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相逢
虽然心底有千百个不情愿,凤九卿到底还是被她爹带进了皇宫。
这件事缘于两个月前,当时恰逢皇帝寿宴,朝中官员纷纷送上贺礼。
凤莫千自然也不例外,不但精心挑了礼物,还将自家女儿亲手画的一幅《傲雪寒梅》一并呈上。
也不知道那幅画怎么就入了当今皇上的眼,前几日下朝之后,便单独将凤莫千叫到面前,细问了一下这画的画者究竟是谁。
当得知那幅画居然是凤莫千年仅十二岁的幼女所画时,皇上很惊讶,就想召她入宫一见。
当今皇帝轩辕毅,帝号明康,年届五十,在位十五载,早些年倒是个精明厉害的皇帝,可随着这几年身体情况开始走下坡路,人也变得刻薄多疑起来。
否则梦境之中,她凤家也不会因为奸臣的一次挑衅,被皇帝下旨满门抄斩。
虽然凤九卿在梦醒之后极力避免了那场悲剧的发生,但对于当今皇帝,她实在没有太多的好感。
可她爹既然把她带入皇宫了,表面功夫自然是要好好下一番的。
十二岁的凤九卿已经生得明眸皓齿,婀娜多姿。自古容貌卓越者都会得旁人几分倾慕和喜爱,更何况凤九卿谈吐大方、举止优雅。既有柔弱女子的娇态,眉宇之间又染着几分桀骜不驯的英气。
面对皇帝不断提出的问题,她对答如流,引经据典,丝毫没有怯懦害羞之情。
很快,明康帝便对这个小丫头赞不绝口,喜爱之情也溢于言表。
“凤大人果真有福气,瞧瞧你家这丫头,不但生得好看,连才情都如此出众。朕起初还以为那幅画是出于男子之手,因为画风实在气势恢宏,而且旁边写的那几句诗词也力透纸背,说不出来的优雅大气,没想到细问之下,才知道那幅画居然出自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姑娘之手。”
凤莫千急忙回道:“皇上谬赞了,别看微臣这个女儿表面生得娇俏秀丽,骨子里却是个没家教的野丫头。这都怪微臣平日忙于公务疏于管教,再加上她娘过世得早,所以才养成今日这番模样。”
皇帝闻言笑了几声:“凤大人可真自谦,在朕看来,你家这闺女被你教导得十分不错,比起朕膝下那几个丫头,实在强太多了。”
皇家的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娇柔可爱,和面前这个凤九卿相比,到底还是差了几分。
这时,有内侍通传,当朝宰相虞万里求见圣驾。
听到虞相来了,凤九卿原本应付的心思不由得振奋了几分。
说起虞万里,在梦境之中绝对可以称之为她最大的恩人,对方和她爹在朝中的交情非常不错,平日里两家也频有往来。
没过多久,一位七十有余、身材瘦削的老者慢吞吞出现在皇极殿,即使在朝堂上打滚数十载,依旧无法掩饰老爷子那一身仙风道骨之气。
一番君臣大礼行完,虞万里看了凤九卿一眼,笑道:“哟,这不是凤家的二丫头吗?这才几个月没见,都长这么高啦?”
凤九卿连忙奉上一朵美丽的笑容,上前微微一福身子,嗔着嗓音道:“这可都是托了宰相爷爷的福呢。”
虞万里哈哈大笑了几声:“你这丫头,一张小嘴跟抹了蜂蜜似的,每次都能把老头子我逗得如此开心。”
明康帝闻言,不由道:“原来虞相和凤家丫头早就相熟啊?”
“是啊,皇上,老臣与凤大人私交一向不错,闲极无事时会去凤府喝上一杯清茶,日子久了,自然与凤家这小丫头结下了几分缘分。”
几人一阵叙旧闲聊,半晌虞万里才道:“今日老臣进宫见驾,是想向皇上禀告一下关于北漠的情况……”
北漠,一个善于征战的国家,如今也是黑阙王朝最大的劲敌。
上次吴道远暗中诬陷凤家与敌私通,指的就是北漠。
虽然后来诸多证据证明,凤家是被吴道远有意陷害,但北漠在明康帝的眼中,到底是一个眼中钉一样的存在。
他看了凤九卿一眼,笑着道:“咱们这些老头子谈国事,可别怠慢了凤二丫头,来人啊,带凤小姐去偏殿吃些点心,今儿外面天色不错,顺便再带着凤小姐去园子里玩耍。”
很快便有内侍过来带凤九卿离开。
凤九卿倒也不在意,只要不必再经历梦境之中的灭门惨案,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老天爷额外的恩赐了。
所以她现在很享受做一个四六不懂的千金小姐,能被当成小孩子一样呵护宠爱,这也是难求的一件美差。
宫里的内侍待她十分礼遇,各种水果、点心摆了满满一桌子任她享用。
她随意吃了几口后,又在内侍的引领下去皇家御花园转了转。
临近中午,她有些困倦,便寻了一处小凉亭,准备躺在凉亭内的长椅上小憩一阵。
内侍自然不会说什么,说起来今天的气温实在不错,温暖怡人,阳光正好。凉亭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没过多久凤九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隐约传来打斗声,她不太情愿地睁眼,只见不远处有几个身手敏捷的黑衣人正和宫里的侍卫在打斗。
被侍卫层层护在身后的,是一个身穿月白色锦服的少年。
那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腰间束着五彩比攒花结长穗宫绦,脚踩青缎白底小朝靴。
当凤九卿逐渐看清此人的面孔时,胸口骤然一紧。
她不会那么背吧?
这不是缩小版的轩辕容锦吗?
梦境之中她第一次看到轩辕容锦的时候,这人已经年近二十岁了,可现在的他,却只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
真是鬓若刀裁,眉若墨画,成年后的轩辕容锦是独一无二的美男子,没想到成年之前也绝对堪称世间少有的俊俏少年。
这也难怪,据说轩辕容锦的生母沈若梅是黑阙王朝的第一美人,想当年明康帝就是为了得到这个天下第一美人才发动政变,篡权夺位。
轩辕容锦能拥有此等好相貌,与他那天下第一美人的娘绝对有着莫大的关系。
让凤九卿纳罕的是,深宫大院里,居然有黑衣人入宫行刺这位不及弱冠之年的四皇子。
就在这时,她眼角不经意瞥向暗处的一道黑色身影,那人手中藏着袖镖,以凤九卿的眼力几乎一下子就判断出了对方的目的。
这人想暗算轩辕容锦。
有那么一瞬间,凤九卿在想,如果轩辕容锦现在死了,那么整个黑阙王朝的历史,是不是也将会重新上演?
当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即逝的时候,她后背顿时渗出了一层冷汗。
就在心底犹豫的瞬间,手下已经有了行动,她从腰间挂着的玉坠子上扯下一颗小玉珠,抬指一弹,微不可见的小玉珠直直飞向那黑衣人。
“啪!”
清脆的一声响,那黑衣人手中刚欲出手的袖镖被小玉珠打落在地。
与此同时,这一幕也成功引得轩辕容锦的侧目。
他先是看了那应声倒地的黑衣人一眼,紧接着,犀利的目光直直逼向凉亭中的凤九卿。
仅是那一眼,便让凤九卿通体生寒。
无法否认,即使这个没得权势的四皇子年纪尚小,但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已经掩饰不住地迸发出来。
她怕这个人!
就算现实中两个人没有为敌,但想到梦境之中的结果,她再工于心计,精于算计,最后到底败在了轩辕容锦的手中。
此时,保护四皇子的侍卫越来越多,那几个黑衣人被杀的杀,抓的抓,没一会儿危险便即刻解除。
还没等凤九卿回过神,一道白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移到她面前,一只修长白晳的大手,用力扼住她的喉咙。
凤九卿没想到轩辕容锦的功夫在这个时候已经如此精湛,她被紧紧掐住喉咙,那股力道虽不致死,却足以造成她呼吸困难。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语气危险低沉,大有瞬间让她丧命的架势。
凤九卿无力地抱住他的手臂,哑着嗓音道:“我……我来宫里蹿门遛弯的,我就是一个路人甲,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快……快放开我,我要窒息了!”
她的回答似乎并没有令轩辕容锦满意,他微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丫头。
十二三岁的年纪,穿着十分素雅考究。
身材颀长高挑,眉宇之间展现出几分英姿飒爽之气,五官生得明艳动人,漂亮得有些不可思议。
可他十分确定,她并非后宫之人。
但她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巧合?
凤九卿的喉咙依然被他死死掐着,她忍不住在心底暗骂自己多事。
其实刚刚之所以会出手相帮,完全是不经大脑考虑的。
早知道她刚刚就不救他了,都怪自己多事,被救之人不但不感恩,反而还把她当成那些黑衣人的同党。
这时,有内侍高喊:“皇上驾到!”
没多久,就见身穿龙袍的明康帝带着凤莫千、虞万里疾步向这边走来。
四皇子在后宫公然被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正和两个臣子议论国事的皇帝耳中。
当皇帝看到儿子用力掐着凤九卿脖子的时候,不禁训道:“容锦,还不快些放手?那姑娘是凤大人家的闺女。”
轩辕容锦怔了一下,手指也慢慢放松下来。
终于能顺畅呼吸的凤九卿捂着喉咙用力咳了好几声,她爹见状,急忙过来低问:“九卿,这是怎么回事?”
凤九卿委屈得直想哭,她哀怨地瞪了轩辕容锦一眼,便把刚刚的事情完整地说了一遍。
众人得知这是一场误会之后,都有些无语。
皇帝安慰了一阵,又道:“是朕疏忽了,事实上最近宫里一直不太平,北漠那边时常会派杀手入宫,没想到他们这次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入宫行刺。容锦,你受伤了没有?”
轩辕容锦急忙上前行礼道:“谢父皇体恤,儿臣毫发未伤。”
说这话的时候,轩辕容锦还别有用意地看了凤九卿一眼。
凤九卿被他那一眼看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看来不管是梦境之中还是现实中,像轩辕容锦这样的人还是少惹为妙。
凤莫千似乎看出了女儿眼中的惧意,趁机道:“微臣家里的这个丫头没见过世面,刚刚有得罪四皇子之处,还请见谅。”
轩辕容锦不疾不徐道:“凤大人言重了,刚刚是我误会了。吓到凤姑娘,实乃无心之举。”
虞万里哈哈一笑:“都是一场误会,没事了没事了。”
凤九卿拉着她爹的手,小声道:“爹,咱们何时回府?”
不管刚刚的事情是否是个误会,她都不想和轩辕容锦这个人在一起多处片刻。
凤莫千也趁机向皇上请辞,直到父女俩转身离开之际,凤九卿依然可以感受到身后那两束直直向自己逼射过来的目光。
梦境故友
上次的刺杀事件发生之后,凤九卿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黑阙王朝与北漠之间是敌国关系,而且北漠为侵占黑阙领土,确实做出过不少行刺谋杀之事。
但直觉告诉她,这次入宫行刺轩辕容锦的,似乎另有其人。
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如今都已经与她没半点儿关系了。
经历了梦中的那场灾难之后,她深深地意识到,梦里所发生的一切,全都会在现实中重新上演。
但她在无形中扭转了凤家落难的局面,也就意味着,凤家不会倒,她更是不必再踏上朝堂,参与太子一系与轩辕容锦之间的夺位之战。
事后,她也做了一番深刻的自我检讨。上次在宫里暗自出手相帮,用一颗玉珠子制伏那个黑衣人的动作虽然做得十分隐晦,可难保会逃过轩辕容锦的法眼。那家伙精明着呢,万一真的被他发现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丫头居然会武功,下场如何,她还真无法想象。
没过几日,凤府大小姐凤美瑶带着丫环婆子及贴身侍卫回到了凤家。
对于这个姐姐,凤九卿的印象一向浅薄,也许是因为自己自幼极受父亲宠爱,身为姐姐的凤美瑶难免心生嫉妒,所以姐妹二人关系并不亲睦。
不管怎样,姐姐是个苦命的女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刚生下来就死了娘,爹不疼、妹不爱,后来嫁的那个丈夫也是个不把她放在心里的花花公子。
女人活到她这个份上,真不如直接死了算了。这倒不是她存心咒自家姐姐,人活一世,如果活得连尊严都没有,那真比死还要痛苦。
凤大小姐回府,倒也没大肆声张。凤家与宋家就要联姻了,据说当年她爹之所以会给姐姐定下这门亲事,是因为宋凤两家是世交。
凤美瑶刚生下来没几日,宋家老爷就过来提亲了。
她爹当时没反对,既然是世交,两家结亲自然是亲上加亲。唯一让凤莫千不怎么痛快的,就是宋家那位公子,实在是个让人高兴不起来的存在。
临近七月,天气越来越热了,凤九卿整日待在府中,和家里新提拔上来的管家一起帮姐姐张罗婚事。该布置的布置,该采买的采买,她几乎整日在府中的账房里拨算盘、写单子。
这时,彩霞一路小跑,推开账房的大门。
“二小姐,府里来了位贵客,老爷唤您过去见人呢。”
“贵客,是谁啊?”
“奴婢也不认得,不过从衣着打扮上来看,像上个老道。”
听到这话,凤九卿顿时乐了,提起道士,她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人——玄乐道长,她那个比老顽童还有趣的师父。
她当即便放下账本,对管家吩咐了一阵,乐颠颠地去她爹书房见客了。
玄乐道长今年五十来岁,自幼在太华山长大,学得一身好本事,不但武功精湛,智谋过人,而且能通天晓地,测算天机。
当凤九卿来到书房的时候,只见玄乐道长和她爹聊得正高兴。
道长一如两年前那般鹤发童颜,穿着一件破旧的道袍,身上还背了个酒葫芦,见她推门而入,顿时乐了起来。
“哟,丫头,听说你昏睡了整整三个月,如今终于醒啦?”
凤九卿嘿嘿一笑:“托酒葫芦伯伯的福,我命大得很,所以就算被毒蛇咬了一口,也能厚着脸皮继续活下来。”
凤莫千笑骂一声:“你这丫头怎么越大越没规矩了?什么‘酒葫芦伯伯’,这是你世伯,真是没大没小的,还不快快问好。”
凤九卿冲她爹做了个鬼脸,倒是诚心诚意给玄乐道长行了个跪拜大礼。
起身的时候,她笑嘻嘻地凑到玄乐道长面前,摊开两手,不客气道:“上次您离开京城的时候,可是亲口答应,再来看我的时候给我带好玩的东西,东西呢?赶紧交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