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正在监筑长城,连日赶造,忽然接到始皇诏旨,命令他再度驱逐匈奴。当时蒙恬已经返回河南,不敢违抗圣命,再次渡河北上,取得高阙、陶山、北假等地。再往北去全部是沙地,不见行人。蒙恬于是停住人马,择取险要的地方,修筑亭障。仍然调犯人来此据守,然后派人奏报。
不久又有诏书到来,命他回驻上郡,于是蒙恬南归,到行宫朝见始皇。始皇当时正准备回都,匆匆与蒙恬话别,派他留守上郡,管制塞外,命他把九原到云阳的道路变成一条坦途。蒙恬唯唯应命,送别始皇,依旨办理。此时的万里长城,十成中还剩二三成没有筑好,几十万役夫正在辛苦修筑,现在又要开辟直道,百姓纷纷叫苦不迭。何况西北一带多是山地,想要一律平坦,谈何容易。怎奈这位蒙恬将军倚势作威,百姓无力反抗,不得不应征前去。今日堑山,明日填谷,性命丢了无数,直道最终也没有完工。秦朝十余年间,只听说长城筑就,没听说直道告成,枉自断送了许多性命,耗费了许多金银。
第二年是秦始皇三十三年,始皇平定了塞北,又想征服岭南。岭南是蛮人居住的地方,与北狄相似。只是地方潮湿,气候炎热,山高林密,热气熏蒸积成瘴雾,行人到此,重的丧生,轻的致病,更厉害的是毒蛇猛兽到处都是。始皇明知道路艰难,不便行军,却不管不顾,他把从前逃亡被抓回来的人犯全体释放,充作军人,让他们南征。人数不够,就抓民间入赘女婿一同前往。除赘婿以外,还用商人充数,共得了一二十万人,派大将统领,定期南行。可怜咸阳桥上,爷娘妻儿都来相送,依依惜别,哭声四起。那大将大发军威,告诉他们不准喧哗。赘婿、商人本来没有罪孽,为何把他们与罪犯并列,要他们共同出征呢?原来,依照秦朝旧制,凡入赘人家的女婿以及贩卖货物的商人都属贱奴,不与平民同等,所以此次南征,也要拉他们去当兵。这群赘婿、商人无奈之下辞过父母、别了妻子,忍悲含痛,向南行进。途中翻山越岭,极为艰苦,过了好多日才到南方。
南蛮人没有打过仗,而且在各处散居,势分力薄,忽然听到鼓声大震,号炮齐鸣,十分惊疑。登高遥望,只见大队人马从北方赶来,新簇簇的旗帜、亮晃晃的刀枪、雄赳赳的武夫、恶狠狠的将官,都是他们生平未曾见过的。看到这种情形,南蛮人心中一惊,掉头便跑,哪里还敢对敌?有几个蛮子蛮女,逃得稍慢一点,被秦兵上前捉住,关入了囚车。蛮人见逃脱不了,只好匍匐道旁,叩头乞怜,情愿充作奴仆,不敢抗命。其实秦兵也是一群乌合之众,所有的囚犯、赘婿、商人都没有经过训练,不过人数众多,阵势看起来可怕而已,没想到竟然能吓倒蛮人,长驱直入。不到几个月,岭南平定。秦廷颁下诏令,所得各地,分置桂林、南海、象郡,派官管制,所有岭南险要一概派兵驻守。秦王既然已经取得此地,便将南征的人留驻在五岭,镇压南蛮。后来又从中原调发百姓,无非是囚犯、赘婿、商人之类,叫他们到五岭守卫,起名叫做谪戍,共有五十万人。
始皇平定南北之后非常高兴,于是在咸阳宫大摆筵席,宴请群臣。青臣乘势阿谀道:“秦国以前不过方圆千里,陛下神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臣服,人人安居乐业,将来千世万世传下去,还有什么后虑?臣想从古到今,帝王虽多,像陛下这样有威德的,实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始皇生性爱听奉承话,听到他这样说,更加开怀。学者淳于越本来是齐国人,后来做了秦臣,听完这话竟冒冒失失地起座插嘴:“臣听说殷、周两朝,传代久远,少的数百年,多的上千年,都会在开国以后大封自己的儿子、兄弟以及有功之臣为藩王。现在陛下拥有海内,却不封藩王,倘使将来有人作乱,如果没有亲藩大臣,还有何人相救?现在青臣只知谀媚陛下,怎能称做忠臣?还望陛下详察!”始皇听了,转喜为怒,但一时还忍耐着,问群臣对此有何看法。有一个大臣勃然而起,大声启奏道:“治道无常,贵在变通,三皇五帝也是如此。如今陛下开创大业,建万世法,岂是这些愚蠢的儒生所能知道的?现在天下已定,百姓也守分安已,各司其职,为农的用心务农,为工的专心做工,为士的更应学习法令、懂得变通。现在你们这些人不思通今,却想学古,非议当世,愿陛下不要被他们迷惑!”始皇得了这番言语,又高兴起来,满饮了三大杯才散席而去。
这最后发言的大员正是李斯。李斯此时已由廷尉升任丞相,他是创立郡县、废除封地的提倡者,承蒙始皇重用,毅然改制,经过了六七年并没有发现什么弊病。偏偏淳于越起来反对,欲将已定的局面再行推翻,为此李斯极力驳斥。到了散席回府,李斯还是余恨未消,于是又想出数条严令,当下拟好奏章,第二天呈上朝堂。
这篇奏章呈进去后,始皇亲手批了一个“可”字。李斯当即号令四方,先将咸阳附近的书籍全部没收,把诗书全部烧毁,然后将此法依次推行到各郡县。官吏害怕始皇,百姓害怕官吏,怎么敢为了几部古书犯罪?于是官吏、百姓一面将书籍陆续献出,一面把书籍陆续烧毁。只有曲阜县的孔氏后人,把数十部藏书偷着放进墙壁里面,才保存下来几部典籍。此外穷乡僻壤留藏了几册,天下书籍才不致被全部烧毁。只有皇宫所藏的书籍,没被毁去,但等到咸阳宫付之一炬时,所有书籍都烧得干干净净。
又过了一年,便是始皇三十五年。始皇喜新厌旧,又想大兴土木,广筑宫殿,临朝时对群臣说:“近来咸阳城中,人口越来越多,房屋也在逐渐增造。朕作为一国之主,只有这几所宫殿,实在不够用。从前先王在时,不过据守一隅,所筑宫廷难免狭小。朕做了皇帝后,文武百官与前代多寡不同,不便再居住在以前的宫殿。朕听说丰、镐[丰、镐:丰和镐都是古地名,是西周的都城。] 间本是帝都,朕现在定居在这里,怎能不扩充规模,不知你们以为如何?”群臣当然连声称是。于是在渭南上林苑中,营建朝宫。始皇命工匠们先绘成图纸,要求规模一定要宏大,要震古烁今。
众匠役费尽心思,才制出一个样本,呈入御览。始皇按图批改,指明某处要增高、某处要加宽,费了好几天工夫,才将前殿图样斟酌完善,颁发出去,令他们照样赶筑。
殿阙建成后,紧接着修筑后宫,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自不必说。役夫不足,就由监工大吏发配犯人一起做工建造。相传前殿规模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分作上下两层,上可坐万人,下可建五丈旗,四面都有回廊可以环绕,高车驷马都可以在这里驱驰。还从殿下筑了一条甬道,与南山相接。
监工人员和做工役夫累得筋疲力尽,前殿总算是营造完成。偏偏始皇又发诏令,说要按照天上星斗样式分布,天上有十七星,都在天极紫宫后面,穿过银河,直达营室。现在把咸阳宫当做天极紫宫,渭水是银河,如果从渭水上面架起一座长桥,就像天上十七星的轨道,称为阁道。因此始皇又下令加造横跨渭水的桥梁。渭水两岸,长约二百八十步,筑桥自然很费事,并且桥上还要通车马。这样巨大的工程,比修筑宫殿要难上几倍。始皇不管民力,不计工费,只要他想得出,工匠做得到,便算称他心意。筑桥需用木石,关中不足,就命令荆蜀的官吏随地采办,随时输运。另外还不断地加添工役,除工匠外,又调来七十多万囚徒。
后来,始皇又调出一部分修筑宫殿的役夫,前往骊山为他筑建陵墓,所以这座宫殿修筑数年,直到始皇死,也没有完全修好。这些宫殿互相连接,照图纸计算,共有三百余所,加上关外的四百余所,连绵三百多里。其中一半已经筑就,只是装饰还欠缺。但最先建造的前殿早已告成,因为它四角有曲檐,人们便把它叫做阿房宫。始皇本想等到工程全部完成后,再取一美名,可宫殿没建成他就病死在沙邱,于是后人便用“阿房宫”三个字作为前殿的名字了。
始皇修筑阿房宫时,不等竣工,便将美人、乐器分置宫中,又是一番忙碌。恰在此时卢生进宫求见,又勾起始皇求仙的欲望,他对卢生说:“朕贵为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所不能,只是不能亲眼见到仙人,求得不死药。”卢生信口答道:“臣等奉诏去神山求见仙人,不知经受多少磨难,也没能遇到,想必是有鬼物作祟,暗加阻挠。臣听说要想求得仙术,必须隐蔽行踪、避除恶鬼,只要恶鬼远离,真人便来了。现在陛下居住的地方,群臣都知道,所以不能招来真人。仙人水淹不死,火烧不熔,乘云驾雾,无所不能,所以能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现在陛下日理万机,整日劳碌,虽然很想求见仙人,恐怕也难以实现。陛下所居住的宫殿,只要不要让外人知道,仙人就自会到来,如此,陛下便可以求得不死药。”这一席话,说得始皇不禁感叹说:“怪不得仙人难到,仙药难求!原来其中有这样的阻碍。朕既然如此思慕真人,就应当自称真人,此后不再称朕,免得被恶鬼迷惑。”卢生顺势奉承说:“陛下的圣明就像天赐一般,成仙指日可待。”说完就告退了。
始皇迷信邪言,于是下令咸阳附近已筑成的二百多座宫殿,都要添造复道、甬道,前后连接,左右遮蔽,免得游行时被人看见,瞧破行踪。始皇今日到这宫,明日到那宫,无论到哪,吃的也有,穿的也有,再加上这些吴姬赵女,都打扮得整整齐齐,袅袅婷婷,专等始皇到来。有几个侥幸仰受一点天子的雨露,总算不虚此生。但也不过一年一度,仿佛牛郎、织女七夕相会,还有一半晦气的美人,一生一世也盼不到御驾来临,徒落得深宫寂寂,良夜凄凄。
内多怨女,外多旷夫,一个兴盛的朝代,怎么能如此!然而始皇执迷不悟,整日微行宫中,不让他人知道行踪,并且命令侍从人员不得泄露,如有违命者立刻处死。侍从无不谨遵圣谕。不过始皇是开国君主,毕竟与庸人不同,所有内外奏牍,仍然照常批阅,令有功的修筑人员都迁居到骊县、云阳,免十年劳役。骊县境内,迁住三万家;云阳境内,迁住五万家。始皇以为皇威浩荡、帝德无涯,岂知百姓都愿意守在家乡,不想搬迁,虽说是免十年劳役,还是怨多感少,忍气吞声。始皇哪里会知道这些呢?只知道自己的命令没有人违抗,很是高兴。
一天,始皇游行到梁山宫,登山俯瞰。忽见一队人马经过山下,前呼后拥,不下千人,当中坐着一位宽袍大袖的人,华丽得很,可惜没有看到此人面目。始皇心中惊疑,便问手下说:“什么人从这里经过,竟然这样威风?”手下人仔细查看,据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