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纳闷:“既然你也知道是骗子,我们早点走掉就行了,反正不怕他们,为什么还要给他们解释道歉半天啊?”
麦兜夫人转过头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微笑着。她的笑容让我想起麦兜。
“因为我怕那个女的是真的怀孕了,就算是骗子,也不想她气得身体受影响。”
我有些惊讶。
原来眼前这个姑娘,简直就是一个女版麦兜呀!
到了麦兜的住处,除了病着的麦兜就只有麦爷爷在家。这位头发花白、笑容慈祥的老人热情地招待了我们。
也是在这时,我才知道麦兜的善良基因是从哪里来的——麦爷爷的善良简直已经升华到了理论的高度,加上他流畅生动的语言表达,让我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听了一堂关于善良的精彩讲座。
“如果你把善良当作一种素质,那么你做什么事都觉得是种付出;但假如你把善良当作一种责任、一种使命,那么你的行为,就会成为一种选择;从而用善良的心,滋养你的生命。”
我们听着麦爷爷的话,激动得连连点头。
见到麦兜的时候,他有些虚弱地躺在床上,让人十分心疼。我们关心了他几句,便起身告辞,不再打扰。
出门之前,我忍不住跟麦兜的太太说:“以后叫麦兜别那么傻了,那么容易相信别人,真的会上当的。”
麦兜太太微笑着侧了侧脑袋:“那样,就不再是麦兜了啊。”
她的语气里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自豪。
我听着她的话,看着向我们挥手的慈祥的麦爷爷。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麦兜的生活有多么的美好和灿烂。
原来善良,也是一种选择。
选择让自己的心灵每天都沐浴着阳光,选择让自己在需要勇敢的时候坚定而果断。
我曾经想问麦兜会不会后悔轻信于人,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我想起很久之前,他对我说过一段话。
“当一个人相信你,那么你就被放在了一个微妙的位置上。你应当调动十二分的认真,去完成对方的期待,这不只是善良,更是责任。因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一件异常宝贵的无价礼物。”
很久之后,我看到了一条让人心寒的新闻:一位拾荒的老人心脏病发倒在路旁,他挣扎着向路人求救,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帮助他。最终这位原本可以被救起的老人,就这样在冷漠的人世间没了呼吸,死于街头。
我无法想象,在他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分钟里,他感到了怎样的绝望与凄凉。他身边走过了那么多条腿,却没有一条腿愿意为一个生命停留;这个城市里有那么多双明亮的眼睛,却没有一双眼睛关心一位老人的垂死挣扎。
这时我突然想起麦兜。
也许善良,有时真的会有风险。你也许会遇见假装借手机其实要偷手机的人,也许会遇见等着你扶他起来然后再敲你一笔的人,也许会被很多谎称遇到困难的人骗去财产。
可是,如果那个借手机的人真的有重要的急事呢?
如果那个坐倒在地上的老人真的受伤了,自己无法站起来,你不去扶他他就会有生命危险呢?
如果那个哭着求助的男孩是真的丢了家人,说不定还是刚刚从人口贩子的魔爪中逃脱呢?
——如果,你的冷漠有可能会让一个向你求助的人置身险境,甚至有生命危险。
你还会为了明哲保身,不惜眼看着一个人在你的面前慢慢死去吗?
我想起麦兜说的,别人的信任是最珍贵的礼物,这份礼物也会带给你责任。我不敢想象,如果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为了逃避这份责任无视了这份信任,人间将成为怎样残酷的所在。
我和麦兜认识了很多年。他走在路上,从来都会帮助每一个向他求助的人。
可是现在的中国,有多少人,会因为惧怕触及自己的利益而选择漠然。
我很自豪,我有一个善良的朋友叫作麦兜。他不是很英俊,也不是很高大,更不是很富有,但是他很幸福,也很勇敢。
是的,麦兜很勇敢——因为做一个善良的人,有时比坚持梦想更需要勇气。
没有任何雕琢的精致,可以比得上从容的自由。
4.爱丽诺尔和看得见大海的树
一
爱丽诺尔是个很特别的乡下姑娘。
她住在距离国王宫殿很遥远的偏僻小屋里,拥有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睛——一只粉红色,一只亚麻色。
她总是很沉默。并非是她性格使然,只是因为这里太偏僻了,她根本找不到人可以对话。除了每天晚上对自己默念“晚安”,她的嘴巴几乎只用来吃饭和打哈欠。
非常愉快或者非常悲伤的时候,她也会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树下唱歌。
诗人尼托曾经是北方王国最备受推崇的文人,虽然他还很年轻,根本没到可以心安理得享有这些的年纪。
太早得到的名利与太过容易的人生,使得他渐渐喜欢上了棕色羽毛的鸟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因为棕色令他沉静——毕竟,他是个天生的诗人。
十一月初的一个夜晚,诗人尼托躺在棕发妓女的胸前。
“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已经渐渐没有东西可写了。”他说。
美丽的妓女睁大了她琥珀般的眼睛:“尼托先生,这是你新诗的内容吗?天哪!——我依旧听不懂。我敢说外面的人会爱死这首诗的。”
“我觉得我不能够这样下去了。我是说……起初,我乐在其中,也曾经从不断剖析自我中感到快乐。可是从某一天起,我突然发现自己笔下流出的已经全是废话了。因为我已经没什么自我可以剖析了。我……我开垦过度了。”他注视着她雪白美丽的胸脯,兀自说着,像在注视一片纯洁而博爱的月光。
“开垦过度?……就像我们国家的森林一样?”妓女试探性地问。
诗人尼托笑了,他一点也没有为她的无知感到失望。在这个国家里,反正没人真正明白他在说什么。
比起那些断章取义的评论家,与一名无知的妓女对话倒是更加让人轻松。
“是的,就像森林。”他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其实……怎么说呢,尼托先生,”妓女斟酌着词语(当然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这样,因为毫无差异),“我给您提出建议可能有些太大胆了,但事实上,我来自南方,我家乡的森林比这里要茂盛得多。那里空气清新,从没有人担心开垦过度这回事。我是说——为什么您不去南方看看呢?”
告别了美丽的棕发妓女之后,诗人尼托便动身去了南方。
他并不是特别在意过度开垦之类的,他只是渴求着陌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陌生才意味着更多的可能。这才应当是他想要的未来。
他并没有发表公告,所以整个北方王国都以为他失踪了。评论家们推断他心底根植的自杀倾向令他选择了死亡;宗教人士则声称他已经在某个神秘的时刻升华出了尘世,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分子。
哭得最伤心的是诗人尼托的读者们。
“我不敢相信,从此再也看不到这位天才诗人的作品了。”
“我完全理解你。天哪,他诗里的每个字都令我灵魂颤抖。”
其实他们心里也隐隐觉得轻松。再也不用装模作样去讴歌那些看不懂的诗句了。
当诗人尼托遇见爱丽诺尔的时候,她正在种一株树,弓起身子,用深色的泥土覆盖浅绿的种子。
“你粉红色的眼睛特别迷人,那颜色就像是一公斤的鲜血和三公斤的眼泪的混合色。你哭泣的时候它的颜色会变浅么?”他坐在旁边的土地上,看着这位陌生而可爱的姑娘。
“我不知道,我没有在流眼泪的时候照镜子的习惯。如果你下次看到了,你可以告诉我。”
“好的。你为什么要种这棵树?”诗人尼托问她。
“也许是因为我太孤单了,所以想让它来陪伴我。”
“没有别的原因吗?”也许是职业带来的习惯,他总是在钻牛角尖或者刨根问底。
“……或许是因为他们说远方有一片深蓝色的大海。”爱丽诺尔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奇怪。到这时为止,这已经是她这一年来说话最多的一天了。
“嗯,如果树长高了就可以爬上去看到远方,你做得对。”
他伸着脖子望向远方。那里芳草萋萋,还有蓊郁的草木、深绿的树林,大海藏在绿色的后面,就跟童话里一样湛蓝。
爱丽诺尔惊讶地看着这个男人。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爬到树上,眺望远方。
她原本想要砍断长大了的树,然后用木材作一辆马车,去找大海。
二
诗人尼托和爱丽诺尔一起等着那棵树长大。
爱丽诺尔已经成了个爱笑的姑娘,并且一天天善谈起来。他们在黄昏的时候坐在山顶唱歌,天空都被染成了温柔的橙色。
“过去的你,每天都会做些什么事?”爱丽诺尔问诗人尼托。
“大概……就是疯狂地喝咖啡,然后在纸上写下抱怨的话。”
“抱怨的话?抱怨咖啡不好喝吗?”
“嗯……就是那之类的吧。”
“听起来很简单。”她笑起来,睫毛在太阳下近乎透明,却又纤长得无比清晰。
“的确很简单。”他也笑起来。来了南方之后,他的皮肤变好了很多,眼角的笑纹也渐渐淡了。
随着时光的推移,爱丽诺尔渐渐想要了解尼托更多。
“你为什么要离开你住的地方?”
“因为我想要一个不同于现在的未来。”
“要到哪里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