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问题的。”夏空盯着镜中的自己，目光透着赴死般的觉悟，“就算可能被打败，被击溃，被杀掉，也绝对不能在起点就放弃！”她深呼吸，重新系了已系过十次的领结，将手搭在门锁上，却在这时响起敲门声。
“阿空，你不要紧吧？”穆凉的声音隐约传来，“你已经在卫生间待了两个小时了。”
“呃……我……啊哈哈。”夏空尴尬又无言，只能用讪笑掩饰。
穆凉上下打量她一遍，歪头问：“开学第一天就这么紧张？”
“怎么会！”夏空条件反射地嘴硬，但其实内心已不堪重负，连感情较常人淡漠的穆凉都能轻易看穿她的窘迫……停顿十秒钟，夏空沮丧地耷拉下肩膀，“一定会很糟糕吧……”
“嗯？”穆凉不解地看着她。
“如果我被交不到朋友的现实击溃信心呢？”
穆凉似乎有些吃惊地反问：“人类的信心这么脆弱啊？”
“那……被高考杀掉怎么办……”
穆凉面无表情地吐槽：“你现在就开始担心三年后的事会不会太早？”
如果她知道自己连大学毕业的事都会担心，大概会跟自己立刻划清界限吧！夏空叹了口气，归根结底都是夏爸“凡事要绸缪”的生存法则的错。
夏空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些迟疑地问：“小凉你……没有在上学吗？”
“最近休学而已。”穆凉风轻云淡地说，“我想周游世界寻找生存的意义，不过到这里钱用光了，所以做Fixer打工。”
根本没指望得到答案的夏空被这段信息量超大的话震住，好半天才挑出最为浅显的问题：“打工的话……找个稍微安全点的不好吗？”
“学会面对死亡也是生存意义的一项。”穆凉郑重其事地拍拍她肩膀，“所以，不要怯懦地去找高考单挑吧。”
“欸？”怎么绕回来的！而且，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吧！但这却让夏空意识到更为严重的事，“啊啊啊！要，要迟到了！”与此同时，墙上挂钟轻巧地指在了七点半的位置。夏空手忙脚乱拎起书包趿上鞋跟穆凉道别，猛地拉开房门，差点儿与对面的人撞个正着。
“慢到死。”陆泽野将视线从手里的书移到她脸上，“走吧。”
夏空吓了一跳，问道：“你……是在等我？”
“不是，我恰好特别想在走廊读书。”
这种显而易见的反语，让夏空一噎，决定不接招：“可……为什么？”
陆泽野说：“艾克斯拜托我的，他担心你紧张过度被吓死在路上。”
夏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虚弱地反驳：“谁，谁紧张了？”
陆泽野冷笑说：“谁昨晚背自我介绍背到十二点钟，就是谁紧张。”
“你怎么知——哦对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把墙上的洞堵上？”
“再说吧。”陆泽野耸了耸肩，“来自学长的提示，‘请多指教’是十年前的过时用语了。”
“你居然偷听！”夏空顿了顿，又问，“那……应该怎么办？”
“按照惯例，应该是第一堂课每个人三分钟时间用来自我介绍。”
“这么久？你当初怎么说的？”
“大家好，我叫陆泽野。”
“然后呢……”
“然后，站够三分钟。”
“……”早该猜到指望他给出接近人类的答案是奢望。
“祝你到时不会忘词哦。”
那个“哦”是什么！那个“哦”！你到底是有多幸灾乐祸啊！
于是，在非人的建议与诅咒下，夏空对新学期从紧张成功升级为惧怕。
凉川高中以其悠久的历史、名列前茅的成绩闻名几市，虽然夏空在家乡就有所耳闻，亲眼所见还是颇感震撼——据说上世纪曾为教堂的古雅楼群被红砖包裹，其间探出精致塔楼直指天际，爬山虎翠绿茎蔓蜿蜒而上。凉川城正处暑气消退边缘，因此校园里重叠蓊郁，不显烦闷反透清凉，隔着马路都好像能呼吸到湿润草香，如果境况允许的话。
但显然眼下并不适宜全身心为新生之地感叹，夏空向后缩进阴影，对同样躲在转角的陆泽野挤出字句：“怎么办……”
此刻情形是他们错过公交车，狂奔四条街区后，在一条马路之外眼睁睁看着值周老师无情地合上了铁门。
第一天就迟到，会被载入凉川高中史册吗？
“说起来，这里除了那些花哨的传闻外，最著名的其实是它不近人情的校规。”陆泽野平静地说。
“我们还是去跟门卫道歉吧！”彼时，身处学校过于荒僻的后山的夏空，看着陆泽野有条不紊地丈量栏杆，心生恶劣预感，慌乱建议。
“我没什么关系，但以你新生的身份搞不好会被劝退。”
“……那，那爬过去吧！我连楼都爬过栏杆也没问题！”
“顶端有电网，要么你以为为什么这里不安监控，差不多了。”陆泽野拍拍手，拿下书包，翻找半天，掏出一支巴掌大的……枪？
你真的只是来上学的吗？夏空惊呆，而后被一把推开。“终于等到这一天，可以让它一展身手。”陆泽野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手中的武器，语气如同初次护送女儿去幼儿园的骄傲父亲，令人那么毛骨悚然！
“让开点儿，不想被溅到的话。”话语间，陆泽野已扣下扳机。“嗖”一道冷光喷出，晃过他镜片反射的银芒，他小心凑近栏杆，无声地在金属上划过，横切面勾勒出金光，青烟升腾。只眨眼工夫，便听“嘎嘣”脆响，铁棍脱离，空出容一个人通过的距离。
“完美。”陆泽野收起手枪。
“啊！”夏空终于清醒，“你，你毁掉了！怎么办！被发现就活不了吧！我们快去自首！”
“冷静点儿，菜鸟。”陆泽野伸手敲她，“快进去。”
夏空看着他仍举在手中的杀伤武器，咽了咽唾沫，委曲求全地挤进校园，一边碎念试图劝说他尽早归案。直到他似乎忍受不了地再度推开开关，工具金星四射，夏空才惶恐地小声问：“你，你要做什么？”
陆泽野用“你是笨蛋吗”的眼神瞥她一眼，利落穿过，随即将铁棍扶正，对准喷射。撤退一步，露出的栏杆居然恢复原貌。
“焊切两用无绳枪，实验成功。”他收起利器，罕见地露出释然的微笑，而后径直走开。才走两步又停下，回头说，“离正式上课铃响还有三分钟，你确定要继续发呆？”
“啊？啊！”夏空猛地回神，拔脚跟上去，一边心有余悸地回望完全看不出异样的围栏。她注定离正常人的轨迹越来越远了吗？
托那两用枪的福，夏空和铃声同步出现在走廊，百米冲刺到门前，气喘吁吁喊了“报告”，刚好踏上最后一拍余韵。目光重重而来，只是还不等她窘迫，站在讲桌前似乎是班主任的青年的表情就从惊诧过渡到了狡黠——
他看着夏空，笑眯眯地说：“既然大家都这么羞涩，就由我们幸运的迟到生来率先做自我介绍吧。”
夏空僵硬回头，望了望空荡的走廊，目瞪口呆：“是……我？”
“恭喜啊。”一身学生气的老师在哄笑中朝她挤挤眼。
要不要一会儿去买彩票……夏空认命地蹭向讲台时自暴自弃地想。大脑还被一早的动荡充斥，冲散明明烂熟于心的台词，唯一剩下的只有那句“大家好，我叫……”然后，她要模仿那家伙站够三分钟？
夏空深吸一口气，视线调到看不见任何人的角度，耳边除了心跳再无二声，磕磕巴巴地开口：“大，大家好，我叫夏空，我——”
“抱歉！”门被大力撞开，打断夏空根本不存在的后话，她条件反射地看去，正撑着门框大口喘息的少女恰好抬起头，大概因剧烈奔跑双马尾凌乱不已，露出焦灼又期待的目光紧盯老师问，“有赶在打铃前吗？”
老师危险地微笑着说：“很遗憾，没有。”
“怎么会！”少女泄气，似乎连双马尾都凋谢了。
“作为惩罚，请去自我介绍。那个，夏空同学。”
“欸？”突兀被点到，夏空一怔。
“可以回座位了，随便挑。”
“啊？是！”
踏下讲台后，夏空的意识才逐步归位——她……就这样得救了？
后知后觉的夏空几乎热泪盈眶，连忙四下寻找座位，然后汗颜地意识到举班只剩靠窗最后两个空位，哪来条件“随便挑”。无奈地选了倒数第二排，落座后充满感激之情地注视着替她赴死的恩人少女。后者正落落大方地站在台前，毫不畏惧与众人好奇的目光相对，咧嘴一笑，拇指倒竖：“尹小桃，十六岁。爱好是八卦和美少年，希望和大家共同经历充满热血与早恋但毫无遗憾的青春，谢谢！”说完，她大步走到仅剩的夏空身后的座位。
“你好，同命相怜少女。”名为尹小桃的女孩对她露出笑脸。
“你好！”夏空急忙回应，意识到弥漫全班的窃窃私语主角正是身后这位，只是她似乎并不在意，总觉得，好……酷？
不对，更准确地说，是好怪。这种熟悉的属性属于那帮每天围绕在她身边的家伙，真是奇妙的亲切感。
她才不是怪人吸铁石！夏空甩甩头，试图将这不可取的念头驱散。
早自习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学生气颇浓的男教师姓李，教数学，显得既不靠谱又不好惹，所有同学结束介绍后，在讲桌上铿锵有力地对着名单册，危险气势不减地笑说：“班规很简单，只要牢记‘做人不要太剽悍’就好。”让夏空一度疑心他学生时代是不是小混混出身。
其他事宜也不算顺利，数学苦手，语文催眠，英语……不提也罢。
“哇哦，好阴郁的脸！”刚从外面回来的尹小桃停步在夏空面前，夸张地双手交叉做出抵抗姿势，“快让我用信息来拯救你！”
“欸？”夏空莫名其妙。尹小桃拽过椅子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想知道食堂最和蔼的阿姨在哪个窗口吗？附近哪家的超市最便宜？李老师的弱点是什么？全校最帅的男生是谁？”
“呃……我……”
“一定超想知道吧！”尹小桃把手搭在她肩头，“我会全部告诉你的！生命里有那么多信息等待挖掘，不要浪费时间在苦恼上！”她信心满满地一点头，俨然把夏空当作了同盟。
夏空尴尬地动了动嘴，还是没能说出其实她并没那么想知道的话。
于是因这软弱的一秒钟，她开始遭到无休止的报应。
“三号窗的阿姨看起来很凶其实盛的菜最多。”午休时，尹小桃拉她冲进食堂，“顺便，校外转角那家超市平均便宜两角。”
“李老师左耳后有一颗痣。”自习课，突兀凑到耳边的声音惊得夏空在作业本上画出长线。
“想和右边那群女生搭讪的话，只要提‘粉红小兔’就可以哦。”
“哈？”正无意识望着邻排聊成一片的女生们发呆的夏空回过神。
“最近全校风靡的玩具，粉红小兔玩偶，据说只要对它许愿，就能成功恋爱，她们正打算去买。不过，主要是林帆想告白，她初中的暗恋对象正在凉川高中读高二，开学第一天就开始着手，还真心急呢……”
“你为什么会知道？”
“消息灵通嘛。”尹小桃得意地摇摇手指，“再友情奉送一条，高一年级组最帅的少年在隔壁班，叫秦飞，身高一米八三，体重是——”
“停！”夏空不再迟疑地打断。
“欸？小空不感兴趣吗？”猛然收声的少女表情从兴奋跌成失望，让夏空瞬时被愧疚充满，急忙说：“没，没有啦，快上课了而已！”
“原来如此！”尹小桃神速满血，“下课再继续吧！”
夏空欲哭无泪，她究竟为什么一定要知道隔壁班陌生少年的体重！但对方杀伤力实在强大，甚至让她不愉快地想起前一阵才有过交锋的司银。已经被骗一次还是改不掉心软的毛病，真伤脑筋啊……
鉴于全天境况，放学铃犹如救命稻草，夏空飞速整理完毕正要走，被尹小桃扯住书包带：“小空家住哪里？”
“欸？我要去莲花街的店打工。”等等，“小空”是怎么回事！
“打工？好棒！不过不顺路啊，真遗憾……”
“是吗，只好明天见了。”夏空微笑，不必知道陌生人的体重，真是太好了……困境都是比较出来的，当她站在甜品店前，居然有“松了口气”“终于回来了”的感觉时，连她自己都吓一跳。
面容永远和善的店长在几位女客的包围圈中设法抽空对她笑说：“欢迎回来。”前一阵他因事出行，几乎一半客人上门发现他不在便遗憾离开，对甜点一眼都不瞧，居心明了。
“艾克斯找你，等一下再来帮忙吧。”夏空正要换围裙，店长不知何时脱身走来说。
“好，我马上就出来！”她丢下围裙匆匆跑到内室，趁人不备打量一番，按下墙画后的按钮，待门扉轻启，闪身而入。
“小空！”不等夏空站稳便有一道阴影扑来，条件反射地躲闪，后者刹车不及撞到墙壁，捂着头蹲在地上没了动静。
“不要紧吧！”夏空连忙凑去。
“好受伤，小空居然这么狠心！在我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时刻！”艾克斯摇晃起身。店长外出期，他负责看店，结果以“担心甜点坏掉”为名偷吃大半，无法隐瞒，只好自首。谁知店长居然意外露出笑容说没关系，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自此艾克斯认定店长必在其中下毒，他命不久矣，甚至夸张地要立遗嘱，夏空一直对有关店长的谣言持怀疑态度，对此不置可否。
“他们呢？”她转开话题。
“出任务了，刚接到求助，有个盗贼逃到我们这片街区，他们两个去协助抓捕。”艾克斯坐回原位，敲着键盘，连串屏幕呈现地图，其间有红点移动闪烁，夏空知道那是他们独有的定位装置。
“等等，陆泽野也才放学吧，就出任务？”
“当然要争分夺秒！我绝对要在死前超过‘青鸟’那帮浑蛋！”艾克斯咬牙切齿，下手噼里啪啦。
夏空曾听陆泽野提及，Fixer内部系统有排名。每次任务成功会相应加分，积分越多权限越高。而能上英雄榜是每名Fixer应有的梦想，附近几城最强的Fixer团队名为“青鸟”，这名字自从艾克斯认定自己将死后便反复提及，并将此上升至“遗愿”的高度。
“以前总觉得还有时间，根本不把‘青鸟’放在眼里，可现在……”他默默擦着明明干涸的眼角。夏空暗叹一声：“要我去帮忙吗？”
“不必，他们两个就够了，我只是想确定小空你好不好，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空你！”艾克斯悲情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