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超市入口吴宇拿了个手推车,张海清跟在他的右边走着。因为是中午,超市并没有什么人,琳琅满目的物品像往常一样展示在张海清面前,不管用得着的和用不着的,想要的和不想要的。
吴宇带着张海清往零食的货架走去,看来他还是挺照顾并且对这个小孩表示友好的,他走到膨化食品的那排对张海清说:“喜欢什么就拿。”
他们一起在货架旁走着,张海清不知道要拿什么,正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吴宇拿了两大包薯片。他们又往另一些货架走去,都是一些零食的货架,他们在里面游走。张海清看着一种种她梦想拥有一箩筐的零食,有巧克力、豆腐干、奶糖、橡皮糖、奶片、山楂片、夹心饼干等,她多希望有一天每样都能拿一些回家,然后堆在自己的房间里。在吴宇没有再提示可以挑她喜欢的东西的情况下,她拿了一个果冻,并笑嘻嘻地对吴宇说:“我喜欢这个。”
“那就多拿两个吧。”吴宇大方地对她说,他一股脑又拿了三个下来放在推车里。这样的丰盛让张海清有一种收获的感觉,她把自己的那个也放进去,看着它们四个堆在一起,它们是那么的多。
他们离开了零食区,直接朝蔬菜区走去。张海清跟在吴宇的后面,看来他对这里很熟悉,走得是那样从容淡定。他的背影微胖但却健硕,当他等待着挡住他去路的人时,他站在那里两脚并起的样子又有些耿直。她说不上来他是个怎样的人,有时候他对她挺好,有时候又觉得他对每一个人都保持距离。不仅是他,她渐渐发现似乎每一个人对其他的人好像都带着一种亲切与礼貌的距离。
一到蔬菜区吴宇就胡乱地拿了起来,不像妈妈一样总要考虑一番今天要吃什么、明天要做什么。这很符合张海清的性格,她觉得这样比较洒脱、比较爽快。他把那些茄子、番茄、四季豆、洋葱等都放进推车里。张海清跑到冰柜那边拿了一盒肉过来,她对吴宇说:“这个我们也买吧?”
“当然买,放进去吧。”吴宇说。张海清觉得吴宇的体贴特别合心意,这次逛超市让她非常愉快,她只和妈妈一起逛过超市,显然吴宇的大方让她折服。
“还要买什么呢?”吴宇边走边问张海清。
张海清一脸迷茫地说:“不知道。”
“对了,再买一包洗衣粉就可以了。”
吴宇领着张海清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里摆满了洗衣粉。吴宇挑了一包绿色大包装的,张海清把推车里的蔬菜挪开,吴宇便把那包洗衣粉放了进去,此时他们的推车里已经塞满了东西。
他们把东西拿到收银台,收银员首先把他们要的三个袋子刷了价,然后张海清便到收银台的另一端,她用手指把那些袋子搓开,把收银员刷过条码的商品分类收进袋子里去。她做得很勤快,因为她期待着货品尽快归她所有,然后把它们带走。
他们乘坐电梯来到了车库,吴宇让张海清先坐在后座上,然后把东西堆在她的右脚边,这样后座就显得满满的了。当车子开出车库来到外面的时候,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让张海清有了莫名的感受,她让吴宇把车窗摇下来,外面的空气和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风将她的几根头发吹在耳后。她在想,他不知道她以后会过得多幸福,虽然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她又想了一遍,可是他不知道将来她会多幸福。
到时候世界所有的精彩都会出现在她的身边,她有一种非常可爱和美丽的个性。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不可能,而人们也因为这种勇气和乐观的精神喜欢她,她非常温柔,对朋友很亲切,她想象着和朋友待在一起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从这段美好中回味了一圈出来,张海清问道:“对了,那个人是干什么的呀?”
“哪个人?”吴宇一边开车一边问她。
“就是和你下象棋的那个。”
“他呀。”吴宇想了片刻说,“他是清洁工人,就是你说的那类人,在大城市里那类。”
这时张海清又不继续搭理他了。
她又好奇地问道:“你有女朋友吗?”
吴宇沉默了一下,可还是回答说:“没有。”
张海清望着他,她想这么大了还没有女朋友,一定是个生活糜烂的人,只有生活糜烂的人生活才没有重心,才没有女朋友。
“你呢,交男朋友了吗?”
张海清把脸转向窗外,她现在压根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她认为交男朋友是更成熟时的事,他怎么会问她这种问题。
“你为什么还不交女朋友?”她又问。
“因为还没遇见喜欢的呗。”
“二十七岁了怎么可能还没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她极其认真地说。
可是吴宇却很随意地回答她:“是呀,没遇到。”
这种不相信在张海清的心里根深蒂固,即使是吴宇已经这样回答了她,也还是不可改变。这种对美好的坚定是理想的,非现实的,也非常柔和的,无法被人理解而又孤独自豪。
回到家里后,张海清便关上门,拉上窗帘。电视厅里不太亮,但就是有一些光线让你看到周围的东西,紫色的窗帘暗淡下来变得更加的神秘。张海清正在看《探索发现》,高脚台上放着她的白色带柄塑料茶杯,上面有图画和字母,吴宇的放到台子的后面去了,这样让她感觉整个空间都是她的。
由于房门关上了,门框四边便透着光亮,她记起来了,他们进来的时候打开了客厅的灯,然后吴宇便回他房间了。她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着他的房门一动不动,知道他忙去了。
电视里的场景一幕幕地吸引她,每当广告时间时她便向四周望望,她看到冰箱光滑的影子在放射出一种冷光,就像冷气在它周围散发出来,使人认为那一块都是冰冷之地。当再次插播广告的时候她就斜着眼睛注视一下冰箱,然后又在自己脑海中形成这样的印象。她之所以注意冰箱,是因为对她来说那是一个非常宝贵的东西,在一个人的家里,有什么还能比房子和冰箱更重要的东西吗?她为之前觉得这房子有些简陋而怀疑起来,因为好像人生活所需要的它都有了,它是那样的富有,确实什么都没缺。
为什么她反而觉得正是这样一个房子要比那些装修精美的更可爱呢?她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这些简朴的装束让她的心跃动了起来;而在杂志上看到的那些风格的室内装修,那又是一种多么局限的感觉,因为它们的定理太简单了,她很容易就能掌控。当电视节目结束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吴宇买的果冻就放在客厅里,当时他们把袋子扔在地上,什么都没有拿出来。张海清便把那些袋子拖过来,打开冰箱把那些蔬菜放进去,令她兴奋的是那块地方真的成了冰冷的了。
电视里的广告仍旧在放着,张海清把这些东西清理好后,把袋子扔在墙边,然后拿了两个果冻坐在沙发上开始吃。她想接下去看《科技之光》所以没有换台,果冻的甜味很好地表达了她刚才看完那档节目的心情。吴宇到现在还没有进来,她心里在激情澎湃地想:“我超喜欢一个人,我超喜欢一个人!”可是一会儿她又倒在沙发上,觉得有些孤独。
晚上大概7点的时候,她晃悠悠地躺在吊床上,头下垫了个枕头,手里握着手机。在这样的晃荡中,时光仿佛带她去了很远的地方。从窗台上望过去天空中有一颗星星,她的对面屋里亮着光,人们在街道上聊天所以有些吵闹,她觉得一切都好。她拿起自己的手机给一个女同学发短信,她跟这个女同学关系不错,她把她和别的同学区分开来,因为这个女同学跟张海清说到自己喜欢写东西,希望将来成为一名作家,这在张海清眼中是高尚的话题,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她能感受到生命的热情,而不像其他同学一样,只知道聊怎样洗脸和漂亮的耳环。张海清知道这个女同学每天都起得很早,想让她每天7点钟的时候响一下自己的手机,好叫自己起来沿着海岸跑步。张海清认为这是件小事,是举手之劳,她不会拒绝自己的。
于是张海清给她发了条短信,然后继续把手机握在手里,在吊床上摇动着。不一会儿手机滴答地响了,张海清满怀欣喜地把手机拿了上来,上面显示说你自己开闹钟吧。
张海清感到她没有理解自己,于是迅速地回短信说:“如果是你响我电话,我一定会振奋精神,一定会起来跑步的,和闹钟不一样。”张海清想这样她应该能理解了。
但过了更久后,对方发过来说我怕我有时候忘了,你起不来就多睡点吧。
这时候张海清不再觉得外面漂亮了,它们扑朔迷离了起来。张海清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拒绝,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既然她起得早为什么连一个电话都不能拨呢?张海清从吊床上坐了起来,这个同学的婉言拒绝让她更恼火,什么怕忘了,意思明显就是不想拨电话。为什么要这样虚伪?她的拒绝让张海清热烘烘的心里受了伤,她不想和这种人交朋友了。她把手机扔到了床上,重新睡回了吊床上,独自伤感着。
夜晚,她从电脑里放了点悲伤的歌出来,她固执地扬起清高的脸,她已经决定不再和这种人交朋友了,原先在这个女同学那里感受到的对生命的热情消失殆尽。连一件这么小的事都不愿意做,怎么可以说是一个对生命有热情的人呢?同时张海清也看清根本不值得为这样的人而伤心,她要把她忘记……
她决定照自己原先的计划实行,她把闹钟定为了6点半,因为她觉得夏天7点的时候稍微有点晚,然后又把手机放回窗台上,电脑调好自动关机。在怅然若失的轻松中,她抱着一抹叫作忧愁的杂念安然入睡了。
早晨她艰难地爬了起来,只洗了一把脸就出去了。当清凉的海风向她吹来时她一下子清醒了,她站在金色的太阳下,意识到新的一天即将开始。空气非常新鲜,她沿着海岸小跑着,昨天晚上没有抹去的忧愁镌刻在她的脸上,不过她认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还不如现在这样跑跑步,让身体活动活动。
金灿灿的太阳照在这片灰色的沙滩上,这灰色的平淡无奇的沙滩上,茫茫的一片,单调但并不乏味,张海清打算从这里出发,跑到尽头去。她开始在这条小路跑了起来,那儿围着铁栏栅,另一边就是公路,很少有车子从这儿路过,何况现在还那么早。她在学校总是很懒散,每天早上都懒得起来上课,有时候会旷掉第一节课,她也不喜欢上体育课,每次赛跑都得最后一名。可是抛开这一切,当她过着这一种没有任何人安排的生活时,她认为一个星期早上起来晨跑三次,一天内还要进行别的运动是多么不可或缺,就像不可缺少生活中的养料和理想一样。
她跑一段距离就眺望一下大海,不知是清晨的大海更加波涛汹涌还是因为跑步她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海浪拍打着沙滩的时候连风也一起被卷在里面。勇敢的海燕在海面上翱翔,它们比自己渺小多了却在和大海嬉戏,而她却对大海肃然起敬,她多想像它们一样,她的心中依偎着一种爱,她也想同大海嬉戏,而不仅仅是学到东西。
当她跑到角落的时候,累得喘不过气来了,便紧紧地抓住栅栏,蔚蓝色的海仍然在她的心跳加速中震动,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欢快地笑了。然后她便漫步走回去,就当是清晨的散步,太阳已经比刚出来时亮了很多,又像已到达一个点,将在那个点停留一段时间。空气其实还是像刚才那样新鲜,只是有了一点温度在里面,那温度给人的感觉是直刺刺的,就像太阳在云朵间放出来的一刹那的光芒。这时再看灰色的沙滩,点点光芒在它上面跳跃着,永远没人打扰,永远美丽。
当张海清来到村口时,她看到李叔在那边打扫,他的大扫帚挨着街道刮出一道道痕迹,被他扫过的街道都干干净净的。张海清想换一条路走过去,她不想碰到李叔,因为她不想跟他打招呼,这样让她觉得很尴尬。本来一路舒心地散步回家,但是似乎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突然在哪里插进来一个人,让她觉得很不自在,至于是在哪里呢?可是李叔老远就看到了她:“这不是吴宇家的表妹吗,怎么起这么早呀?”李叔对她说道,并朝她一下下扫了过来。
张海清只能走了上去,她腼腆而牵强地对他笑笑,这时再传来李叔的话语:“小姑娘,起这么早啊?”
“小姑娘”,又是她讨厌的字眼,她再次牵强地对他笑笑,然后不管不顾地径自朝前走了去,她听到身后他的同伴在唤他“老李”。在远处,她停下来,看到李叔把一个垃圾箱整个抬起来扣在垃圾车上,这时车上下来另一个人,他们一起把垃圾箱竖了起来,一整箱垃圾被倒了进去,空的箱子放在了路边,车子也合上了盖子。
她思揣着,李叔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份活,为什么李叔和那些在城市里工作的人不同,脸上没有抱怨,没有隐忍,看起来既不艰辛,也没有什么好同情。她发现这个世上有太多她不明白的事,她似乎不像之前那么活泼了,脸上隐现一抹忧伤。