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网友写着:玲玲的命运是一个悲剧的缩影,她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也还幼小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她是如今社会人情冷漠到极限的体现,是人性丧失的献祭者,希望照片上她那无助的眼神,可以唤醒更多人的良知。
被类似的言论所煽动的人还有很多很多,或许是一声叹息,也可能愤慨于世故,但也有更多的一部分人化悲愤为行动,陆续捐款。因为玲玲的妈妈一直没出现,所以捐款总额暂时还是个谜,但看那各大网站、社区惊人的点击量,微博惊人的转发量,还有电台、报纸等各个媒体的跟进,这件事随着玲玲奇迹一般的苏醒,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热度。
如罗洛所说,明天与后天会是高潮,世人的关注也将到达顶点,同时,也意味着捐款的数目将会翻倍。
医院内。安静的走廊无人,苍白的灯光反射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苍白的白炽灯淡淡地照向每一个角度。随着病房门被打开,护士推着轮椅来到一间病房内。
那个备受关注的小女孩有一间单独的病房,此时已经睡着,安静地输着液。
“玲玲,你醒着吗?”护士俯下身子,柔和地在她耳边问着。玲玲听到声音,动了动,大概是太虚弱,所以并没有什么反应,眼睛仍然紧紧闭着,却睡得并不安稳。“现在要做一个头部检查,不怕,一下就好了。”护士像要安抚她一般轻声说着。
说完,她将玲玲抱上轮椅,推向走廊。从住院楼到检查室需要穿过一个个长长的走廊,此时正是春末初夏,庭院内的桅子花在夜里香味中夹杂着一股清甜,在过分安静的医院里,冲淡了些许压抑的气氛。
轮椅就在转角口停住了。因为有人挡在了她们的面前。
护士皱起眉头,有些不高兴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因为站在走廊的阴影下,有些看不清楚模样,这本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只是,路却被堵住了。
她有些迷惑:“你们是谁?不要挡路好不好,这个病人需要检查!”“检查?能告诉我,她是去做什么检查吗?”随着一阵平稳、沉静的声音,一个发色稍浅、皮肤白皙的男生走了上来,尽管他的气质很柔和内敛,然而这种沉静也带着冷静,站在轮椅前紧紧地看着她。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还不让开!”护士的声音突然有点儿拔高。“我只是问,到底是什么检查?她才清醒不久,现在正需要休养,是什么检查需要将她搬动这么远?”罗洛并没有让步。“叫你让你就让,检查要赶时间,没空跟你们废话!听到没有?”护士有些激动,不知道是不是太生气,急得将轮椅都晃了一下。罗洛顿时皱紧了眉:“住手!你不要晃动她!”他的话刚说完,已经有人冲了上来将她拉开,力道之大,让护士在毫无防备下几乎都要被拍飞出去,那个女孩子将轮椅护在身后,一脸的愤怒之色,让原本清秀可爱的脸都有点儿涨红:“你说呀,是做什么检查?你不说我们不会让你走的!”
“你们……你们再不让开……”护士正要发怒,最后一个人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不知道怎么,这个少年和前两个人那一脸愤愤的模样不同,而是带着笑意的,可仔细一看,他却并没有笑,反而一脸讥讽,大概是那样的眉眼长相带着一股和悦的气质吧。
“不让又怎么样,你敢去叫保安吗?根本不敢吧?”他语气很轻松,甚至有些似笑非笑地说,“还有,这身护士装实在不适合你啊,要是世上的护士都像你这样下手粗鲁,谁还敢进医院啊?”他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她的面前,缓缓说道,“是吧,玲玲的妈妈?不过,你根本也并不是她的母亲,不是吗?”“你……你胡说什么?”她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慌张的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莫海音,然后突然向夏林菲扑去,“把她给我!你们让开!”夏林菲并没有避让,反而飞快地抓住她的手臂,也根本不把她的反抗放在眼里:“你已经被抓住现行了,警察马上就会赶来,还要垂死挣扎吗?”“放开我!别胡说八道!”她剧烈挣扎起来,拳头混乱地砸向夏林菲,夏林菲有些郁闷地挨了几下,谁知道她越打越起劲儿,冲着夏林菲脸上又来了几拳,最后夏林菲只好将她双手都捉住,再扭到身后。
也许是因为痛,或许是因为惊慌,她突然发出了激烈的尖叫:“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没权利这样对我!你们没有证据!”“你现在想偷偷把人带走,不就是证据吗?”莫海音说。“她是我女儿!我要带去哪儿是我的自由,你们有什么资格过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剧烈挣扎着,头发散乱,那狰狞的样子,像要扑过来将他一口咬死般凶猛。
“证据的话要多少有多少。”莫海音站在原地,吐字清晰地说,“玲玲并不是你的女儿吧,如果是你的女儿,又怎么会任由她冒着死的危险?网上流传的视频根本就不是被第十九个人拍的,而是你找人拍下,再上传的。”
他将先前的推测一条条地说了出来。夏林菲明明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这时听他再说一遍,似乎那些画面就在眼前,变得更加清晰明了。“玲玲遇到车祸时是在晚上七点二十分,那是雨天,天黑得早,附近的路灯也很暗,又是容易出事的地点,你可真是找了一个好地方啊,而视频是经过处理,故意使那看起来像在白天,那时四下光线暗淡,路过的人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看到昏迷在路边的玲玲,有人从旁边经过,也仅仅以为是什么物体而已。”
玲玲太小,又穿着宽大的灰色衣服,在那样的黑暗中,是很难辨认的。“罗洛查了医院的记录,玲玲被送到医院是在七点四十五分。因为脑内出血严重,当场就被送去手术室进行抢救,如果事件是发生在白天,隔几个小时才送去治,根本早就死了。还有,肇事的司机虽然现在还没有自首,不过以这个事件的关注度,早晚会被找出来的。被你无辜牵连的路人,也早晚会和司机一样站出来说出真正的时间,到时视频会被发现有问题。你应该明白自己是不可能永远瞒下去的,最多只有四五天时间,当这件事被查清迟早都会完蛋,所以你现在才要急着带玲玲走,不是吗?”
当他说完之后,四下里忽然陷入一片沉寂。“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夏林菲有些鄙视地丢开她的手,并不担心她逃得掉。
“没有了。”她这么说。
打破这片沉寂的,是远处隐隐的警车鸣笛声。像潮水一般滚动的声音,带着肃然的声势,从远及近,由模糊变得清晰。而玲玲的妈妈在听到这个声音时,终于不再怒吼,也不再挣扎,而是脸色灰白,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哪怕问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她也毫无反应,都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清。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用力地瞪向天空,仿佛那里有不共戴天的仇人。
“也是因为车祸吧。”在僵滞的空气中,罗洛的声音就这样静静响起,“我想起来了,在四年前,我无意中看过一则新闻,单亲的母亲因为车祸失去女儿——对,不只是撞到了她的女儿,还是很残酷地,肇事的司机明知道自己撞到了人,为了逃走还踩下油门,再次从小女孩的身上碾轧过去,小女孩因此当场丧命。而由于司机逃逸,现场又没留下什么线索,她不甘心女儿就这么白白死掉,于是每天都在出事的路口等着,询问每一个路过的人,想要将那个司机找出来,可是持续了好几个月,仍然毫无所获。那则新闻仅仅只在报纸一角出现,四年过去了,我仍然记得你的脸。”
这席话让夏林菲也大大吃了一惊。“是真的吗?”
“是又怎么样?”她坐在地板上冷笑,目光冷冷地,眼神犹如怨恨的厉鬼一般,“那个时候你们上哪儿去了?你们这些人上哪儿去了?我没有钱,我想找证人,想提出诉讼,可是谁也没理我!那时候没人理我!谁也没帮过我!视频上的那些脸,就是那时我求他们为我作证,我求他们帮我时,一样的脸,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四年了,你就利用玲玲向别人报复吗?”夏林菲忍不住心中的愤怒。
“我没想过要报复,我只是想要钱,足够多的钱。我累了,太累了。”一切都完了,她颓然垂下头,似乎要用尽力量,才不会就这样垮下去。
警车的鸣笛声如同雷鸣般越来越近了,近得仿佛就在眼前。她已经听不见面前的女孩子在气愤地冲她吼着什么,只是那声音,凌乱的交通,巨大的鸣叫,都和那天晚上一样,响彻天际,震耳欲聋。就连这苍白的灯光,也和女儿走的那晚一样,长久地无助地照在自己身上,冰冷得无法去回想。好像这么久以来,她都在做着某个噩梦一般,这一切都并不真实。“妈妈。”直到一个微弱的细小的声音这么轻轻唤了一声。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别人的质问、巨大的警笛声、从走廊深处逼近的脚步声、疯狂的心跳声,都不见了,这个世界只有那小小的声音还在,模糊地哀求一般地说着“妈妈”。
明明就还没有完全清醒,只是梦呓之中轻轻叫了一声而已,可在这个时候,那细小的声音却有一种将她整个人都摧毁的力量。
她想回过头去,可真奇怪啊,哪怕站起来了,哪怕有了力量往前走,却始终无法回头,脖子好像僵硬得,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硬生生卡住了,怎么也扭动不了。
就算用尽力气,也无法去面对那张脸。“喂!她在叫你,你真的不看看她吗?”夏林菲大声质问,要不是罗洛阻止着,都要冲上去将她拉过去。她冷冰冰地笑了一声,并没有再作回答,而是木然地说:“这个计划是在半年前决定的,为了这个才领养了她,她又不是我的女儿。”说完这句之后,她再也没有说话,据说最后在做笔录时,也依然不发一语。
“明明自己的女儿因为车祸而去世,却这样对待玲玲,我实在有些不懂啊。”夏林菲叹气。
在回去的路上,她并没有因为事件的真相大白而松一口气,心里反而异常憋闷。
回想玲玲半梦半醒的脸,心里有点儿受伤。“不,她对玲玲是有感情的。”莫海音忽然说。罗洛静静地点头:“是的。不然,她根本不用回来,早就带着钱逃了。”“知道我为什么肯定能抓到她吧,因为我最终又看了一遍视频,玲玲走到路中间时,左右张望了好一会儿,还有印象吧?那时我注意到,看起来她是胡乱在看,但事实上,有三四次,她都看向同一个方向,像在确认什么。那时候,应该是因为妈妈站在镜头以外的地方。虽然她还小,但一定是意识到了将要发生什么,然而最后,在反复向母亲确认之后,仍然还是听话地蹲了下来。”
莫海音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道,不知在想着什么,声音一如平常的冷静:“如果她们之间仅仅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是不会有这么深的信任与羁绊的。所以我相信,如果玲玲还有生机,她会等她清醒再带她一起逃走,也许她们可以靠这笔钱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