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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名门孤女(1)

当孤儿有什么不好?我拥有那么多,比所有女孩梦想得到的还多,有那么多人抢着讨好我,整个罗塔司兰谁敢对我不敬?我其实是个幸运儿。

1

我最喜欢五月,黄水仙与紫罗兰盛开的季节,沐浴着金黄的日光与和暖的熏风,拖一把摇椅,在青翠的草坡上,就着巧克力读有绚丽插图的童话书。青草尽处是小溪,溪的对岸是茂密的树林,树林绵延至天际,我的庄园一眼望不到边。

那巍峨的红砖大屋,有着教堂一样的彩色玻璃和尖塔,距今已有五十多年的历史。环绕它的十二棵槐树,都是外公亲手栽植的。最细的一棵,我张开双臂,也无法合抱。槐花怒放,雪白馥郁,透出勃勃生机。而一度拥有“罗塔司兰无冕王族”之称的戴家却人丁凋零,只剩我一个孤弱的女孩和阁楼里年近九旬的姑奶奶,我们一小一老相依为命。她是我外公的大姐,现在已经有些痴痴呆呆了。

对于寒门子弟来说,我外公亚里·戴的一生绝对是自强不息的励志传奇。出身卑贱,白手起家,从流浪街头的贫儿成长为身家亿万的大船主。他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造船厂和最庞大的船队,他的公司垄断了四大洋的海运业务;他建造这座美丽的大房子,款待来自全世界的权贵名流;他娶漂亮的电影明星为妻,生下一对可爱的儿女。

九百年前,罗塔司兰的疆域曾覆盖整个地中海沿岸,是辉煌烜赫的伟大帝国。到了外公出生时,它却衰落成方圆不过三百公里,人口仅有二十万的海滨小城邦。外公以他雄厚的财力和苦心的经营使它重新焕发生机,成为全球精英趋之若鹜的娱乐休闲胜地。时至今日,罗塔司兰一多半的工商业资产都属于戴家。准确地说,都归我梵妮·戴所有。

十五岁的我之所以成为拥有巨额财富的女继承人,源于一系列的家庭悲剧。

前面说到外公的一儿一女,就是我的妈妈和舅舅。舅舅遗传了外公的头脑和外婆的相貌,又聪明又英俊。外公中年得子,像爱惜自己的眼珠一样爱惜这个儿子,对他寄予厚望。可是没料到,舅舅二十一岁时和朋友驾着小艇出海钓鱼,搭救落水的同伴时不幸被淹死。

外公悲痛欲绝,一个多星期都舍不得埋葬儿子,后来几经劝说,才同意把他埋在大屋正门左边第三棵槐树下。此后的余生里,外公经常坐在槐树下喝酒,喃喃地诉说对儿子的思念,说到动情时,眼泪默默滴进杯中。

因为是女孩,我妈妈一直不受外公重视,舅舅活着时是这样,舅舅死后依然如此。这唯一的女儿对外公来说,根本不是安慰,反而时刻提醒他,他没有儿子了,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船业帝国最终将属于外姓人。

丧子后三年,外公黯然辞世,没看到妈妈结婚,更没看到我出生。否则,他应该会更失望吧。女婿果然是奔着戴家的家产来的,而唯一的孙辈又是个无足轻重的女孩。

我对妈妈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隐约记得她是个不快乐的妇人,每天穿很漂亮的衣服,化很浓的妆,但是面容憔悴,经常情绪失控,和爸爸大吵大闹。晚上她来我房间说晚安,在我额头上亲一下的时候,我甚至闻得见她呼吸里的酒气。她在我五岁时意外身亡,死因是深度酒精中毒。

在遗嘱上,她把数以亿计的财富都留给了我。我那可怜的爱财如命的爸爸,一个子儿也没捞着。爸爸不甘心失败,和戴家的家族律师鲁宾为争夺我的监护权,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老鲁毕竟是法律界人士,为外公效力多年,熟悉戴家的情况,最终占了上风。

法庭任命老鲁为我的全权监护人,负责抚养教育我,并管理我的财产直到我十八岁成年。爸爸仅获得探视权。

大概觉得这项权利没啥含金量,他一次也没行使过。妈妈死后,他又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有了新家庭,更把我忘到九霄云外。

哈哈,九霄云外……

2

天空好蓝,像撒了金粉,熠熠生辉,白云悠悠飘过。

膝上的童话书“啪”地掉到草地上,我低头看看,懒得弯腰捡,伸手从水晶盘里拿了颗巧克力,剥开,放入口中,涩甜微苦,浓郁的香气在舌尖蔓延,我惬意地眯起眼睛。当孤儿有什么不好?我拥有那么多,比所有女孩梦想得到的还多,有那么多人抢着讨好我,整个罗塔司兰谁敢对我不敬?我其实是个幸运儿。

阿曼达阿姨走过来,把一份平平整整的晚报送到我面前。

我小的时候,保姆们经常会拿报纸给我看,指着上面陌生男人的照片问:“这是谁呀?”如果我说“不认识”,她们就会大惊小怪地感慨:“瞧她,连自己的爸爸都不认得了。”如果我说“是爸爸”,她们又会不怀好意地问:“为什么别的小孩的爸爸是活生生的真人,你爸爸却是纸人呢?”

我以为阿曼达阿姨也想玩这个游戏,于是我像小孩子那样嗲声嗲气地说:“认得,这是我爸爸,罗塔司兰现任第一执政官艾尔卡司·伊阿宋先生。”然后,我笑嘻嘻地问她:“给我看这个干吗?难道你也在这儿待得不耐烦了,想让我赶紧炒掉你?”

我讨厌那帮保姆,长着各种坏心眼儿,看我是没有反抗能力的小孩子,明里暗里欺负我。成为继承人之后,我叫她们统统卷铺盖走人,她们那狼狈逃窜的样儿,真是大快我心。之所以留下阿曼达阿姨,是因为她乖巧伶俐,相对来说不那么可恶。

“哪里呀,”她赶紧说,“我是想告诉你,伊阿宋先生今天宣布,要竞选下一届执政官。”

“你以为我关心这个?”

“好歹他是你爸爸。”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问:“他胜算大不大?”

“他这四年干得算不错,做了许多实事,老百姓都挺待见他。他长得帅,又有亲和力,就连国外都有他的粉丝,其他参选者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看他这回十拿九稳。”

“哈哈,”我鄙夷地大笑说,“照你这么说,他是咱们罗塔司兰古往今来最有出息的政治家咯?那帮没头脑的老百姓,就让他们选他好了。他怎么坑我妈,就会怎么坑他们。”

阿曼达阿姨皱起眉头,用手指点了点我的腮帮子。我含着巧克力的时候,腮帮子总是圆圆地鼓起一块。

“小姐,你这张嘴真是太损了。”

“我没有义务说好听的话给你们听。”

“是呀,你这么有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这孩子真是好命。”

阿曼达阿姨说这话时,多少有点儿妒忌。她也有个女儿,名叫玛拉,和我同岁。我记得小时候,她偷过我的布娃娃给玛拉。这女人讨厌归讨厌,至少是个爱孩子的好妈妈。

“你晚上穿的裙子送来了,要去试一试吗?”她恭谨地问。

我点点头,站起身往大屋走。阿曼达阿姨帮我捧着那本厚重的童话书,亦步亦趋。那条裙子照例是阿曼达阿姨替我订的,我虽然还没看到,不过也猜得出是什么款式的。

“阿曼达阿姨,难道又是白色的?”

“白色多纯洁多可爱,公主的衣裳都是白色的。”

“很多蕾丝?”

“我知道你喜欢蕾丝。”

“背后有蝴蝶结?”

“没有蝴蝶结的裙子就不是完美的裙子。”

哈哈,玛拉有这么聪明狡猾的妈妈,也算三生有幸啊。

那条裙子已经打开包装,平铺在床上,和我料想中的一模一样。阿曼达阿姨服侍我换上。居然非常合身。她和我都有些惊讶。

“哎呀,这裙子的腰似乎有些——”她遗憾地说。

我赞许地拍拍她的肩:“总算合身了一回,阿曼达阿姨你挑衣服的水平有进步啊。”我心里偷偷乐开了花。

我的衣裳通常只穿一次,然后就收进衣橱吃灰。过个一年半载,阿曼达阿姨就会和我说:“衣橱满了,新衣裳都放不进去了。”我让她把旧衣裳处理掉,她便有机会给玛拉拿回家。玛拉比我胖,所以阿曼达阿姨给我订的衣裳总是宽宽大大的。

我容忍她这些小把戏,倒不是因为我有多慷慨大方,只是看穿了一个事实:所有人都贪婪,没有一个人不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包括那些为我服务的道貌岸然的律师,包括装得像亲爷爷一样慈祥的老鲁。外公真是一个伟大的奇才,给我留下如此丰饶的财富,让这些人明抢暗偷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没有被我败光。

阿曼达阿姨帮我把头发披散梳通,戴上小巧的钻石冠。我转身凝视镜中的自己,亭亭玉立,巧笑嫣然。单论相貌,我算个漂亮女孩,至于可不可爱,只能由人家来评判。不可爱也没关系,做个可怕的女孩,颐指气使,威风八面,更好玩。

女仆敲门进来禀告:“小姐,格雷律师求见。”

格雷律师是老鲁的手下,专为我服务的律师团中的一员,经常给老鲁跑腿,和我比较熟。

“请他到书房等着,我马上下去。”

阿曼达阿姨洞悉内情,忙说:“肯定是为请柬的事。”

明天是我十五岁生日,今晚照例有一场生日会。说来惭愧,我一个知心朋友也没有,生日会的参与者通过抽签决定,中签者获得请柬。全校每名学生都可以参加,一共有五十张请柬。

我推开书房的门,格雷律师跳起来,毕恭毕敬地唤声:“戴小姐。”

“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的吗,格雷叔叔?”我请他坐下,有礼貌地问。对待这些人,我的礼数非常周到,无可指摘。外面谣传我仗着有钱,怎样傲慢怎样无礼,真是冤枉死我了。

他满面堆笑:“先要祝你生日快乐呀,小姐。”

“多谢,你的礼物我看过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真是太有意思了。”

“真的吗?”他惊喜地问,眼睛笑得弯弯的,“送羊驼其实是道林的主意,我和内人起初都有些犹豫呢,可是道林说你一定会喜欢的,就冒险试了一下。看来还是和你朝夕相处的朋友更懂得彼此的喜好啊。”

“那就帮我谢谢道林吧。”

“如果小姐亲口对他说‘谢谢’,他会欣喜若狂的。”

“他今晚来吗?”

格雷律师换了一副沮丧的表情:“他的运气太糟糕,没能抽到请柬。”

“那真遗憾。”我同情地说。

“你不知道他多想参加这场生日会,发现自己没有中签之后,那失望的样子我和他妈妈看了,都心疼死了。我联系过好几个中签的学生,想出钱从他们手中买请柬,可是见鬼了,他们死活都不肯卖。一张请柬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我忍住笑意,附和他说:“是呀,一张请柬而已。”

“对小姐来说,他们不过是些陌生人,一点儿交情也没有,而我们家道林从幼儿园起就和小姐是同班同学,是最要好的朋友,因为这些人不通情理,道林反而没有机会为小姐庆祝生日,真是太不公平了。”格雷律师义愤填膺地说。

“我也没想到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不通情理的人。接下来格雷叔叔打算怎么对付他们呢?”

他顿时蔫了下去:“我——我暂时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来求小姐,看在你和道林同学一场的分上,破例给他发一张请柬。”他眼巴巴地看着我,神情楚楚可怜,那样子好像在说“求你了,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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