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工学院机械系的讲师
(1947—1948)
那是1947年10月,我打了一个假报告,借口父亲生病,需要探望,请假。当然还需要给处长送礼,那个处长姓华,我送了一些礼。请假获批准后,和爱人一起从广州到了汉口,再坐船回到南京。那时我还是军人,比去美国前升了一级,是中尉,多了一颗星。那时还要穿军装,吊武装带。
我爱人怀孕了,只能留在南京,准备生孩子。为去北京,我找到一个关系,是我爱人的一个哥哥,他在国民党航空局里做事,是一个少校,他给我搞到一张飞机票。
这个飞机票,现在说说很容易,但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成了我的罪过,把我整得要死。造反派说我是美国特务,要我交代为什么在解放战争进行到那个程度、淮海战役快要打起来、交通已经中断的情况下,还能够搞到一张票,坐飞机到北京?这个关系不简单吧!要我交代。我怎么交代呢?就是这么糊里糊涂的、一个机会嘛!
到了北京,我的同学董寿莘,他的爱人在燕京大学教书,我就住在他们那里。后来我才知道,董寿莘那时已经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他夫人入党的时间比他还要早,他是在夫人的影响下参加革命,他的夫人名叫李铿,是我们在大定发动机工厂的总工程师李耀滋的妹妹。董寿莘和夫人在解放后,都在北航工作。很可惜的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她受到迫害,跳楼自杀了。
到北京的第二天就到清华,找到我们原来的一位教授———在昆明西南联大教我们柴油机的———宁榥先生,他是北京大学工学院(注1)机械系的主任,他把我介绍到北京大学工学院,院长是马大猷,是我国著名的声学家。后来是胡适当北京大学校长。
到了北京大学工学院,我担任了讲师,讲授航空发动机设计、发动机齿轮设计、机械原理和工程画(机械制图)四门课。
注释
1·北京大学工学院:北京大学是由晚清时建立的京师大学堂改名而来,北京大学工学院是国立北京大学七个学院中的一个。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发生,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南迁,先成立了长沙临时大学,后又迁至昆明,成立西南联合大学。1947年8月,北京大学在北平复校。
与胡适唱了一次反调
(1948)
就在那个时期,我的政治生涯发生了大的变化。
那时我是专任讲师,通货膨胀很厉害,发工资是拿麻袋装的。我是10月份到的,只身一人在北京,爱人留在了南京,托付给她的家人照顾。我住在学校集体宿舍里,晚上,灯光不好,有时候还要油灯,看书很费眼睛,所以,有了空闲时间常去其他同事的房间聊天,谈论抗日、时局等。这些同事中有宋硕、李学智、赵树林、樊恭然等。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共产党的地下党员。就这样,我被学校里党的地下组织注意到了,他们可能觉得我这个人还有点道道。我跟着他们参加罢课、罢教、反内战、反饥饿活动,逐步发展到他们选我担任教联会的主席。
我记得有一次北大在沙滩开会,是胡适先生主持的,那个时候,他是北京大学的校长。他先讲话,意思是看到时局的发展,肯定北平要落在共产党的手中,动员大家坐飞机跑,随他一起南下。
我们就反对,说我们这样一个有名的大学,应该继承北大“民主与科学”的光荣传统,应该继续在这里干下去。在那次会议上,我代表教师上台发言,声明我们爱国,要留下来。说起来,胡适还是有点雅量的,没有找特务把我抓起来。
我们还在学校里演出活报剧,请费孝通、潘光旦这样的名教授来学校作报告,我们很活跃。
“吴蔚升”改名为“吴大观”
(1948)
到了1948年的暑假,我就得到消息,说国民党的黑名单上有了我的名字。这时,地下党的一位同志———袁永厚(当时是助教)问我:“吴先生,想不想去解放区啊?”我一听非常高兴,立即答应去。之后就进行了两个多月的准备工作,化妆、准备身份证等。
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我找了个借口,讲自己的妈妈有病,要回上海探望。我向学校请了假,离开了学校。那时,我的一个弟弟,原来在贵州念医大,到了北京我这里,也找不到工作。于是,我和爱人、孩子,还有这个弟弟,一家四口人通过地下党,由北京坐火车到天津,在地下组织安排的地方住了一个晚上。
我装扮成从沈阳逃难回来,做照相馆生意的。因为别的我也不会装,只会照相,这样还实在一点。
然后坐火车,那时的火车只能通到唐官屯车站,到了那以后,换乘两个轮子的马车,晚上就住在大车店。再过一条河,就是解放区了,那个高兴啊!后来到沧州住了一个晚上。为了安全,我把名字改了,我原来叫吴蔚升,这时改成为吴大观。我爱人的名字原来叫华允娥,一听就是女同志的名字———改为华国,有点男同志的感觉了。
从沧县到泊镇,泊镇是华北地下党活动的据点,有不少从北京来的民主人士,包括教师、教授、青年知识分子。
后来又从泊镇到了石家庄。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1948—1949)
石家庄当时是华北人民政府所在地。到达石家庄以后,见到很多学生、教师,清华的、北大的都有。我们住在华北人民政府交际处。
接待我的是聂荣臻,现在大家叫他聂帅,那时叫聂司令。他设宴招待我、我爱人和孩子。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一句话,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他问我:“吴先生原来是做什么的啊?”我告诉他:“我原来是干航空发动机的,在贵州,后来到美国去学习……”我告诉他,我看国民党没有希望,不可能搞飞机、发动机。我说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投奔共产党、投靠解放区,希望将来造飞机、造发动机。我记得,在向聂荣臻同志说了自己的想法以后,聂司令非常高兴,他大声地对我说:“吴先生,很好啊!没问题,你将来大有作为。”他的话给了我很大鼓励。
那天,吃的是羊肉火锅,大吃了一顿,吃得非常开心。
聂荣臻同志穿的军装是从日本人手里缴获的,一件皮子大衣,他那时很年轻,人也很精神。后来,我一直就没有机会再与聂帅单独接触,只是在一些会议上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