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是结婚前。两人逗嘴,郑佩儿撒娇。因为想看到她着急的小样,陈轩没有哄好她,就让她摔门回了学校。第二天陈轩才想起自己要出差。在他的心里,无论怎样,郑佩儿对他的一往情深,应该都是心知肚明的。对他不过是逗她玩儿,也应该是心知肚明的。这一走,整整十天,等他再回来,郑佩儿哭得那个天昏地暗啊,小脸瘦了一大圈,黄疸都要吐出来了。
陈轩手不敢放地抱了她两天两夜,情话说得嘴都肿了,这才算哄了过来。她睡了,陈轩乘车再转车地回自己的住处,夜黑黑的,他心里很累。陈轩是个最怕累的人,他在想郑佩儿的眼泪,觉得很温存,很心软。又想她说他的话——自大自私软弱——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连黄疸都吐出来?男女之间针扎一般的纠缠,是陈轩最不喜欢的。他的父母,从他小时起,就没有给他树立过什么相亲相爱的光辉榜样。他们该怎样就怎样,也吵架,也打架,但吃饭时就风平浪静了。他对那种资产阶级的复杂爱情,总是充满了鄙视。所以,当郑佩儿这样做时,感动完了,他就开始懊恼。
他觉得她这么要死要活的目的,可能只是为了伤害他。继而让他感到内疚,激发起对她更深一轮的感情。可是,陈轩不喜欢在郑佩儿的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何况这脆弱本来是完全可以不用暴露的。
他觉得自己在被她要挟,胁迫。
一瞬间,他就想,这样的女孩子,是不是还是离开比较好?否则,以后怎么办?她会不会胡搅蛮缠,以死抗争?那时他可没想到郑佩儿会那么快就摆脱了对他的依赖,在感情上,她“噔”地一声,就站成了巨人。
还有一次,是前几年。他突然特别喜欢看一些黄色网站,这没有什么吧。如果,他还算个男人的话,这又算什么呢。哪个男人不看?哪个男人不下载?这和女人烫头发、买化妆品是一样的吧,何况,他一边下载,一边还拖着地呢。
经过多年的婚姻生活,他已经习惯了郑佩儿对他又急切又轻慢的态度。他也习惯了总是在她的面前,扮演一个不那么缩头缩脑的男人的样子。
她是他生活的伴侣,而不是亲密的知己。这些年过去,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两个人的角色,而且不会再有更多的奢想。
他不赞同郑佩儿的地方很多,她的野心她的豪迈她的虚荣她的贪婪,但是那又怎样,她还是他的妻子。就像他的工作一样,虽然没有最初的热爱了,但是还是必需的。
下载黄色影片,这让他感觉到可以不那么形影相吊。但郑佩儿却打电话告诉了别人,用一种很无耻的口气:瞧,下载了整整一天呢。他干别的,可没这精神头儿。
他正巧听到了。
那种荒凉和愤怒,难以形容。站在房间里,他都感到自己衰老、干瘪、心力交瘁了。他甚至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凄凉晚景。
离婚!当时他一脚踢翻了椅子就跟郑佩儿嚷嚷。可是郑佩儿不停地撒娇,还帮他主动下载,这事,算过去了。
如果那时真离了,也许,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彼此怀念了吧。
无论多么好或多么糟糕的情感,都会面临到信任和宽容的问题。这是个度,感情太好,就不会互相宽容。一旦糟糕,又会失去信任。像他们这样,在现实生活中,越来越朝着完全相反方向行走的夫妻,不缺信任好像也有宽容。可是,曾几何时,信任变成了距离,宽容则幻化成了厌倦呢?
17
郑佩儿到家时,陈轩正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前,茶几上还放着一瓶二锅头,已经只剩一半了。郑佩儿进门,他做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女人一旦失去了诗意,就开始变得突兀、刻薄、尖锐。
郑佩儿单刀直入:“我们分开吧。结婚这么多年,你一点进步都没有。如果你出身高贵,家里有靠山,如此公子哥儿样,我自然会无怨无悔。可你一穷二白,又无特殊才能,却敢我行我素,大耍名士派头。这是一个什么年代啊?竞争如此激烈,有几个人敢像你一样,年纪轻轻,就拿出了混退休的样子来?不是我说你,上班那么多空闲时间,要是抓紧点时间,别说几个证书都考下来了,读个在职的硕士总是不成问题吧?可你呢,没电脑前,忙着东拉西扯。有了电脑,就上网游戏。你的岗位,本来就没有专业要求,识个字的人就可以干。当初我远离父母,与你留在滨城,是因为有希望能与你过上幸福的日子。可是现在,看看我们,再看看周围的同学朋友,陈轩同志啊,距离已经远远地拉开了。”
陈轩冷笑道:“你不是很成功吗?”
郑佩儿语重心长:“家是两个人的啊,而且这毕竟是一个男人的世界,女人过了四十,能原地踏步,就算幸运了。但男人不同,只要努力,总有机会。我呢,谈不上成功,但自觉比起你来,还是要努力得多。至少我有忧患意识、有压力,肯设定目标向前走。”
陈轩发火:“郑佩儿,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价值观如此不同了?”
郑佩儿很平静:“请你设身处地地替我想一想,我压力确实很大。”
陈轩明明白白地点点头:“那好,我同意离婚!”
郑佩儿抢道:“就算离,也得先试离!”
郑佩儿是没有想到陈轩会这么痛快说离婚,她可不想离婚。或者就算是想,也不能让陈轩大喊着离啊。何况事情好像还真没到离婚的地步,同事朋友们问起来怎么说?她觉得他没出息了?觉得他没证书没学位没当官没赚钱了?那她也太势利了吧。
不行。不能这么就离了。
但陈轩自觉颜面扫地,冷嘲热讽道:“你这是还没找好下家吧?”
“无耻。”
“难道说句真话就这么难?”
郑佩儿反诘道:“你不要没有勇气正视自己的问题,就东拉西扯。”
陈轩怒火中烧:“我需要正视什么?现在不是你失望,而是我失望,你真让我看扁你,以前你身上让人珍视的东西全都没有了,热情,天真,信任,现在呢?”
郑佩儿看着陈轩,眼里渐渐充满了不解和疑惑,她说:“喂,陈轩,不会吧,这么多年过去,你以为你还在青春期吗?不想长大也不是这么个法子啊。原来你竟然一直留恋着诸如热情、天真、信任这样大而不实的东西。青春是什么?它永远是不可靠的。人到中年,一饭一粥地工作生活才是正经归途啊,我的同志哥!”
郑佩儿的话陈轩显然没有听进去,他的头脑还处于晕眩状态,他一把抓起一个花瓶来。
“别傻了,放下吧。”郑佩儿说,“这么说吧,试离婚是个考验阶段,我们可以设立个大概时间,只要你有所改变,我们就和好如初。但是你依然故我,咱们就拜拜,如何?”
陈轩看着郑佩儿,没有觉得她是在开玩笑。但是他却觉得这是个开玩笑的好机会。他的好奇心和好玩劲又上来了:“行。我同意。先问个问题好吗,试离婚期里性生活怎么解决?”
郑佩儿还真没想过。她一时愣住了,咬着牙看着陈轩,一会儿说:“你说怎么办?反正我没问题。”
陈轩手一挥:“男人和女人的生理构造不同。我可受不了,这么着吧,我们各行其是,谁也别管谁!”
郑佩儿没话说了。陈轩又占了上风,乐滋滋地说:“要不,我给咱们先订一个章程去?省得到时候你又反悔。”
“我反悔什么?”郑佩儿一时还没意识到陈轩要说什么。
“不反悔就好。”陈轩说,“我只是担心我领个姑娘来过夜,你会吃不消。”
“你什么意思?”陈轩的脾气她可知道,他要气她,当着她的面做爱不太可能,但亲个嘴什么的,却是很有可能的。
“看看,你就心不诚吧。”陈轩看出郑佩儿情绪激烈了,“接受得了还是接受不了?我可是顺着你的方案来的。要是你不愿意的话,现在还来得及。两条路,一是立即离婚,二是我既往不咎。”
郑佩儿看着陈轩,终于咬牙切齿:“你少威胁我。定章程就定章程,你要是不定,你是孙子。”
“成。”陈轩去小房间打开电脑,“我要是不带姑娘回来过夜,我才是孙子呢。等着吧,我非把这条也写进去不可。”
说着进了小屋。
“妈的。”郑佩儿气不打一处来,看了看茶几上放的酒瓶,索性自己举起来喝了两口。擦擦嘴,嘟囔了一句:“奶奶的,走着瞧,你带我也带!”
书房里,陈轩对着电脑,扶着下巴,也在自言自语:“靠,要来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