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的很多,爱的人只一个
阿绿喜欢吃。
她喜欢吃春天刚冒新芽的笋,用猪肉炖了,放几颗八角、桂皮,洒上一碗黄酒,淋上些许老抽,上了灶一顿好煮,烧得那猪肉发出诱人的红光,再把嫩得出水的笋尖下进去,大火烧上一分钟,可以让神仙也下凡来。
她也喜欢吃初夏的鳜鱼,收拾妥帖了,拿一点儿细盐巴抹个通透,鱼身下面垫上姜片,上面铺上几片上好的火腿,架蒸笼猛火蒸上一会儿,淋一点豉油,起个油锅,放几片肥猪肉熬上一点热辣辣的猪油淋上去,硬是能勾出人的魂魄。
她还中意深秋的桂花藕,红糖渍好的桂花,散着甜腻的迷人香气,拌上泡了一夜的白胖糯米,颜色也就瞬间娇媚起来。将那拌好的糯米一点点塞进藕片里,用炖锅慢慢地小火煮上半个钟头。另起一只锅,将冰糖熬了糖稀,再慢悠悠地把每一片糯米藕染成金黄,心情也就跟着在这萧瑟的秋日里暖起来。
她等入了冬日,就会找那在农村用柴火熏出的腊肉,三分肥七分瘦,在冬日的暖阳下,会发出一种让人幸福的油光。找一只阔口大碗,底下铺上土豆和剁椒,再把片得薄薄的似乎在颤抖的腊肉铺上去,蒸上十来分钟,待那肥肉已然晶莹发亮了,撒一把翠绿的葱花,真的是想把舌头也跟着吞下肚皮。
阿绿喜欢那些食物,每一份食物,都让她感动,她带着虔诚的心,与每一道佳肴相爱。阿绿也会恼怒地想,我大概也是一个花心的人吧,爱那么多食物,会不会也爱很多人?直到阿绿碰见了阿武。
阿武有一点儿闷,笑起来傻傻的,也不会说漂亮话,他会带着阿绿去吃一些深巷里的美味,然后就笑嘻嘻地看着阿绿吃。阿绿不知道怎么办,她想自己是喜欢阿武的吧,可是,阿武就像一碗白粥,虽然也好喝,可是以后阿绿会不会还是被红烧肉烩三鲜所吸引呢?她不确定。
阿武不说什么,只是每当他发现一家好吃的店,就依旧带着阿绿去大快朵颐。阿武总是问阿绿:“好吃吗?”如果阿绿点头,阿武也就开心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天吃坏了肚子,阿绿忽然犯了肠胃炎,上吐下泻好不难受。阿武每天熬了清粥来给阿绿送饭,他有些怯懦地说:“不会做饭,你将就喝。”阿绿一边喝阿武亲手熬的粥,一边忽然也就明白了。她眼里含着笑,却只是淡淡地说,粥不好,可是人我喜欢。阿武愣怔了一下,然后就也笑得像个傻瓜。
阿绿想,想吃很多东西,可我还是只爱一个人,因为在我什么也不能吃的时候,他会亲手为我熬一碗热热的粥。
吃饱了才有力气谈恋爱
一
胡小饭那时候22岁,大学毕业,刚刚找了一份文案的工作。她住在一个十平方米不到的小屋里,隔壁是一对来打工的情侣,每晚都能听到他们做爱的声音,她能做的,只有敲敲墙壁,提醒对方声音小一点儿,毕竟是木板隔出来的墙壁,不隔音。
张阳是胡小饭的前男友,他在毕业的散伙饭上义无反顾地和她说了分手。菜还没上桌,他就把胡小饭扯到厕所,很镇定地对她说:“胡小饭,我要去美国了,我们还是分手吧。”小饭只好用力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点点头,对他说:“我还没吃饭呢,你随意,我还饿着。”最后一道糯米丸子甜汤端上来的时候,她埋头用力地喝着,可眼泪还是掉进了碗里,那碗汤也不甜,反而苦得要命。
张阳走了,胡小饭一个人把行李搬进这个出租小屋,找了整整一个月的工作,也吃了整整一个月的方便面,终于还是好好地活了下来,没有因为失恋而死,也没有因为方便面中毒而死。上班的第一天早上,她数了数钱包里仅有的几张钱,还是毅然决然地走到早餐店吃了一碗牛肉面,还嘱咐老板加了一颗卤蛋。她告诉自己,既然已经过去了,就要吃饱,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以后的事情。等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胡小饭第一件事就是买回了电磁炉和油盐酱醋,在小小的房间里支起一个小桌子,给自己炒番茄鸡蛋和酸辣土豆丝。吃上自己做的第一顿晚饭的时候,她觉得真好吃啊,似乎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吃了两碗米饭,还把菜也吃得精光。拍着鼓鼓的肚皮躺在床上的时候,胡小饭觉得她什么也不怕了。
这可能得怪她爸,给女儿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叫胡小饭。小饭爸爸的本意是希望她一生有饭吃不为生计担忧,可是带来唯一的结果就是胡小饭绝不能饿着,天大的事儿来了,只要没吃饱,那就办不了。相反,只要胡小饭吃饱了,那天大的事儿,也都不算事儿了。
二
胡小饭最大的爱好,不是弹琴作画也不是读书写字,就爱看个吃的。一有空,她就上网看各种各样的人写的美食博客。那些人可真厉害啊,做的菜都像是艺术品,看着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一地的钱一样,充满了满足感。胡小饭最爱看的就是一个叫陌桑的人的美食博客,他写得特别好,一点儿也不矫情,告诉大家什么时候该放盐什么时候该放糖,什么样的排骨炖出来的汤才是最好喝的。那天起了风,忽然想喝汤,她就去翻陌桑的博客,看见他教怎么做西红柿排骨汤,最后写得特别好。他说,别客气,多放排骨,这汤就一定差不了。胡小饭心满意足地哈哈大笑,心想他真是一个好厨子。
那天回家的路上,胡小饭去菜市场豪气地称了两斤小排骨,全都是瘦肉多肥肉少,还选了几个又大又红的番茄。回去了蹲在她家那简易的小厨房前,慢慢地把西红柿先烫了剥了皮,把排骨焯了水,然后放进锅里开着小火炖着,汤锅里一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比什么音乐都动人。胡小饭想要去谢谢陌桑,她开心地去给他留言说:谢谢你的办法,我放了特别多排骨,特别好喝。那天睡着了,胡小饭做了一个特别美的梦,梦见张阳和她一起租了个特别大的房子,有一个又明亮又干净的大厨房。她给张阳炖番茄排骨汤,他从后面抱着自己的腰,他们嘻嘻地笑着,一副神仙眷侣的样子。
三
醒来后胡小饭愣了好一会儿,也没工夫学人解梦,只能穿上衣服去上班了。打开电脑,她习惯性地去陌桑的博客看看,却发现他回复了自己。他说吃饱了吗,要是你吃饱了我就很高兴了。胡小饭自以为坚固的心在那刻忽然抽动了一下,她想起梦里,张阳也和以前一样问她,吃饱了吗?可是一切都是回不去了的。现在她单身,一人吃饱了就全家不饿。这也不是坏事。
中午胡小饭接到妈妈的电话,被询问工作如何,她应付着答了几句,想把老妈给尽快打发了,临了要挂电话,妈妈突然说道:“别光顾着工作,记得也要考虑个人问题啊。”挂了电话胡小饭叹了口气,父母就是这样,读书的时候希望女儿老老实实读书,最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等到毕业了就马上能嫁出去,好像是就有这么一个白马王子等着,马上能把自己的女儿娶回去,最好还三年抱俩,孙子孙女都有了。
她想她还没有办法谈情说爱,别说现在没有对象,就算是有了,也提不起精神去应付。张阳走了,胡小饭也懒得再去找下一个,每天唯一想的就是怎么把肚子填饱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她自豪地想,自己可能真的就是胸无大志,埋首在饭碗里就是最大的追求了。
四
陌桑更新了博客,教大家怎么做红烧带鱼。他发了图片,一盘金黄可爱的带鱼,每一块看上去都酥脆诱人,娇艳可爱。看得胡小饭还在上班就心里痒痒的,恨不能马上回家抄起锅铲就试验一番。她盯着图片发呆,记得张阳最喜欢吃带鱼了,可惜那时候学校宿舍是不能煮饭的,胡小饭也没机会给他做一次。现在他已经去了美国,估计已经爱上了那边的牛排汉堡什么的,也瞧不上小饭的这点儿手艺了。胡小饭正回忆往事一阵心酸,经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身后,他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胡小饭的脑门儿说:“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馋,上班的时候盯着一盘菜流口水,害羞不害羞?”她无言以对,只能拼命点头说:“经理您教训得是。”
下班回去买了带鱼,按照陌桑说的,用桂皮、八角、丁香油炒香了,把带鱼再放进去煎着,然后加水加酱油炖上一会儿。可胡小饭依葫芦画瓢做出来的带鱼,已经散成了一锅渣,没有卖相不说,味道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气急败坏地跑去留言,抱怨了一大通,浪费了那条好带鱼。陌桑很快回复了,他好脾气地说,是不是火开得太大,要小火慢慢煎鱼块儿,才不会把带鱼弄散了。的确,胡小饭是个急脾气,开大火一顿猛煮,难怪最后成了糨糊。
没吃上带鱼,胡小饭心情大受影响,失落地睡下。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是啊,她总是太心急了,张阳说分手,她也就火急火燎地答应了,明明可以说考虑考虑的,事情搞不好也会有转机。张阳是个好男朋友啊,他们在一起两年了,从来没红过脸吵过架。
可是这么好的人,也已经走了,还有那么好的带鱼,也被她做砸了。
五
第二天周末,本来可以睡个懒觉,胡小饭却被雷鸣一般的肚子咕咕叫给弄醒了。昨晚的带鱼没吃上,她饿得厉害。她不太甘心地爬起来,还就不相信自己弄不好这带鱼了。
胡小饭带着怨妇一般的心情奔赴菜市场,买回更加粗壮肥美的带鱼一条。做不好红烧她就做炸带鱼段儿。带鱼用黄酒、姜片腌上一会儿,再拿鸡蛋面粉挂了浆,入油锅大火开炸。不一会儿,小屋就满室飘香。炸得金黄酥脆的带鱼顿时抚慰了胡小饭那颗寂寞芳心,她像是和一个完美情人约会一般喜悦。这么好的爱人,胡小饭忍不住也虚荣地摆盘拍照,迅速发到了她那没有读者的博客上。她还得意地配文一段:心急的人不宜红烧,油炸也可抚慰人心。
满屋子的油烟气,她居然也不觉得难过,吃饱了睡个回笼觉,起来更觉得神清气爽。什么张阳什么失恋,都见鬼去吧!她胡小饭不怕失恋就怕饿,吃饱了,伤春悲秋这些事情就忘了。打开电脑,她得意地继续看自己发的带鱼图片。却发现有人留言,居然是陌桑。他说,炸带鱼也好,烧带鱼也好,关键是吃的人自己要开心。
胡小饭回味了一下刚才吃的带鱼,认真地想我开心吗。她开心啊,吃饱了,怎么还能难过呢?于是胡小饭就更开心了。
六
周一她满血复活地去上班,兴致勃勃地早起做了饭盒子,青椒肉丝、香菇油菜,还炒了个蛋炒饭。公司有微波炉,中午拿去一热,胡小饭坐在公司的茶水间泡上一杯菊花茶,一边吃着自己带的午餐,一边喝一口热茶,觉得整个公司都变得可爱了起来。吃了饭照例去看陌桑的博客,发现他居然也在教大家怎么做午饭盒子。青椒肉丝,香菇油菜,她忍不住哈哈大笑,居然和自己做的一模一样。胡小饭赶紧留言给他:英雄所见略同,我也做了同样的午饭盒子。他很快就回复了:吃饱了吗?
她在心里嘀咕,怎么能吃不饱呢,胡小饭还会让自己饿肚子?吃自己做的便当就是不一样,整个下午胡小饭都活力四射,连开会的时候经理的长篇大论居然都没有让她想打瞌睡,做起事情来也是雷厉风行。还是得吃饱了啊,吃饱了干什么都有力气,这才是人生的大道理,比任何人生导师写的都来得实在。
晚上回到家,邮箱提示胡小饭有新的邮件。打开来看,却是张阳发来的。他抱怨美国和他想的不一样,抱怨压力大抱怨对中国人有歧视,最后,还抱怨总是吃不习惯。他在邮件的最后说,胡小饭,有点儿想你。她默默地看完,点了删除。胡小饭没有回复,回复什么呢,没什么好说的,当初要走的是他张阳,胡小饭可没有拦着,现在发现外国的月亮也没有那么圆就又想起她来了。可惜这次胡小饭吃得饱饱的,再也不饿了。张阳说想她,她也不会屁颠儿颠儿地就又扑上去。胡小饭现在有力气不接受!
七
时间过得飞快,胡小饭继续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张阳也没有再发邮件来。她的厨艺也突飞猛进,每次遇到不会煮的菜,就干脆厚颜无耻地跑去问陌桑:煮鸡汤要放点什么配料好?冬天了想吃羊肉啊,可是炖了好久也炖不烂该怎么办?想吃点儿清淡的你给个主意吧!陌桑总是脾气很好地回复她:鸡汤鲜甜最重要,放点儿枸杞和马蹄一起炖;羊肉煮不烂,炖的时候加几颗山楂试试看,还有你该买一口好的炖锅;吃清淡一点儿就淮山炒木耳吧,少油少盐,就吃个清爽味道。
他们慢慢地熟了起来,陌桑偶尔也八卦地问小饭:怎么总是就一个人吃饭?胡小饭没好气地回复他:别瞎打听,我就喜欢一个人吃饭,自己吃饱了已经够不容易了,没工夫管其他人。他就会装作知心大哥似的劝她,既然都吃饱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免得吃胖了就没人要了。
其实胡小饭不是没有想过再恋爱,可是,万一出现的那个人,又对她说要走该怎么办呢?她不敢去想太多,可能是还吃得不够饱,还没有力气去应付这些问题。她只想先简简单单地生活,每天上班,等回家就煮一顿热乎乎的饭菜,这样比什么都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