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们一样。
有梦想,从来不愿意放弃;在生活,平凡得像一粒尘埃。
1.渺小如沙粒,也能映月光
一
“我辞职了。裸辞。”
硕士毕业后七个月,我收到林君发给我的信息。
第一时间打电话过去,他听起来很轻松,也没什么压力,应当是已经想得足够清楚。
他说,曾经想要努力多赚点钱,像个最传统最标准的成功男人努力;最后发现,到底还是没有能力,去过自己不喜欢的生活。
此时,距离我和林君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年。
我们是本科时的好友,用他的话说,就是“趣味相投,臭味也相投”。打从认识那天起,我们就知道我们会成为莫逆之交。四年大学生涯中,我们始终一起文艺一起做作,一起天真热血,一起不可一世。
2011年9月,我同他在杭州萧山机场告别。那时我们刚刚毕业,恰好买了同一天下午的航班,虽然去向是不同的城市。
那天我们如往常一般滔滔不绝,在机场大巴上聊了一路,一个偷吃肉包子的大叔嫌我们聒噪,屡屡抛来不满的白眼。
到了机场,竟发现两班飞机双双延误——简直是上天注定要让我们好好同彼此告别。
“哎,给你讲个秘密。”在机场的咖啡厅,他冲我眨眨眼。
“那我也给你讲一个。”我也向他神秘一笑。
于是他告诉我,他总说自己去过许多个城市,其实好几个都只是转机时路过而已,根本不知道机场外面长什么样。有时甚至会为了多去一个城市,刻意选择转机航班。
我告诉他,我一直假装自己“只看已经死了的人写的书”其实是假的,我有时也会偷偷看现代人的书,中学时还出于好奇看过《流星花园》。这样说只是出于有点可笑的虚荣,为了标榜自己只读经典。
于是我们又重温了四年中彼此种种装腔作势的片段,笑得东倒西歪,他含着的一口咖啡甚至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的确,二十岁以前,我们俩就像美国喜剧电影里两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呆子——说过很多很多莫名其妙又装腔作势的话。
我们总是号称彼此互为知己,所以能够慷慨回应,其实细细想来,我们并不是真的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只是两个人都比较会瞎扯。
因为那个时候,新鲜的想法和感受每天多得都像氨基酸洗面奶的泡沫。
大概我们自己都不能真的理解自己。
那天,他去了北京,我回了西安。
后来,他念了复旦大学的比较文学硕士,我留在浙大,跨专业念了中国古典文学硕士。
就这样,一别已三年。
三年之中,我们都经历了不少成长。我不会再用机械化的规范衡量电影和书本,而他更不会再为了多去一个城市作无谓的周转。
因为世界已经教会我们,思想与挑剔无关,见识与游历也未必全然成正比。
我见过从没有踏出家乡的智者贤人,更认识无数到处游玩仍然空洞肤浅的绣花枕头。
这个道理如同其他所有道理一样,被前人总结出来抛在我们的面前,却最终只有成长才能真正让人了解。
所幸,我们终于还是会了解。
这免去了我们太多不必要的、甚至近乎可笑的扭捏与徒劳。
二
读硕士之前,关于未来的打算,我和林君曾有一番看似“理性而成熟”的电话交流。
“毕业后我大概想读博。想的还是比较清楚的。”我说。
“我想还是当编辑吧,去个学术性比较强的刊物。这应该是最适合我的。”他说。
结果我们双双在毕业时被自己的举动打脸。
同年硕士毕业后,我考了个稳定的事业单位,他去了一家大型的快递公司。
虽然本科后再未见面,可我们始终保持着差不多一年两次的交流。频率不高,但每次通话时间却很久,也很少冷场——我想这就是真正彼此投机的朋友吧。
2013年,我在浙大西溪校区念古典文学硕士,又看着学弟学妹们走到了毕业季。
转眼才发现,我们本科毕业已经两年了。一片非议声里,浙大也要换新的校长了。
我还身在浙大,却觉得一切已经离我越来越远。
西区草坪上的阳光,堕落街上的繁华,东区车库的人流如潮,篮球场深夜投篮寂寞的身影。
突然很想念在别处的所有人——你们都还好吗?是找到了自己的未来,还是在触碰所有可能的方向呢?
然后我给林君打了一通电话,我们谈起即将上任的新校长,结果一路谈到重庆火锅(新校长是从重庆大学调来的),又说起大学时一起半夜跑出去吃火锅,结果聊了通宵的往事。
挂电话的时候,突然矫情地觉得很想哭。
我跟他说,林君,我真的很想拉住岁月,可是它一直在向前。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想我应该庆幸,还有林君以及其他几位知己可以一诉衷肠。对我来说,你们便意味着永久,意味着不朽。
——我们永远存在在彼此最年轻的回忆里,在十八岁的盛夏朝气蓬勃,在毕业那年的初夏恋恋不舍。
如前所述,硕士毕业后,我去了事业单位,他去了快递公司。
毕业时通电话,扭捏着说出彼此最后的去向,然后笑话着对方,直到笑出眼泪。
而后转移话题,仿佛一切失落都未曾发生。
是的,我不会后悔自己选择不继续读博;他也不会后悔没有去当编辑。
但是我们也很清楚,现在的选择根本称不上更好。
我们已经渐渐成熟,可是我们尚未明白,吐槽之后究竟该怎样昂首面对生活。
林君会去送快递只是暂时的,类似银行职工入职后都要站一段时间柜台;之后似乎会做策划方面的工作。而之所以选择这家大型快递公司,是因为相对来讲,可以赚较多的钱。
我不太想深入讲这些,因为事实证明这件事会让别人对我们产生怜悯。没错,这是真的——一个中文系、高学历、有才气并且有棱角的年轻人,真的非常难以找到合适的职业。
事实上……即便把“高学历”之后的事全部去掉,结论依然不变。
我对林君说,你看我们过去多好啊,多单纯啊。
我花了不少精力跨考中国古典文学硕士,彼时,很多人都跳出来说,法律比中文好就业啊,你这是在想什么啊,拜托现实一点吧。我那时就在想,我们是如何就突然明白了这些呢?
刚进大学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意识到,中文系的人毕业了会一不小心就失业;经济系的人或许能在炒股时赚大钱;计算机学院以后会生产许多繁忙却高薪的IT从业者;建筑系会冒出一些有腔调的高富帅……
如果我在一次活动中同时邂逅以上各大学院的男生,我一定会非常肤浅地把目光投向最帅的那一个。
可是我们终究会不知不觉意识到这些,或许这就是现实潜移默化的影响吧。
发觉自己已经知晓这些之后,你就无法选择无视;于是你必须将之纳入考虑,甚至很有可能成为决定性因素。
这多少会让人感到无力,甚至悲伤。
三
如今林君赋闲在家,没事儿就出去拍拍文艺的小照片,写点高冷的文字。
今天他说他想投稿,让我介绍点杂志报纸。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源和经验,我一向属于埋头傻写的类型。
于是我跟他说,要不要写书啊?我可以推荐编辑给你。
结果他说,行了吧,你别告诉我你发自内心真的只想写这些。
这让我很受伤。虽然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语。
是的,当初我们标榜文艺的时候,有很多幼稚的空壳,可是我们真的虔诚地信仰着文学。
可是,纯文学?正统文学?如果只能用这种标准评判,我真的不敢说自己现在在走的,是不是最正确的道路。
硕士毕业,我距离想要的生活依然有点遥远。
我有一份很稳定却也无味的编制内的工作,一直以来最大的支撑,就是努力不要停止创作。
入职后不久,有一次和同样刚上班的同事吃饭,他们叽叽喳喳说着巴结领导之类的未来“事业规划”,我突然觉得难受到吃不下饭,没有参与话题,并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
一个比较咋呼的女生对我说:“你不喜欢听呀?唉,也没办法,这就是咱们的事业啊。”
我心里突然泛起无限委屈,一下子脱口而出:“这不是我的事业,只是一份工作。”
她笑起来:“那你的事业是什么?”
“当一个作家。”我说。其实我觉得自己这种强调非常可笑,刚说完就感到自己仿佛成为了讽刺小说里滑稽的主角。
在此之前,我没有打算把写书的事情告诉同事;在此之后,我也没有刻意在同事中展示我的书作。只是那时突然有委屈与不忿涌上心头,甚至交织着自我的幻灭——于是我一定要证明点什么,让自己确定自己不是太过糟糕。
她笑起来:“你好牛啊,找一份事业单位的工作,还怀抱着如此高尚的事业追求。”
我没有讲自己已经出了几本书,以及已经加入作协的事情。因为我觉得就算我讲了,她说不定也不会相信。如同知道这件事的许多人一样。
而这时我也已经冷静下来,毫无继续解释的想法,并后悔于自己的失言,久久没再出声。
说心中毫无愤怒是假的,但更多的,是无奈和无助,近乎想哭。
那天回家,久久看着镜中的自己。我脑袋里只有一句话,不断加粗,不断震动:为什么要屈服啊?为什么要屈服啊?我究竟为什么要屈服啊?!!
我时常感到惧怕,自己会不会就将这样迷茫慌张地过着乏味的生活,一直到老呢?
林君在硕士毕业七个月后裸辞,他告诉我说,曾经想要努力多赚点钱,像个最传统最标准的成功男人努力;最后发现,自己到底还是没有能力,过自己不喜欢的生活。
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们一样。
有梦想,从来不愿意放弃;在生活,平凡得像一粒尘埃。
我时常在夜里失眠,除了雨夜。
雨夜我的睡眠很好——大雨似乎可以浇灭很多疲惫。又或许,我的生活在自己看来其实近乎一个火坑,只有大雨才能暂时让它降温。
可是,我想我必须勇敢地跳入生活。
即便它是个火坑,也要小心翼翼而又固执地,怀抱着梦,跳进去。
四
半年前,我把这篇文章的前三部分发给了林君,我说:“这次写的是自己很想说的。和你有关,做个纪念吧。”
我本以为这篇文章也就这样了;可是就在昨天,林君和我视频了一次。
他在那边弹起吉他,唱了一支超级难听却让我泪流满面的歌。
他说:“喂,别那么悲伤,别那么讨厌现在的生活。”
他在有些卡的视频里伸出胳膊来,把一张平整的纸放在屏幕面前。
我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那是刚才他唱的那首歌的歌词,是我在2007年写下的。那年我们刚刚十八岁,刚上浙大,对未来一无所知,却又天真到近乎意气风发。
秋梧滴落台阶上,夏萤皎皎映小窗
秘密藏在日记里,你的温暖就在我肩旁
想要这样牵着手,第一章、第二章、第九章,直到最终章
一起走入小小的生活,带着高高的梦想
心扉浅,梦歌长
渺小如沙粒,也能映月光
林君不再说话,改在键盘上打字。或许因为他觉得下面的话有些过于动情,说不出口。
“还记得吧?过去一直没谱曲,因为不会……这次收拾房间时候发现了一袋杂物,有摄影课上你给我抓拍的照片,本科住宿费的收据,和Y(他初恋)一起看电影的票根。还有这张歌词。”
我当然还记得。
那一年他说他想组个乐队,让我给他写歌词。
我哪里写过歌词,却又不想表现出自己不会,只有随便凑了几句顺畅的话递给他。
他说:“挺好的,可惜我不会谱曲。”
我说:“那你让我写歌词是逗我玩儿呢?”
他嘿嘿嘿笑着:“放起来,以后乐队组成了就用上了。”
那支乐队,最后也没有组起来。
好在,我们那时很年轻,还有很多别的梦。
听着林君唱的那首难听到哭的歌,我突然很想拥抱他。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让自己丢掉他的联系方式。因为我希望看到,我们都一样,还在很努力、很努力地穿过生活中的那些不圆满,努力走去更好的未来。
装逼的人依旧很多,据说很多导演现在都要去豆瓣看影评,才能明白自己电影的内涵。
而我却开始渐渐明白,宁拙毋巧,宁丑毋媚。
年纪小时不懂事,写文章总喜欢搬用生僻的构思和华艳的表达。后来却越发觉得这样做出的东西实在是无味,通通没有切肤之触。
这大概就如听到“你是长街,我是千堆雪”的触动,始终比不上《好久不见》里面低低的那一句“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一样。
可亲可疏,忽近愈远。来去自如,方濯天然。
我想,这不只是我应该懂得的做文章的道理,也是我应该明白的,生命的从容。
我不否认我对现在的生活并不十分满意。而际遇总是公平的,予你憧憬的能力便安排了崎岖的前路,予你完美时刻同时埋下日后想念的忧伤。
所幸——予你失去又会予你更好的开始,予你疼痛又会予你承担的力量。
我想我们已经渐渐明白,想要和平凡告别,并不一定要刻意变得特别。
我希望,并且愿意相信,我们会一直这样勇敢地走下去。
怀抱信仰,保持骄傲;接受平凡,努力生活。
就像我十八岁时,写在纸上的那样——
渺小如沙粒,也能映月光。
“我知道,我再也不会遇见像你一样的人了。但我会努力找到另一份同样美好的爱,并且更加珍惜。”
2.乖女孩的私奔情结
一
十八岁时,她陪大学室友听了一场讲座。
“我想知道你们所做过的最勇敢的事。”讲座的最后,那位主讲的创业家把目光抛向全场。
她突然感觉紧张极了,生怕那目光会定格在自己身上,然后被迫在众目睽睽中回答这个问题。
而她心里的答案是——私奔。
六年级十二岁那年,她每周要去上三次芭蕾舞班。
就在这一年,她曾经和舞蹈班隔壁钢琴班上的男生私奔。
那个男生念初三,初中毕业后就要跟着家人去美国上学。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认识一年零两个礼拜了。
钢琴班同舞蹈班重叠的日子里,他会陪她一起走去车站,她很喜欢听他讲中学里的那些趣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