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出巡东南,路过九嶷山,听说山上有舜的坟墓,于是望山祈祷。接着又渡江南下,过丹阳,入钱塘。因为江上有大潮,便向西绕行。在会稽山上,始皇祭奠大禹,又遥望南海祈祷,仍不忘立石歌功颂德。
立石以后,始皇也不久留,马上起程北行,越过吴郡,又到海上,再至琅玡传问方士徐福。徐福借求取仙药之名,每年领取的费用不计其数,但他没有去寻找不死药,只是在海上逍遥。这次忽然被宣召,眼见就要无法复命,亏他能言善辩,见了始皇,说连年航海,好几次就要到蓬莱仙山,可海中有大鲛鱼兴风作浪,挡住海船,所以始终没有上山求得仙药。蓬莱仙药不是不可得,只是必须先除去鲛鱼。想要除掉鲛鱼,只有挑选弓弩手乘船同去。如果看见鲛鱼,便用弓箭射它,不怕鲛鱼不死。始皇听完,不但不责怪他,而且还按照他的提议,挑选了几百个擅长射箭的人,跟随御舟前去射鱼。
这虽是因为始皇求仙心切,容易受欺,但也有另外一个原因。始皇曾经梦见自己与海神交战,没有取胜,看见海神的形状,与常人相同。等到醒来后召问有学识的人,他们答称水中的确有神,时常化作大鱼、鲛龙现身。现在,他求仙心切,有恶神暗中作祟,当然应当设法除去。始皇当时还半信半疑,现在听了徐福的话,便迷信起来,所以带了数百名弓弩手,亲自前往,誓与海神一决雌雄。一行人由琅玡起程,北至荣成山,航行了几十里,也不见有大鱼、鲛龙之类的东西。再前行至芝罘,果然有大鱼扬鬐前来,若浮若沉,还能隐隐约约看到鱼身上巨大的鳞片。各弓弩手一齐站在船头各施技艺,向鱼射去。那大鱼受了许多箭伤,霎时间血水漂流,晃悠悠地沉下水去。弓弩手欢呼跳跃,禀报始皇。始皇见“恶神”已除,命令徐福再去寻求仙药。
徐福带着六千个童男童女和许多粮食物品,航海东去。此次东行,已含有避秦的想法,准备找一处安身之地作为巢窟。也是天从人愿,竟被他找到一座荒岛。岛中草木丛生,无人居住。徐福领着童男童女在岛上眺望多时,对大家说:“秦皇要我等求取不死药,试想不死药从何而来?如果再空手回去,必定龙颜大怒,我等通通要被斩首。”众人听着,禁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徐福又说道:“不要哭!不要哭!我已经替大家想出一条活路。这座荒岛虽然杂草丛生,倒也是一片沃野,如果我等数千人齐力开垦、种植,他日定有收获。舟中有种子、农具,只要努力耕作,定能衣食无忧。目前,我们的粮食足够半年食用,按照这个办法,我等均可以安居乐业,既不必输粮纳税,又不致犯法受刑,岂不是一举多得吗?”众人都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立即转悲为喜,听从徐福指挥。
徐福分派男女,边垦边耕,边耕边种。半年以后,竟获得丰收,把这座荒芜的海岛,变成了饶沃的田园。后来,他们又建筑了房屋,再加上徐福体察周到,索性将童男童女配为夫妇,使得他们双宿双栖。众人都有家室,安然度日,自然不想回去,便尊奉徐福为主子,安心在那里生活。后来徐福老死,安葬岛上。相传现今日本境内,还留有徐福的古墓。
始皇把船停在海上等着徐福求得仙药,前来回报,谁料徐福一去不返,杳无音信,始皇不得不下令西去。渡河至平原津,始皇忽然觉得龙体不安,忽寒忽热,连饭都吃不下去。白天还能勉强支持,夜间便不得安眠,心神恍惚,好像见神遇鬼一样不省人事。随驾医官束手无策,给始皇吃了许多汤药,病情反而逐渐加重。左丞相李斯见始皇生命垂危,巴不得立刻赶回都城,一路上快马加鞭,不敢耽搁。到沙邱时,始皇已经气息奄奄,差不多要归天了。幸好沙邱有以前赵王的行宫,一行人暂时在这里住下。
李斯明知始皇快要死了,几次想问他如何安排后事,怎奈始皇生平最忌讳“死”字,李斯恐怕触犯忌讳,不敢贸然进言。始皇自知命不长久,就召见李斯、赵高托付后事,把皇位传于长子扶苏,并命扶苏赶快回咸阳举行丧葬。
李斯、赵高二人按照始皇的吩咐写下遗诏,呈给始皇复阅。始皇痰气上涌,睁着眼看着诏书,一动也不动。李斯以为他在留心察看遗诏,哪知他已经死去,只是双眼没有闭上。还是赵高乖巧,用手一试,知道始皇气息全无,奄然长逝,立即把诏书放在袖子里,然后才对李斯说皇帝驾崩。李斯张皇失措,急着筹办皇帝的后事,也没有工夫向赵高索取诏书了。始皇死时,整五十岁,一代暴主,就此了结一生。总计始皇在位共三十七年,从吞并六国、自称皇帝时算起,只有一十二年。
李斯筹划一番,恐怕始皇在出巡途中去世的消息传出后,引起内忧外患,便决定秘不发丧。于是将始皇棺殓放在一辆封闭的车中,对外谎称始皇还活着,一面命大队人马仍然像往常一样起行;一面催促赵高发出诏书,速召扶苏回咸阳。赵高心怀鬼胎,把诏书藏匿起来,暗地里对胡亥说:“皇上驾崩,没有听说分封其他的皇子,唯独赐书给长子扶苏。长子一回来,就会继承王位,而你什么也没有,怎不令人忧虑呢?”胡亥回答:“我明白‘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的道理,父皇既然没有分封其他的儿子,作为儿子的理应遵守遗命,怎么能妄自非议呢?”赵高不高兴地说:“公子错了!现在天下大权,全掌握在公子、赵高以及丞相三个人手中,希望公子早点为自己打算,不要错失良机!”
胡亥勃然大怒:“废除兄长立自己为帝,便是不义;不遵守父亲的遗诏,便是不孝;明知自己没有才能,还要为了个人的虚荣去做,便是无能。这三种事都是违背道德的,如果一意孤行,必将会把自己和国家陷于危难之中,最终葬送江山社稷!”
赵高哑然失笑道:“臣只听说汤武杀主,天下称义,没有人说他不忠﹔卫辄拒父,国人皆服,连孔子都赞许他,没有人说他不孝。从来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做事贵在权衡变通,怎么能墨守成规呢?如果公子此时错失良机,必定后悔终生。还望公子依照臣的计策,果断决定,日后必能成就大事。”
听完这些话,胡亥有些心动,沉默许久,然后叹息道:“现在皇帝的尸体还在车里,丧礼还没有举行,怎能为了这件事去求丞相呢?”
赵高见胡亥这样说,便接口道:“时机稍纵即逝!臣自能说动丞相,公子不用费心。”说完起身离开,胡亥也不拦阻。
赵高别了胡亥,前去拜见李斯。
李斯见了他问道:“皇帝的遗书发出去了吗?”
赵高回答说:“遗书在胡亥手中,我正为了此事前来与你商议。现在皇上驾崩的消息,外人都不知道,就是留下的遗嘱,也只有我们二人知道。究竟立谁为太子,全凭我们决定,你觉得立谁比较好呢?”
李斯听完赵高的话,大吃一惊,说道:“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册立君王的大事,岂是身为臣子的能非议的?”
赵高接着说:“君侯不必惊慌。赵高有五件事请教君侯。”
李斯说:“你说来听听。”
赵高说:“君侯不必问我,只需扪心自问:你的才能比得上蒙恬吗?你的功绩比得上蒙恬吗?你的谋略比得上蒙恬吗?你的声望比得上蒙恬吗?你与皇长子的情义,比得上蒙恬与皇长子的情义吗?”
李斯答:“确实都比不上蒙恬。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指责我呢?”
赵高说:“赵高进秦宫做事二十多年,从没见过秦王封赏功臣。新皇继位后,一定会诛杀将相的后代。皇帝有二十多个儿子,都是你所熟悉的。长子武勇刚毅,如果得到王位,必定会封蒙恬为丞相,到那时,你还能保住官位、荣归乡里吗?我曾经奉命教胡亥刑律法典,见他慈仁宽厚,轻财重士,众公子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为什么不立他为君主,共成大事呢?”
李斯回答道:“你不用再说了!我身受皇恩,便听天由命,得失利害,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赵高又说道:“你连安危都不能辨,又怎能称得上是明白事理呢?”
李斯生气地说:“我本是一介平民,承蒙皇上宠信,升为丞相,官至通侯,子孙都食有俸禄,这是皇帝对李家的恩泽。如果把国家的安危存亡压在李斯身上,李斯怎么能担当得起呢?况且忠臣不避讳死亡,孝子不害怕劳碌,李斯只求自己恪尽职守!希望你不要再提这些事情,否则李斯就只好得罪了。”
赵高见李斯声色俱厉,不为自己的话所动,便威胁他说:“自古以来,圣人无常道,无非是依从时务变通。现在皇帝的遗诏在胡亥手中,我已经决定听从胡亥的意旨,共谋大事。只是与你相识多年,关系非同一般,才把真相告诉你,你应该晓明利害。秋霜降,草花落,水摇动,万物作,一切皆有定数,你难道还不觉悟吗?”
李斯喟然道:“有史为证,忤逆篡位的人最终都没有好下场,我又怎么能这样做呢?”
赵高听完,故意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说:“你如果还犹豫不决,赵高也不再多说,只是还有几句话留给你作为最后的忠告。如果你真心听从我的建议,就可永保相位;如果坚决不从,日后必会祸及子孙,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灾难降临。我实在是为君侯寒心,何去何从,请你自己定夺。”
说完,就要起身离去。李斯一想,这事关系重大。胡亥、赵高已经串通一气,非自己一人之力所能控制。如果不从,必有灾祸,可从了他又觉得违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禁不住仰天长叹,流着泪自言自语道:“我生不逢时,又遇乱世,既不能死,又不知该怎么办!陛下不负臣,臣却要有负陛下了!”
赵高见他已有些动摇,欣然告辞,回来报告胡亥说:“臣奉太子之命,前去丞相府劝说,丞相李斯愿意遵从公子。”胡亥听说李斯也愿意这样做,就与赵高密谋,假传诏旨,立自己为太子,另修书一封,给长子扶苏和将军蒙恬。他们拟好书信,盖上御玺,谎称是始皇的诏命,胡亥派遣自己的心腹,送往上郡。李斯听说了这件事,明知是赵高所为,悖逆天理,但为了自己的私利,不能不勉强与他们同流合污,好暂保富贵。所以赵高的一切密计,李斯无不赞同。赵高担心扶苏违背诏令,率先进入咸阳,沿途仍令膳夫像以前一样给皇上准备吃的,文武百官,照常奏事。始皇的卧车四面有窗帷遮蔽,外人无法看见,还以为始皇没死,都恭恭敬敬地伫立车旁。赵高等人坐在车内,随口乱说,文武百官都把他的话当做圣旨。好在途中没什么大事,所奏之事一概应允。百官看所奏之事被批准,都高兴得很,转身就去,何人敢来探察?因此赵高、李斯的诡计,始终没有被人看破。
当时正值秋季,天气寒暖无常,有时凉爽,有时炎热。始皇死后,天空一直红日高照,难免有股臭气。赵高想出一个办法,假传诏令,命令百官在车上各装一石鲍鱼。文武百官都不明白其中的含意,只因他们对始皇的专制已经习惯,无论什么命令,一律照做,这样才能保住性命。所以假令一传,百官无不照办。鲍鱼本来就有臭气,各车中都有,惹得人人掩鼻,怎能分辨出是鲍鱼的臭气,还是尸身的臭气呢?
赵高、李斯一路催赶车马,昼夜不停,越井陉,过九原,从蒙恬监筑的直道,直达咸阳。都中留守冯去疾等人出郊迎驾。赵高传旨,皇上病重免朝,冯去疾等也不知其中有诈,拥着卧车,驰入咸阳。碰巧这时胡亥的心腹从上郡回来,禀报说扶苏自杀,蒙恬被囚禁,胡亥、赵高、李斯三个人都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