生得太快,那一刹,只见车子从小女孩的身边擦过,她整个人都向前飞扑了过去,重重地倒在路边,随后就一动也不动了。没有特写,没有音效,也没有一切具有渲染力的戏剧元素,那是现实的画面,就这样活生生地发生了。因为太快,甚至让人来不及有太多感想,小女孩就这样无力地躺倒在路边,像被丢弃的玩具一般,任由那辆车子头也没回直行而去。再然后,接下来的十分钟,夏林菲觉得自己见证了这辈子最差劲最糟糕的十分钟。
是的,不只逃离的肇事者,还有接下来陆续经过的路人,竟然都像事情根本没有发生一般,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了。
最让夏林菲震惊的,是几分钟以后,一个人甚至从小女孩身旁很近的地方直接走了过去!
由于他是正面对着镜头,所以隐约可以看清他的模样。仿佛从她的表情里读到了什么,罗洛将视频放大,然后拉出一张照片来,语气低沉地说道:“这个走过去的人,就是方子言。”夏林菲握紧了拳头,那一刻她分不清自己心里是愤怒还是什么,只是隐隐有些反胃,很久也不能言语。“这个被撞的女孩叫玲玲,因为颅内出血严重,现在生命垂危,还在医院抢救。从视频中看,现场车祸发生后的几分钟内,一共有十八个人陆续经过,各种职业,各种年纪……然而谁都没有理会受伤的玲玲,全都毫不在乎地走开了。”
“十八个人?”夏林菲一愣,“可是视频的标题写的是十九个啊,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是拍下这个视频的人。视频拍的时候镜头有些晃动,并且移动也发出了声音,一定是有人在一旁拍下的,而这个人从头拍到尾,却没有打一个急救电话,最后还上传到网上。”
“原来是这样。”她低下头去。“当这个视频在网上流传开之后,国樱高中有人认出那个从小女孩身旁很近的地方走过的人就是(6)班的方子言,所以他才会招致全校的反感,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不过这也算活该吧,毕竟这个视频任何正常人看了都不会无动于衷。”说到这里,一向温柔的罗洛语气也不由得有一点点冰冷。
“怪不得一提到他的名字,大家的反应都那么奇怪。而且,据我们问到的消息判断,应该也是有老师交代过。”夏林菲低声说着,“毕竟是名校,这种事传出去可不好听,所以让所有人都三缄其口。”
“既然这样,想从同学那里调查方子言的去向有点儿难了,照这么看,他被孤立和讨厌都是有理由的,应该没什么人会帮他。人缘太差,要找也不好找。唉,我们真的要去找这个人吗?”夏林菲有些郁闷地看着散乱在桌子上关于方子言的各种资料,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面容有些冷淡的优等生,没想到他的内心这样冷漠。十九个路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停驻,连个求救电话都没打,实在让人感到异常寒心。
“别想那么多了,”像是察觉到她的犹豫,罗洛在她肩头一拍,“完成你的任务就好,别忘了刚才你是怎样向委托人保证的。”
这也是。夏林菲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趴在桌子上:“我知道啦,我会去找他的,不过很没干劲就是了。”
大不了,先把那个叫方子言的小子找出来,再狠狠教训他一顿!她暗暗地想。
“你们不觉得,这个视频很奇怪吗?”莫海音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嗯?”夏林菲顿时抬起头来,罗洛也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哪里很奇怪?”
“我一时也说不出来,不过我觉得……”说到这里,莫海音似乎若有所思,眉头也难得地微微皱拢,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片刻才说,“对了,这个小女孩现在怎样,恢复意识了吗?”
“没有,还在急救,现在仍然没有脱离危险,你们自己看看吧。”罗洛将各种新闻发给他们看。
夏林菲的视线一触及那些文字与照片,就不由得将头转开了,总觉得无法正视。
“今天先到这儿吧,这些我会看的。”在夏林菲与罗洛都一脸沉重的时候,莫海音站了起来,语气轻松地说着,“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明天再继续查吧,反正不管这个事件如何,我们的任务只是找到那个离家出走的人而已。”
除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沉思,他的情绪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或者说,他竟然对那个视频并没有太深的感触。
夏林菲摇了摇头,是她想多了吗?
第二天来到学校,夏林菲发现,经过一个黄金周假期之后,自己最爱的紫阳花已经全部绽放了。
学校的建筑虽然已有些陈旧,然而在教学大楼前有一个小小的庭院,这种略显老派的风格却让夏林菲很喜欢。成片的紫阳花如同紫蓝色的雪球,百花成朵,大肆簇拥在椭圆形的深色叶中,花朵绚丽,叶瓣纯白,更是如梦幻一般好看。
紫阳花都开了,似乎夏天就要到来了,而这漫长的梅雨季节也快要过去了呢。
只看外表,怎么也料不到这么漂亮的花竟然是整个茎叶都带毒的吧?以前学校里就有人以为好玩而误食了叶子,结果肚子疼了好半天。
这让夏林菲想到了方子言。用花来形容一个男生虽然有点儿奇怪,不过他确实就像这紫阳花一样让人意外。只看外表,他顶多只是有些冷漠罢了,亏他长得还不错,没想到内心竟然是这样的。
夏林菲站在那儿有些出神,不知不觉,先前发生的一切都突然一一浮现。在去年暑假以前,夏林菲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力气比别人大一点点而已,从来没有想过那些离奇的故事会真的降临到自己身上,直到与莫海音重逢,渐渐唤起了失去的记忆,终于明白他们与别人不一样,其实是有着重要原因的。她的妈妈——尽管,妈妈以为她已经因为催眠的关系忘记了一切——曾经做着人体DNA方面的研究,而她、罗洛、莫海音,还有已经不在人世的库尔,都是因为研究成果而出生的小孩,每个人都在不同的天赋方面被强化了。
所以他们才与别人不大一样,他们也并不是什么真的天才。当莫海音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她也找回了这一切。去年夏天发生的那些惊险故事已经过去,夏林菲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平静的轨道上,然而她知道,这一切并没有真的结束。
妈妈与研究所都还在暗暗活动,他们的身体也在面临着考验。
——人类的天赋是有极限的。她比别人力气大,能拿起一般人根本拿不动的东西,罗洛能在瞬间记住看过的东西,这些能力都是有一个限度的。一旦超过这个极限,无节制地使用这些能力,那就好像在加倍燃烧生命一样,如同库尔,最终会枯竭而死。
不过庆幸的是,现在除了自己,罗洛和莫海音都没有过度燃烧潜力的经历——那种感觉实在太痛苦、难受,高烧、虚脱伴随着反胃感,夏林菲自己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来到教室,夏林菲才刚刚坐下来,坐她后面的小松就伸着手招呼。“林菲,你知道那个事件吗?就发生在我们市!”她劈头就是这么一句,夏林菲听得有些莫名:“什么事?”“就是被撞的小女孩还有十九个人的事啊!现在网上到处都在讨论这个,就发生在我们附近,唉,还真不想为这个出名啊!”夏林菲一听,顿时头都大了。就为了这个事,害她昨天都没有睡好,结果今天刚来又是这个。“你怎么看啊!”小松用指头戳着她的肩膀。
小松是夏林菲最近刚交上的朋友,说起来,她也算个传奇人物吧,都已经二年级了,她之前却几乎没来过学校,据说是身体不好,一直体弱多病,所以都在家里休养,直到最近才开始上课的。
而在夏林菲认识她之后,也终于刷新了对于“体弱”这个词的认知度。和被弟弟叫了十几年“夏大力”的夏林菲相比,小松简直就是世上另一个极端——走路十分钟她就嫌累,偏偏她还很喜欢逛街。体育课上她永远是一脸很酷的表情不参与,而且根本做不了运动,每天上学还要花近半个小时爬一楼到五楼的楼梯。
就这点儿体力,偏偏她还热血得很,凡是让她看到欺负弱小的,抢劫的,都会火冒三丈,虽然帮人追小偷,才跑三步就站着不动了。
不过,据罗洛说,她的来头可不小,在本地也是首屈一指的名门大小姐。“要是让我遇到那十九个畜生,看我不揍扁他们!”小松愤愤地说着,一脸的热血愤慨,“真是太没人性了,这种人竟然也配浪费空气!我要狠狠地收拾他们——咳咳!”
“你悠着点儿。”夏林菲无语地看她因为激动而脸涨得通红咳嗽起来,就帮她拍背。结果听着听着也跟着激愤起来,左手拍桌子,右手拍小松,连力道也不控制了,“没错儿,我一定要教训他!”
“砰”一声,小松的脸撞上桌面,几乎没被拍在桌子上,她咬着牙抬起头,“住手!我这么脆弱,禁得起你拍吗?”
“不好意思。”夏林菲看了看自己的手,讪讪地笑了笑。不过好在小松完全没在意这些小事,只是叹了口气,又开始了忿忿不平:
“现在玲玲还在医院里急救,多可怜啊。”她拿出手机,将微博刷给夏林菲看,“你看,她还是单亲家庭,妈妈是在那条路附近做零工的,本身就很穷。可现在光是一天的住院费治疗费就要上万块,人家现在都走投无路了。”
夏林菲也听得有点儿难受,一看照片,那母亲面容憔悴,双眼红肿,而小女孩只有一张在急救室中远远拍下的照片,那柔弱而脆弱的生命,实在让人无法不感到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