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菲叹了口气，知道罗洛在这种时候是绝对不会妥协的，于是也有点儿头疼：“那这样，你坐在后面监督我，一起去怎么样？”
罗洛似乎被她的这个提议给镇呆了：“那，怎么行？”“我觉得不错，这是我们能赶上的最好办法。”莫海音饶有兴趣的样子。“还不都怪你！”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结果夏林菲已经趁这个时候说服了车主大叔把车子借给他们，等他回过神，她已经豪气地坐了上去，伸手向他招呼：“来吧。”实在无法不管，罗洛涨红脸，只好鼓起勇气坐在三轮木板车的后面。夏林菲二话不说，“呼呼呼”踩着车子，脚下生风，疾奔而去。
这个时候她万分庆幸自己没穿裙子。“我该走哪条路啊？”她回头问。“好好看前面的路！”罗洛瞪她，随即道，“走左边的小巷！”
城市的交通路线像是精心绘制好的图表一般在他的大脑中浮现：“前面的大道虽然直接、距离最短，但是有两个红绿灯路口。”他顿了顿，“全部向左转弯，我们绕路过去，以你现在的时速，十五分钟之内就可以到。你……你慢点儿！”
因为夏林菲突然加速，罗洛在三轮木板车上险些没坐稳。路人都奇怪地打量着这个三人组，一个小女生在骑车，竟然还骑得那么快，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人力的，一下就从身边飞速擦过了。而两个男生却坐在后面，其中莫海音更是很舒服似的靠在那儿，被风吹乱的头发下，微眯的双眼像晒了太阳的猫一般惬意，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
这令罗洛脸上通红，一脸懊悔，恨不得遮住脸，让全世界的人都不认识自己。
不过对这些，夏林菲却完全不在意。“明白啦，出发出发！”她忽然兴致高涨的样子，迎面的风将她长长的头发都吹了起来，扬起自然的弧度。当车子疾步前行，心情就莫名地变得很好。在往一个目标奔跑时，身后有她最信任的朋友指路，再安心不过了。要不是情况不允许，简直都想哼哼歌什么的。果然，十五分钟内，他们很顺利地来到临岸路的JOJO茶包店。莫海音一个人先坐在与方子言约定好的位置，而夏林菲与罗洛则在另一个角落里静静观察着。“时间快到了吧？”夏林菲有些紧张。
这个时间点，店内几乎没什么客人，清淡的绿色系装修显得清凉而有点儿空旷，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莫海音那个位置的对象，以及窗外路过的人。
店内弥漫着淡淡的咖啡与奶茶的香气。方子言会不会来呢？现在已经五点四十分左右了，看来，他是没有来嘛。
“你别东张西望，太引人注意啦。”罗洛提醒她。“唔……”夏林菲只能无聊叹气。“在等人吗？”忽地，坐在靠窗位置的莫海音转过身去，看向后排角落里戴着帽子一直在埋头看书的某个人，隔着细碎的头发，他的眼珠像透着光一般，定定地锁向面前的人。
“那个人……”罗洛皱眉，与夏林菲交换了一下眼神，压低声说，“我们来之前，他已经在那里了。”
那人身体一颤，似有些惊讶，却并没有抬头，而是保持着现在的姿势：“没……没有。”
紧接着，他扔掉手中的杂志，迈出脚步，似乎想在这一刻夺路而逃！夏林菲看得真切，她正打算跳起来追上去，可在这之前，莫海音已经闪电般地扣住了戴帽少年的手腕，低声道：“别动！”也许是被这一声给惊住了，少年的动作变得僵硬，却看到莫海音只是对着他笑了笑，微眯的乌黑的双眼透着一种捉弄的味道：“你好啊，方子言，我就是YUYU。”
YUYU，是莫海音用来和方子言通私信的名字。“你……”方子言呆了呆，随即会意过来，顿时变得恼怒起来，他向后用力挣扎着，“你放手！”他们这一闹，因为方子言的声音太大而且有些惊慌，闹出的动静已经惹得店内其他人纷纷看了过来，连店员也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来阻止。“你放开！”方子言并没有管周遭的反应，而是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情绪里，只顾着要挣脱他的手，声音变得近乎歇斯底里，“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那天，出事的当天，你看到了什么？”莫海音却根本不顾他的慌乱，依然自顾自地将问题丢了出去，“回答我！”
“放开我！”方子言用力一推，将莫海音狠狠地推了出去，他自己也倒退了好几步，用力撞在后面的桌子上。
他声音颤抖，脸色发白，虽然被帽子遮住了眼睛，可是仍然看得出面容中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憔悴，大概是好几天都没休息好，又是疲劳又是厌倦，像是旷野之中的困兽，站在冷饮店内嘶声大喊起来：“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说完，他一把掀开前面的椅子，低头跑了出去。夏林菲用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像是射出的子弹一般，当店内所有人都还在惊讶的时候，她已经跨过桌子，笔直地奔向门口。前后只花了不过两三秒钟，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而已。当她追至门口时，就在路过行人的间隙，看到一片黑色的衣角。她想也没想，伸出手一把将他抓住！“放开我！”先是听到一声怒吼，紧接着，在挣扎之间方子言的帽子掉在了地上，他喘着气，用力瞪向夏林菲。
——那是锐利得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充满愤怒与挣扎，仿佛面前的一切都是他的敌人，冷冷地抗拒着一切。
夏林菲看过他的照片，这个和她同龄的男生有着清秀却充满英气的面孔，是一张非常讨人喜欢的脸。他成绩很好，沉默不善言谈，有一股自在的优等生派头。这是从照片与资料中他给夏林菲的印象，可她没想到，真实的方子言会有这样的目光。
“放开！”当他发现无论如何用力也挣不开夏林菲的手，不由得加倍慌乱起来，声音也因为一直大喊而有些嘶哑。
“你冷静点儿！喂，先冷静下来！”夏林菲对着他大喊。方子言被她这么一吼，不由得也有片刻的愣怔。就是那几秒钟的沉默里，夏林菲依然扣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同时，感觉到这个人竟然在发抖。掌心下，他的身体细细地颤抖着，呼吸急促，似快支撑不住一般。这一刻，夏林菲的脑中神差鬼使地出现了很多画面——冷冰冰的学校，还有一张张冷漠而轻视的面孔，被孤立之后独自立在教室的身影。他是后悔吗？是愧疚还是怎样呢？
“她会没事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只是放柔了声音，“没事的，她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方子言抬起头，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真的，因为很多人的帮助，玲玲已经完成了第二次手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一定是因为情况稳定了，我没有骗你。”“真的吗？”
夏林菲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一刻，被她按在手下的肩膀似乎正渐渐放松，轻微的颤抖也停止了下来，像是紧绷得快断掉的弦终于快要松解开了一般。见他的神色也放松了许多，夏林菲又说道：“跟我回去吧，大家会原谅你的，你也许并不是故意的。”方子言陷入沉默，不知道哪一句话又触到了他的雷点，她有些迷惑，只好继续说下去：“如果好好道歉，大家会原谅你这一次的，你不是也后悔那么做了吗？”
“不！放开我！”方子言却突然受了刺激，放声吼了起来，用尽力气要推开夏林菲。夏林菲一没留心，险些就要被他推开了！
“咯——”就在这时，她听到微小的关节扭伤的声音。“喂，你不要这么激动啊。”夏林菲吓了一跳。尽管如此，方子言仍然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拼命地挣扎，也不管被扭伤的关节，仍然在疯狂地使劲儿摆脱。他那拼命一般的架势，竟像连手也不要了。“林菲！”
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莫海音冷不防拍开了她的手！“啊……”
就在这个空当，方子言从她手中挣脱，飞快地滑了出去，转身钻进人群就逃走了。
“不用追了！”夏林菲还想继续追，莫海音却及时扣住了她的肩膀，然而在她的全力奔跑下，他这么一拦，顿时疼得露出了苦笑，他揉着有些红肿的手腕：“你听我说，不要逼他太急！没看出来吗，他已经快要崩溃了。”
说着他叹息一声，脸上虽在苦笑，声音却出奇认真而低沉：“让他走吧。”
“你在说什么啊？明明都已经找到他了。”“他会回来的，而且是自愿回家。”莫海音看着她，阳光照在脸上，连他的眼睛也似乎熠熠生辉一般，“我已经全都明白了，我会拆穿那个视频的阴谋的！”
尽管夏林菲有一肚子的疑问，不过听了莫海音的话，终于还是选择让方子言离开，和他一起走回了茶包店内。
“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坐下来，她再也忍不住了，“什么叫视频的阴谋，这和方子言的事有什么关系？”
“这个我也想知道。”罗洛也是一脸凝重。不知不觉间，店内比刚才多了一些客人，也放起了电子音乐，比刚才显得更为愉悦嘈杂。然而夏林菲隐隐感觉到有什么真相就要被揭开，心情反而沉静下来。
“我说过的吧，我觉得这个视频非常奇怪。”莫海音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那个视频，你们看过多少遍？”“一遍吧。”夏林菲回答，事实上她第一遍也没能看完，特别到了最后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那关于拍摄视频的这个人，你有找过他的相关资料吗？”莫海音看向罗洛，又问道。
“大概知道一些。”罗洛皱着眉，对他这些没头没脑的提问有些不解，却还是平静地回答了。
然而夏林菲可受不了这样被卖关子：“你说清楚，为什么要这么问？还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好不容易把方子言找到了，你却让他走，现在不说清楚，却又向罗洛问起这个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与其问我，不如再来把这个视频看一遍吧。”莫海音仍是不慌不忙地看着她，“还敢看吗？”“当然敢！”于是他们坐下来，回到刚才等着方子言的那个靠窗的位置，每个人点了一杯果汁，就用罗洛带的电脑，再一次打开了那个视频。夏林菲其实心里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上一次看这个东西，实在给了她太大的冲击。那种强烈的不舒服的感觉，直到现在还萦绕于心。“给你的。”罗洛忽然把冰芒果汁塞到她手里。“呃，谢啦。”她定了定神，向罗洛投去感激的目光，他是看出来她正在紧张吗？
“我只是不小心多买了一杯。”罗洛别开脸，一副有点儿不自在的模样，“好了，认真看视频吧。”
夏林菲点点头，重新将视线投向电脑屏幕，而这个时候，正好小女孩出现在画面之中，画面一开始有些晃动，后来逐渐平稳下来，画面也越发清晰。
和记忆中的一样，大概三四岁年纪的小女孩，一个人在路边走来走去，四下张望，独自玩耍着。
只是画面比印象之中更暗淡，更压抑。不久之后，那辆面包车从拐角出现，接着，车祸便发生了——也许是笔直撞了上去，也许是从她身边擦过的，这次夏林菲没有闭上眼睛，也没有避开视线，而是认真看着每一秒钟的镜头，然而一闪而过，眨眼间车子已经飞快离开，视频里看得并不大清楚。
夏林菲下意识地屏住气息，她知道接下来的才是重点。关于“那十九个人”，还有后面发生的一切。关于莫海音所说的“阴谋”。她知道莫海音不会说毫无根据的话，尽管他每次都似乎并不与他们同一目的，除非案件有趣才会投入，或者他所追逐的只是真相，并非正义。于是她相信，既然他说了出来，那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儿，正等着自己去发现。
她仔细看着路过的人，有的像是上班族，也有家庭主妇，有学生，不同职业的，不同年龄段的。
没错儿这一次，她终于也感到了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正如视频标题所写，对于发生在眼前的惨剧十九个路人都视若无睹，可怪异的地方，也正在于那种视若无睹的态度。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这个视频的时候，那种冰冷入骨的感受，那么不真实，觉得这简直不像人间。直到现在才终于像隐隐发现了什么，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第一次看视频时，为什么莫海音会说“太奇怪了”！视频还在继续播着，到最后的部分——五分钟之后，玲玲的妈妈出现了。上一次夏林菲没看到这里就移开视线，最后关掉了，所以现在还是第一次看这一部分。
视频中，这位母亲发现女儿躺在地上，便走了过去，将她拉起抱在怀里，转头就向路口的方向跑去，镜头还追了几步，直至她们离开画面。
视频终于播完，陷入黑屏。夏林菲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努力整理着思路。尽管还非常模糊，不过确实有很多可疑的地方。“是不是太巧了？”莫海音这样说，“五分钟内，路过的所有人都仿佛没看到玲玲一般，就这么冷冷地走过了，真的会有这么巧吗？刚好发生在这里，刚好路过的全都是铁石心肠的毫无同情心的人。”
“没错儿，第七个路过的人手里拿着购物袋，看年纪和打扮应该是个主妇，她应该也有孩子，她经过的时候甚至往玲玲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却马上走开。”罗洛小声说着，“这态度也太过冰冷了。”
“是的。他们对待玲玲的态度，根本不像是一个车祸中受伤的孩子，简直像是一个物体。”夏林菲点点头，一旦捕捉到了所有疑点，思绪打开之后，其他不对劲的东西便接踵而至，“还有玲玲的妈妈，上一次看的时候，这个部分我以前跳过没看，可是她也很奇怪，女儿倒在地上，她怎么会一把拉起直接跑起来？这是最让人不解的地方，正常的反应难道不是看看什么情况吗？”
夏林菲看新闻，玲玲失去意识的原因是受到撞击内颅出血，身上的外伤倒并不明显。作为一个母亲，看到女儿躺在路边失去意识，第一反应是把她拉起来向某个方向跑，还是查看情况，哪怕叫一叫她的名字？为什么会这样？她轻轻咬住嘴唇，感觉已经到了问题的突破口。除非……“除非在路人眼里，玲玲就不是人，而是一个物体！”莫海音语气坚定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