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瞧着那宋如玉实在不是个好东西,要是真把姐姐给嫁过去了,将来姐姐不会过得开心。”
凤莫千叹了口气。
“为父也很纠结这件事,不过你知道,我们凤家和宋家是几代的交情,虽然宋如玉是个不成气候的,但他爹却是个本分之人。我想,待你姐姐嫁过去之后,宋老爷就是顾念着我的面子,也不会让宋如玉太过为难你姐姐。”
父女俩正说着话,就听下人在外道:“二小姐,门外有位姓唐的少年,说有事相求。”
“姓唐?”
一时之间,凤九卿竟没反应过来。
好半晌,她终于想到这姓唐的究竟是谁了,急忙对下人道:“叫他进来吧。”
忙活了一下午,她差点儿把唐浅给忘了。
“九卿,这姓唐的是谁啊?”
凤九卿也没瞒着,直接把今天上街遇到卖身葬母的唐浅一事解释了一遍。
凤莫千笑看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不错,你既然让他来凤府找你,将来又打算如何安置他?”
“唐浅家逢巨变,卖身葬母,相信一定是个苦命的孩子。他虽然不爱讲话、不爱笑,倒是看得出来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至于如何安置,我已经想好了,把他留在身边,做个贴身护卫,将来也好有个照应。”
凤莫千不由得多看了凤九卿一眼。
说起来她这女儿,最近还真是变得越来越精明了。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为父自然不会阻止,有些事只要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凤九卿应了一声,便抬腿步出了房门。
门外,已经将孝衫换下的唐浅,穿了一件补丁套着补丁的破烂衣裳。
虽然左脸上横着一块狰狞的伤疤,但如果只看右脸的话,不难看出,这唐浅绝对是个容貌俊俏的美男子。
见凤九卿穿着一身女装出来,那唐浅倒是愣了一下。
上午出银子买下自己的,明明是个公子,怎么一转眼工夫,对方就变成了位小姐呢?
不过就算心里有疑问,唐浅也没傻到直接问出来。
他上前施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小人唐浅,奉命前来求见。”
凤九卿上下看了他一眼,笑着对他说:“我叫凤九卿,吏部尚书府的二小姐,你可以叫我九卿,也可以叫我小姐,你拣容易的叫就好。另外,我这个人不喜欢繁文缛节那一套,我出银子买下你,也无意将你视为奴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只要你时刻记得当时你回答我的那句话,我自会把你当成朋友看。
听到这里,唐浅不由得怔了怔。
他记得她问自己,如果买下他之后,他能为她做什么?
自己当时的回答是:“赴汤蹈火,死而无惧。”
“怎么?莫非你现在想变卦,不想为我赴汤蹈火了?”
唐浅摇了摇头,铿锵有力道:“无论何时,只要小姐不弃,那句话对你就永远有效。”
凤九卿见他表情严肃认真,不禁笑道:“你不用如此紧张,我说了,我不喜欢主子奴才那一套,你随意些就好。”
唐浅低头,默不作声。
凤九卿叹了口气。她真是无意将他当成奴才看的。
当时之所以会出手相帮,也完全是因为梦境之中唐浅这人留给她的印象还算不错。
忠心而执着,只要被他认定是主人,他就会为对方付出一切甚至生命。
不过人的性格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过来的。她现在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对了,你脸上的疤留多久了?”
唐浅恭敬地答道:“已有十二年!”
“你现在多大?”
“十七!”
“也就是说,在你五岁那年,这疤就已经在你脸上留着了?”
唐浅点头。
“想治好吗?如果想的话,我可以出银子带你去瞧大夫。”
唐浅答道:“脸只是一张皮而已,美和丑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说到这里,他抬手轻轻在那疤痕处抹了一把,眸底的目光不由得加深了几分,“而且它还可以时刻提醒我当年所发生的一切,有朝一日,若上天让我遇到当年赏赐我这道疤的那个人,我自然会全数奉送回去。”
凤九卿并不惊讶。
能对一个五岁孩子下如此狠手的,相信也不会是什么良善的好人。
“你说得对,容貌的美丑并不能代表良心的美丑,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好些,我自然会尊重你。忙了一天,相信你也累了,待会儿我会吩咐人带你去梳洗,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说着,她召来彩霞,仔细吩咐了一番才让两个人离去。
姐妹亲情
今夜月色皎洁,夜风轻抚。
凤九卿负着手站在夜色下,回想了一下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不由得一阵心惊。
梦醒之后,上天让她与轩辕容锦提前相识,她并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潜意识里她有种感觉,若再不及早抽身,今后发生的一切,将会脱离她的掌控。
到那时,命运的轮盘走回原来的轨迹,在她二十岁那年,恐怕她仍旧逃脱不了死亡的下场。想到这里,身体不由得生起一股冷意。
正准备抬腿回房的时候,耳边隐约传来一阵悠扬而凄美的琴音。
凤九卿微微怔了一下,这个时候能在府中抚琴的会是谁?
循着声音听去,是从冬阳阁的方向传来的。
冬阳阁是她姐姐的闺房,一时半晌倒忘了,几天前她姐姐已经从庙上回了凤府。
那琴音越来越凄美,越来越悲凉,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伤心女子的无奈心声。
想到姐姐即将要嫁的那个宋家二少,凤九卿心底极不是滋味。
到底是姐妹一场,若姐姐真嫁得不好,将来有个三长两短,她心里也不会舒坦。
循着琴音来到冬暖阁的院子,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身着粉衣的妙龄少女坐在石桌前,十指熟练地在琴弦上抚出动听的旋律。
石桌前站了两个使唤丫头,不远处,那个侍候在她姐姐身前的侍卫,也抱着一把剑静静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当琴音戛然而止的时候,凤九卿蓦地回神。
抬眼,竟不经意地与凤美瑶四目相对。
她有些尴尬地笑道:“姐姐真是多才多艺,刚刚那首曲子很好听,一时之间我竟被姐姐美妙的琴音吸引了过来。”
凤美瑶羞涩地起身,轻声细语道:“妹妹,几个月不见,你出落得越发高挑漂亮了。”
“呃,比起姐姐,到底是差了几分。”
这倒不是凤九卿谦虚。
在容貌上她的确是略胜姐姐一筹,但若论起女人应该拥有的那些娇柔甜美之态,她可是半点儿不如凤美瑶。
“姐姐前阵子去庙上养病,现下身子骨可都好利索了?”
凤美瑶微不可闻地点头:“已经大好了,谢妹妹记挂着。”
“再过些日子,姐姐就要嫁人了,这些时日,爹爹一直让我和管家给姐姐张罗嫁妆呢。”
提到婚事,凤美瑶的脸色顿时沉了几分,眉宇之间也添了一些愁绪。
凤九卿眼角轻轻一瞟,就见那个守在不远处的侍卫,表情也变得肃然起来。
她只当什么都没看到,径自道:“不知道姐姐有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若妹妹帮得上忙的,定会全力以赴,做到令姐姐满意。”
凤美瑶只是低着头,咬着下唇,似乎很反感这个话题。
凤九卿也不恼怒,笑着道:“说起来,今儿我出府的时候,还看到我那未来的姐夫了呢。”
闻言,凤美瑶脸色变得更加不好,就连那侍卫也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一副拼命隐忍的模样。
“姐姐,你怎么了?但凡要出嫁的姑娘,都应该开心才是,为何姐姐的眼底却染满愁容呢?”
这话就像踩到了凤美瑶的痛处,当她再抬起眼的时候,眼底已经积满了泪水。
“妹妹,这件事,你……就不要再问了吧。”
凤九卿被对方的泪水吓了一跳。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
但水成她姐这样的,那绝对是朵奇葩啊。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莫非,你并不想嫁给宋家的那位二少爷?”
凤美瑶只是低着头闷不吭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凤九卿不忍心继续刺激对方,负着双手走到对方面前,一字一句道:“如果死亡可以改变即将发生的这一切,你——愿意去死吗?”
“啊?”
十天之后,凤府的管家哭丧着脸,跌跌撞撞地跑到凤莫千面前一头跪倒,哑着嗓音道:“老爷不好啦,大小姐她……跌落山崖,不幸遇难了。”
“什么?”
正提着笔写折子的凤莫千闻言吓了好大一跳。
这时,就见不久前被凤九卿收留在身边做贴身侍卫的唐浅,背着浑身狼狈不堪的凤九卿走了进来。
一进门,凤九卿便顶着一张大花脸一头扑到她爹的怀里。
“爹啊,可出大事了,今儿我陪姐姐去她常去的那个静安寺上香,结果途中遇到了劫匪,他们贪图姐姐的美色,想要强取豪夺,姐姐为求清白,竟……竟纵身跳了山崖。”
凤莫千被女儿哭得一颗心直抽搐。
这……这消息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他整个人已经彻底呆了。
虽然心底并不疼惜长女,但美瑶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如今怎么就……凤九卿一边抱着她爹哭,一边偷偷在背后给唐浅和管家做手势,让他们没事就赶紧出去。
管家倒是没说什么,唐浅却摇头叹了口气,无声地离开了。
凤九卿又嘶声力竭地哭了一阵,一边哭还不忘一边解释,自己之所以命大,全是唐浅这个侍卫保护有功。
可惜姐姐身边那个侍卫却是个短命的,为救姐姐性命,也随着落了山崖。
她在声嘶力竭地哭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觉得有些累了。
凤莫千看她顶着一张大花脸,形象实在狼狈,便皱着眉道:“你姐姐真的出事了?”
凤九卿用力点头,拍胸脯保证:“死得透透的,绝对不可能再活过来。”闻言,凤莫千突然“扑哧”一声乐了。
“爹,您笑啥?”
凤莫千伸手,在女儿的大花脸上抹了一把,沾了他满手泥污,他嫌恶地皱着眉哼道:“你也别演戏了,告诉我,你姐现在在哪里?”
凤九卿嘟了嘟嘴,一手抓过帕子,在自己的大花脸上擦了擦,笑道:“爹,我不是都说了吗,姐姐和她那忠心的侍卫葬身山崖,两个人全死透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
“您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全京城的百姓是全信了。”
为了演这场戏,她可是下足了苦功夫呢。
相信不出半日,她姐遭歹人追击被迫落崖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为何要这么做?”
凤莫千并不是傻子,也许一开始听凤九卿说美瑶死了他还有些震惊,但很快他就猜到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凤九卿倒也没成心瞒着她爹,假意哭闹了一通之后,便压着声音道:“姐姐不想嫁给宋如玉,相信爹在看清那宋二公子的为人之后,也一定不愿意让姐姐嫁到宋家受苦吧。”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谎称你姐死了,打算用这招欺骗宋家顺便毁婚?”
“爹果然聪明。”
她笑嘻嘻地伸出拇指比画了一下,却被凤莫千不客气地拍了一巴掌。
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训道:“你可真是胆大包天,这种事也敢随便开玩笑,你就不怕惹下祸事,将咱们凤家的名声陷入不仁不义之境吗?”
凤九卿闻言立刻不乐意了。
“爹,如果仁与义一定要拿亲人的幸福来换,您不觉得太过残忍了吗?宋如玉是什么人,相信爹你比我更清楚,况且姐姐自幼就是个苦命的人,她娘去得早,爹平日里又很少关心她。现在只为了维持凤家的仁与义,便狠心将姐姐往那火坑里推,您心知肚明,姐姐若嫁给宋家公子,将来肯定不会幸福。您又何必为了一些虚名,而为难自己的闺女呢?”
凤莫千没言语。九卿的话他又何尝不懂。
说起来,对于自己的长女,他的确是有几分愧疚的。
“爹,姐姐和她的侍卫感情十分深厚,就算未来的日子里她不在您身边侍候,但只要她和心爱之人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咱们这些做亲人的就该替她感到开心。”
凤莫千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姐姐这次离开,身边可带足了盘缠?”“放心吧,爹,为了给姐姐凑足以后过日子的银子,我把您珍藏的几幅名画都卖了,卖了个好价钱,足够姐姐以后安稳度日了。”
凤莫千顿时瞪圆了眼,骂道:“你偷卖了我的字画?”这丫头,真是太欠教训了。
凤九卿急忙讨好道:“爹莫气,不过就是几幅字画嘛,比起姐姐的终身幸福,相信爹爹一定不会在意这件事。”
凤莫千被她气得没招,打又舍不得,骂又没有用,最后用力掐了她的小脸颊一记才解恨。
凤九卿假意哀叫一声,急忙讨饶,又说了很多好话,这才把凤莫千哄开心了。
“虽然你瞒着我做这些事实在该打,但想到你是真心为你姐姐着想的,这件事就算了吧。”
叹了口气,凤莫千又道:“至于宋家那边,为父自会亲自处理,不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要和管家精心筹备一下你姐姐的葬礼。正所谓送佛送到西,演戏演到底。”
凤九卿自然点头答应。
很快,凤府就在凤九卿的张罗下办起了一场极其隆重的葬礼。
凤莫千也在第二天直接找到宋老爷去退了亲。
女儿都死了,两家的亲事自然就此作罢。
宋老爷虽然伤心,但人死如灯灭,他也不能勉强。
不过趁此机会,宋老爷倒是提了一下让凤家二女儿九卿顶替她姐姐嫁进宋家。
凤莫千当即便把这门亲事推了,只称自己的小女儿年纪还小,而且不服管教又泼辣厉害,亲事方面他自然是不能轻易做主的。
宋老爷见他执意,也就没再坚持。
葬礼举办得虽然体面,却并不夸张,三天葬礼完毕后,凤府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葬礼过后的第二天,凤九卿便接到一封没署名的信。
打开一看,里面只写了几个字:“一切安好,勿挂念。”
落款是一个“瑶”字。
凤九卿看过后,笑着将信烧成了灰烬。
又过了十多日,凤九卿带着她的贴身侍从唐浅,悄无声息地踏上了前往太华山的路程。
当轩辕容锦忙完手边的事,直接来尚书府准备找凤九卿时,才得知她已经在几日前离开凤府,拜师学艺去了。
从凤府大门出来后,轩辕容锦纵身上马,阴着脸,回头看了看凤府那两道漆红的大门,唇边荡出一记冷笑。
凤九卿,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再见面之前,我轩辕容锦发誓,定不会再让你轻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