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这种人,牺牲我——的打球时间,不值!”栗天劲说着,把刚烧开的那壶水拿到外面倒掉,把空壶搁了回来,目光狠狠地,“只要你不说,就别来依靠我!十万风险金,你休想从我手里拿!你这种人,不可深交!”
栗天劲甩门而去。
“炒股跟追女友一样,没秘笈!你比我帅,你武我文,你富我穷,你城市我乡下,你考上海我考北京,一样被甩的下场!那么多古今中外的爱情秘笈,没——用——!”牧典蓝对着门骂道。他们唯一同命相怜的地方就是失恋,栗天劲上半年被女友分了手,两个渴望被爱的男人都不知道男女之间天荒地老海誓山盟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牧典蓝看看那个被倒空的壶,舔了舔干涩的唇,郁闷了。想起栗天劲骂他不可深交,他反问自己是不是做过了头,但讲师的警告萦绕耳际,他不能左耳进右耳出,虽然他还不是操盘手,但他得学着那样去做。
拿不出十万风险金,靠什么得到沪泰公司的初始配资?
直接找赵商借?怎么好开口?他大概不会再借了。
再怎么困窘,牧典蓝不会找家人要一分钱,他发过誓。他也曾发誓不炒股,但他宁可向股市低头,也不向家人低头。
3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靠熟人,不如靠生人,套现最终还得靠生人。
牧典蓝揣好信用卡,直奔附近一家购物中心,易品城。
易品城是家上市的商场,高达十层,地下还有两层超市。商场中央是宽阔的天井,上望得到天,下瞅得到地,周边看得到被手扶电梯和观光电梯侍候着的顾客,上上下下熙熙攘攘灯火通明,似乎是座永远不打烊的不夜城。若不是为了套现,牧典蓝不会来这样的商场溜达,自尊会被伤得血淋淋。花车里的清仓打折商品大大小小,样样他都嫌贵;数层楼高的男人广告比比皆是,无一不警示着他的巨大差距;大包小包满载而归的顾客,个个都揭示着他还不属于这座都市;琳琅满目的商品包围着他,没有一样会视他为主人。
牧典蓝只是来到了一楼,这层主要经营品牌化妆品和珠宝首饰,这些精贵的小东西占地面积最小却价格昂贵,如果价格用密度来衡量,这一层楼的密度大得让他无法喘息。他静候在珠宝首饰区收银台旁边,等待用现金付款的目标出现。依他的经验,珠宝收银台前套现比较省力,可以少求人,如果运气好,一两个顾客就能帮他解决套现五六千的问题。当然,省力未必省时,来这里用银行卡付大额款的人较多,用大额现金付款的人较少,如果运气不好,等一天也许都不能如愿。
连续几位都是刷卡结账,好不容易遇到用上千元现金结账的顾客,怀疑他行骗的有,把上百元当“零头”要求免去的有,骂他是“黄牛党”的有……所有的不配合都不会打击他套现的决心,他需要的是守株待兔的耐心。
牧典蓝手握信用卡,不由回想起它不同寻常的来历。他没脸告诉栗天劲,这卡与家教老板一点关系也没有,是自己放弃大学得到的教训,也是上当受骗的铁证。
去年春节前,牧典蓝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梁昀出嫁了,他因闹婚身败名裂,就放弃学业离家出走,来到省会成都流浪。他以为凭大学一年半所学的计算机和英语知识找到好工作没问题,结果人家最多把他当专科生,走到哪里的工资都是难以承受之低,甚至要求他缴纳上万押金。茫然无措到四月,他从一张广告单上看见,夺魁教育培训中心培养并招聘各类辅导教师,无需文凭,零学费参加专业培训,时间一个月,考核合格会向知名培训中心推荐,一旦被夺魁培训中心聘任为教师,基本工资三千,还有业绩提成。零学费让牧典蓝有了希望,也就是一万的学费不一次用现金交足,而是由培训中心帮他开张信用卡先刷卡付费,他只需要每月二十八日前还银行一千,还一年就成。报了名后,他才如梦初醒,一年相当于给银行百分之二十的利息,纯粹是高利贷!
牧典蓝参加了英语类培训,指望当名英语辅导班老师。培训地点在一所废弃的小学校里,培训内容简单如高中。有几位老学员到学校里闹,说是推荐他们去的公司名称就叫“知名培训中心”,基本工资八百,比成都最低工资标准高不了多少,而夺魁培训中心根本就不录取任何学员。牧典蓝感觉不妙就到报名点要求终止培训,退他学费,退一半也行。工作人员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把协议拿出来,说是培训中心为了办信用卡与银行签了约,牧典蓝退学就是违约,得按协议马上还银行一万销卡。并说,夺魁培训中心只聘用最优秀的教师,牧典蓝连教师资格证也没有,怎么可能来培训中心……牧典蓝为了培训顿顿喝稀饭吃馒头咸菜,天天住车站,和乞丐差不多,想起自己被透支了一万,人家还要他马上还上一万,侮辱他没教师资格,还吃着水果含糊地跟他说话,他怒发冲冠,准备打电话报警,要向110、12315和市教育局举报这伙黑培训机构。那伙人顿时好说好商量,退了他一万元,叫他去把透支款还清。
牧典蓝赶到裕广发展银行要还钱并销掉信用卡,工作人员给他介绍起了信用卡的诸多好处,他以为对方在找理由拒绝销卡,就说这卡用着不方便不想要。工作人员以为他嫌刷卡额度低,就给他增加了五千额度,说是裕广银行刚上市,正在开展优惠活动,只要刷卡次数多,在规定的期限还钱,还可以挣积分换礼品,积分达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增加透支额度,其增加速度比其他银行都快,最高透支额可达三十万。他觉得好奇怪,就把这张卡细细研究了一番,发现只要时间节点掌握得好,在他没钱的时候,可以通过拆西墙补东墙的方式叫裕广银行给他拿。学计算机专业的他,无法用金融专业的角度来理解这卡的盈利模式……
时间越来越晚,易品城人气不减,前来付款的人明显稀少了。收银台旁边的柱头四面都是落地镜,牧典蓝无聊地欣赏起焦急的自己——他面目俊朗,略显消瘦,眉头紧锁目光冷峻,鼻梁挺拔喉结突出,自然偏分的短发油黑却不太成型。他喜欢蓝色调的自己,淡蓝短袖衬衣,蓝黑牛仔裤,还有蓝色运动鞋,这身装备是上次为面试特意准备的,除了比较廉价之外,没有不得体的地方。
两位女子挽着胳膊轻声谈笑着过来了,牧典蓝留意到其中一位打扮得有点夸张的女子。她肩挎蓝紫色绣花大布包,那包足以装下两三个普通的女包;紫红色暗花连衣长裙有着亚麻料的粗线纹路,胸部和裙摆处带有红色盘扣装饰,宽大的袖子宽松的腰,大裙摆在轻盈的步履中飘逸着,完全不似周遭那些穿着修身裙紧身裤的时尚女子。她鹅蛋脸型,短发齐肩,笑意如莲,眉如柳叶,唇如激丹,带有蓝紫色眼影的眸子黑如宝石,那身夸张得有点另类的服装配在她身上竟然恰到好处。
好熟悉的女子!牧典蓝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
紫红调的女子从布包里取出卡来交给收银行员,那卡是金色的,也像信用卡。她注意到了牧典蓝,怔了一下,随后输入密码,取过单子,签完字,瞟了他一眼,带着提货单和同伴离开了。
牧典蓝确信在哪里见过她,一定不是在上海,又是在哪里?
时间向十点指去,这一晚快要白费了。
一位洋气十足的高挑美女迈着修长的腿走了过来,带着时装模特的猫步仪态,很有节奏感,让人不由注意到她脚下增厚的白色高跟鞋。她披着棕黄色卷发,穿着淡绿色的职业装套裙,挽着红黑相间的提包,似乎哪个颜色出现得有点不对。路过她的人们都多看了她一眼,她应该习惯了众星捧月的目光。她应该是孤独的,普通女子肯定不愿与这种鹤立鸡群的美人儿同行,会被活生生比下去。
人渐近,香已到。牧典蓝嗅着熟悉而浓郁的香水味,能确定在哪里见过她:时间,他去沪泰公司面试那天中午;地点,沪泰公司那层楼的电梯口。
面试那天,牧典蓝走出沪泰公司所在的十八层电梯,在楼层示意图上寻找沪泰公司的具体位置。这位高挑女子从另一部电梯里出来,穿着与现在几乎一样,套裙仍是那套裙,包仍是那包,香水味还是那香水味。她也来看示意图,并问他是不是来译讯公司应聘翻译。他说是来应聘操盘手的,并问她应聘翻译要什么条件,心想如果操盘手这头应聘失败,就去翻译公司试试,不凭证书,就凭他的英语口语。其实,他对应聘英语翻译并不寄希望,日常英语翻译工资太低,专业翻译他又欠缺。她回答说“只要精通法——语——口语就行”。“法语”两字被她拉得特别长,他无话可说,祝福了她一句各走了一方。
他们目光再次相遇,彼此都还有点印象,相互点头一笑。
高挑女子路过落地镜,瞟了一下镜中的自己,把肩后一的缕卷发拢到了胸前,随即把提包放在收银台上,硕大的金属香奈尔标识煞是醒目。
“你在译讯翻译公司上班了吧?”牧典蓝问道。
“在。你呢?”
“我明天去沪泰公司报到。”
高挑女子从包里取出一只红色的皮钱夹,依然有着香奈尔的显眼标识,里面是一叠现金。
“你用现金付款?”牧典蓝有了希望。
“是啊!”
“我正愁不好套现呢,你帮我一下。我用卡给你结账,你把现金给我。好吗?”牧典蓝把信用卡亮了亮。
收银员很负责任,继续用“套现违法,商场不允许”向付款者作提醒。
“我们是朋友,他帮我刷卡。”高挑女子对收银员说,又问牧典蓝,“你要套现多少?”
“你要付多少?”
“5325元。”
“正合适。我只收你5320元,零头不用给我。”
“我不会占你一分便宜。你刷吧,我把现金给你。”
“太谢谢了!”牧典蓝把卡交给收银员刷,输了密码,接过她递来的现金,包括五元零头。他见她不接返回的零头,就不客气地把钱悉数揣好。人家在挣钱消费奢侈品了,他还在套现保生活,就羡慕地问,“译讯公司这么快就发工资了?”
“这是以前的公司拖欠我的工资。刚领到手,还没存。”
“贵人相助,万分感谢!”牧典蓝接过收银员递来的笔,在信用卡回单上签着字问,“我叫牧典蓝,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布莱兹吧!”布莱兹接了提货单收拾好包,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拜!”
大功告成,牧典蓝感激地目送她而去,转念一想:她姓布!布,部,簿……有这种姓吗?她究竟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