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缎小千赶到魏府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她站在魏府大门前,突然就纠结起来。她是敲敲大门直接说明来意,还是偷偷溜进府里做卧底呢?
正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魏府的大门突然就开了。
缎小千赶紧藏在门外的石狮后面,出来的人是魏府的管家,他一脸焦灼地吩咐着下人:“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张神医请来,公子可能撑不过端午了……”
下人接过银票就飞快地消失在街巷。
门重新关上。缎小千从石狮后钻出来,难不成这魏府中真的有妖?那么我和展青尘打的赌岂不是要输了?缎小千心里一急,提脚踩着石狮头,人就已经跳到了魏府屋檐上。
这魏府里可真是气派啊!缎小千放眼一望,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府中有湖有山,有亭有柳,跟魏府一比较,她那小仙居哪像人住的地方呀,怕是魏府的马棚都比她家豪华。
缎小千快步飞奔在屋顶上,沿着魏府整整绕了一圈,最后在离湖最近的一处屋顶安营扎寨。
她从包袱里拿出护身的灵物和法器,然后抽出一个披肩裹在身上,做出一副准备长期备战的样子,开始密切地注视着那片湖水。
湖面很静,静得连一丝波纹都没有。看样子民间的传言确实属实,这池中水是新换过的,池水清澈见底,水中根根水藻都仿佛近在眼前,缎小千又看了半晌——那条锦鲤呢?怎么迟迟没有看到它?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亮的轮廓渐渐清晰,府中有下人来回走动着,晚风吹过来,缎小千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虽然天天和妖精打交道,但深更半夜这么潜伏在别人家屋顶上还是头一回。为了壮胆,她拿出一个菜包子放进嘴里。
然后,放进第二个。
第三个。最后半个刚要放进嘴里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这三个菜包子可能是她接下来好几天的干粮。如果池月楼不来接应她的话,她岂不是等不到捉锦鲤自己先饿死在这里了?
缎小千狠了狠心,将剩下的半个包子重新包了起来。
她窝成一团,继续盯着湖面……湖面依然静得离奇,静得让缎小千有点儿发怵。传说人在害怕的时候,脑袋里有一种东西会加速分泌……
是什么东西缎小千不知道,但是在上了屋顶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缎小千……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午时了。
太阳晒在她的脸上,左躲右躲实在无处藏脸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下面传来一阵很嘈杂的声音。她翻身起来,把脑袋栽到屋檐下。
咦?张神医是什么时候来的?昨天半夜吗?缎小千敲敲头,自己竟然睡得那么沉。
院子里,魏夫人正大哭着央求张神医,她死死地握着张神医的手,说不管要多少钱,付出多大代价,哪怕是以她的命去续儿子的命,她都愿意……
但即便这样,张神医还是甩开了她的手,摇着头从大门走了出去。
缎小千看着张神医的背影,眼珠转了转,她在屋顶猫着腰飞快移动着,在巷口处,她跃身跳下,截住了张神医。
“魏家公子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你干吗走得这么匆忙呢?”缎小千伸手挡住张神医的去路,一副非得问出个究竟的样子。
“人间的病,我还能医。可这离奇的事,我哪里有本事医好他啊。”张神医一副也很无奈的表情。
“这么说,那魏府真的有妖啊?”缎小千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是不是妖我不知道,但那公子的脉象时有时无,体温也忽冷忽热,那脸色比死人还难看,这病我是不敢医了……姑娘不是通妖吗?不如你去试试。”
我去?以我的名声怕是魏府会把我当妖给打死。缎小千想了想,从身上摸出一袋现形粉,“既然人间的办法救不了他,你就按我说的来,现在返回魏府把这包粉末撒在湖中逼妖现形……”
“这包粉末当真就能让妖现形?”张神医一生行医,对这种神鬼之术明显充满了好奇。
“行不行一验便知。这个结果不光关系到你,也关系到我的声誉啊!”缎小千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与展青尘那个赌注未定的局,就突然一身冷汗。
张神医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拿着粉末重新返回了魏府。
今日便是端午节,若那锦鲤是妖,不出正午,它便会难耐酷暑,若是现在就在那湖中撒入现形粉,要不就是锦鲤翻着肚皮被烫死在湖面上,要不就是妖精必然现身。
缎小千重新回到屋顶,看着张神医将粉末全部倒入湖水中,她从身侧慢慢地抽出了一个网袋……
半炷香过去,湖面没有反应……
一炷香过去,湖面依然没有反应……
黄昏过了……天色渐晚,湖面除了飞过一只水鸟,静得连一丝波纹都没有。
不可能呀,就算妖精不现身,这么厉害的现形粉撒进去,鱼也受不了呀!缎小千的脑子又一次不会转了,最近的怪事是不是出现得有点儿频繁啊?她正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就听到院外有人轻声叫她:“姐姐……”
池月楼竟然真的送饭过来了!缎小千转身飞下屋顶,果然池月楼清清爽爽地站在小巷里。
“来送饭?你真是让姐姐好感动啊!”缎小千边说边在他身上找着饭的影子。
“没有,我这两天都在整理房间,帮姐姐叠衣服晒被子什么的,都没有来得及烧饭。”池月楼说得自己好忙碌。
“那你来是看我怎么饿死的吗?”缎小千已经饿得两眼昏花,说话都变狠了。
“有位大哥让我给你捎张字条过来。”池月楼伸手递过一个锦囊,“说是能解你现在的难题。”
大哥?缎小千将信将疑地打开锦囊,里边放着一张小小的字条:“湖中无锦鲤,去向问小王。”字条落款:“你展大哥。”
缎小千差点儿一头栽在地上。这展青尘莫非已经知道锦鲤早已不在湖中?那条鱼还能去哪儿?
“莫非魏府人也听到了流言,将那鱼红烧了?那么小王又是谁?”缎小千盯着字条猛琢磨。
“自然是红烧它的那个魏府厨子了。”对面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哇!你还真是有破案的潜力,肯定是这样的!”缎小千看着池月楼,先不说他是妖是人,但他们俩肯定特别有共同语言。
“姐姐……”谁料池月楼突然现出一副被打击到的表情,“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啊!大老远的,展捕快就为了告知你这么一条线索吗?”
“这线索不够重要吗?你知道我们俩身在赌局中吗?按理说现在是对立关系,他能这么好心来提醒我,分明是鱼被红烧了,所以他写了这封降书……”这套程序太符合缎小千的逻辑,她声音都洪亮了好几倍。
“好吧,就当是这样吧。我回去了。”池月楼幽幽地扭头飘走。
“喂!”缎小千快两步横在他面前,“你这是什么表情啊?身为管家,你要无条件地崇拜我啊!那……那你有什么想法啊?说来听听。”原本她一腔热血,在看到池月楼那副表情后,突然就心虚了。
“我没有想法,我崇拜你,我同意鱼被红烧了。”
“池月楼!”
“若我是你,不管鱼怎样,先按字条上说的去找这小王问问。”
“紫阳城这么大,我喊一声小王,能站出来几千个人吧!”缎小千想到这里头都大了。
“罢了。先进魏府再说。”池月楼彻底被缎小千打败,他本来是想借送字条之机,查明缎小千的收妖能力,如此看来……他突然对偷走缎小千的宝物这事都没兴趣了。
缎小千眼下也确实没什么想法,可池月楼却看起来很有想法,她打算跟他混。她飞身跃上屋顶,然后伸手冲着池月楼,“来,你踩着那个石级,我拉你上来……”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池月楼人影一晃,稳稳地与她站到了一起。“走吧!”池月楼看都没看缎小千,大步在前面走了起来。
倾斜的屋顶上,池月楼脚步轻快,根本和在平地没什么两样,缎小千跟在后面猫着腰维持着平衡,结果还是跌跌撞撞扭来扭去……
缎小千不禁心生感叹:“是我老了吗?连我家一个打工的都比我厉害,这说出来可怎么是好啊。”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到了魏府老爷的书房,池月楼拿起一块瓦片,屋里的景象便尽收眼底。
此时魏老爷正皱着眉头飞快地翻阅着手边的一本本医书……
“这老糊涂,儿子中了邪还翻什么书啊!让我和他谈。”缎小千一把拉开池月楼,揭起一大片瓦,正要跳下去,衣角却被用力扯住。
“你要谈什么?”池月楼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他开始怀疑少爷是不是大材小用。从这种蠢女人身上偷宝贝,族里一个看大门的就能轻松搞定,竟然还派他亲自出马。
“谈那条锦鲤啊。”缎小千白他一眼,“一会儿下去了你给我机灵点儿,千万不要丢我小仙居的人,知道没?”
池月楼差点儿吐血了。他不再理会她,填好了瓦片,然后纵身跳进院子里,推门走进了书房。
魏老爷正埋头在书卷里,儿子的病情让他几夜都无法安睡,面色憔悴得实在让人看着可怜。他一门心思在医书里,有两个大活人已经站在他面前都丝毫没有察觉。
“魏老爷……”缎小千怕吓到他,轻声细语地唤了一声。
对方全无反应。
池月楼拉开她,手指在书桌上“砰砰砰”地敲了几下。
魏老爷一抬头,看到眼前站着两个人,一屁股就从椅子上翻了下去。
“你看你!你懂不懂文明礼貌啊!”缎小千指责着池月楼,赶紧跑过去扶起魏老爷,边扶边道歉,“魏老爷,其实我们是来帮令公子的,你放心,我们都不是凡人……”
魏老爷刚刚收回魂儿,缎小千这句一亮出去,老爷子头一歪,直接不省人事了。
缎小千愣了,她摸了摸魏老爷的鼻息,然后冲池月楼吼了一声:“你愣着干吗?快去喊人啊!”
池月楼理都没理她,端起桌上一杯冷茶,冲着魏老爷的脸泼了过去……
魏老爷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慢慢地回过头,看着扶着自己的缎小千,只见她头上、脸上都挂着茶叶,有茶水自她额头上慢慢地流下来。
“下次泼之前,你能先和我说一声吗?池管家……”
“我们是来帮你的,把府中所有姓王的人都叫到这里来。”池月楼盯着魏老爷,夕阳照在池月楼身上,那美好的模样又一次让缎小千望出了神,尤其那双眼,好似暗夜里唯一闪烁的星辰,忽地闪过一丝幽蓝的光,缎小千像踩空了什么,一脚跌落进他的瞳底。
“好,我这就去叫人。”魏老爷从地上爬起来,连脸上的茶水都顾不上擦,就推门走了出去。
“小楼……”缎小千也慢慢从地上起来,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走到池月楼的身边,“有没有人说过,你就像女子心里的一团云雾……”
池月楼一个巴掌把她推远:“正常点儿啊你!”
缎小千被推得一头撞在书柜上,这才猛然清醒过来。她捂着脑袋看着池月楼,“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我是你心里的一团云雾。”池月楼边述说边随意翻了翻一本书。
“你骗人!”缎小千一听这么幼稚的话,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你不是有那功能吗?”池月楼指了指她的胸口位置,“问问自己的记忆。”
缎小千手指贴住胸口,刚才那副丢人的样子重新跃入脑中……她竟然,就那样献出了人生的第一次表白!
“说!”缎小千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瓷片就抵住了池月楼的脖子,“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两次三番对我使用蛊惑之术?”
“因为你也是我心里的一团云雾啊。”池月楼正视着她,那目光中仿佛有簇冰蓝色的火焰在跃动。
“不要再看我!”缎小千伸手盖在了他的双眼上,“你不说,我自然有办法让你说!”说罢她就从胸口拿出一个竹筒……既然她已经将他的阴谋看穿,而他也不再伪装小清纯,那么就彻底撕破脸,也无须再客气,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池月楼的眼睛被她挡着,不知道她要耍什么花样,但怀里的玉坠却又一次发起了热,而且那温度越来越高……没错,那宝贝果真被她随身带着,他还正在想要如何套她使出宝贝,这蠢女人就自己拿了出来,而且正要用在他的身上。
他静静地等待着,玉坠的温度已经让他胸口都灼烫起来,只需待她解封了宝贝,下一秒钟池月楼就可以抢走它,回去向少爷复命。
缎小千一只手挡着池月楼的眼,一只手要把忆情箫从竹筒里拿出来,她的手就明显不够用了。于是她以最快的速度,用嘴咬住箫,马上就要拿出来的时候……
房门突然被推开,缎小千一惊,竹筒从口中砰然落地,正巧滚到了刚走进来的家奴中间。魏老爷走到他们俩身边,“这就是府中所有的王姓家仆,都在这里了。”
缎小千此时哪还顾得上他们,飞快地跑去捡竹筒。与此同时,池月楼紧盯着那竹筒,几乎与缎小千同时跑了过去。两个人齐齐俯身……
竹筒被家奴中一位清秀的女子捡了起来,她的手指刚碰触到它,身体突然轻颤一下,然后飞快抬眼,看向了缎小千。
“没错,是我的,给我。”缎小千伸手去拿。
“还是我帮姐姐保管吧。”池月楼也伸手去拿。
清秀女子将竹筒向身后一藏,目光注视着缎小千,“你果真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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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所有人都愣了神儿。池月楼这才仔细留意这位女子。刚才满心都在那竹筒之上,竟然没有发现她的真正身份。
“给我。”池月楼盯着那女子,眼中又一次有幽蓝之光闪过。
“不要!”缎小千伸手去拦,可惜池月楼已经抢先一步将竹筒夺了过来。他唇角轻轻一弯,“我倒要看看,这个让整个妖界为之倾倒的灵物究竟有多神奇。”说着他就伸手去拿箫……
怎么会……他手指刚碰到箫口,那箫便如同烈火,灼得他手指起了一个巨大的水疱。只是眨眼工夫,那水疱便已呈暗红色,飞快地蔓延至整个手掌。
缎小千一把将箫抢回竹筒,“你当我这仙家的宝贝是谁都能惦记的吗?现在本小姐顾不上理你,你最好先封住手臂穴道,待我办完事,再考虑要不要救你……”
池月楼下一秒钟脸上就已经没了慌张的表情,“银蛇毒,你的装备还真不少呢。”多少年前他便已见识过此毒,知晓它的威力,于是不疾不徐地封了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